周郎周郎[三國]_分節閱讀_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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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有些心神不定。數日前,下邳城里有消息傳來,說是呂布舊將張遼與周瑜不合,那時他就猶豫起來。 仗打到這個地步,已經無路可退了。再退回沛縣,不說沛縣地狹人少,毫無施展的余地,就是這一趟白跑,糧草的損失,威望的損失,他都承擔不起。 然而一想到城門口那披血斬骨,沖殺睥睨間仿佛匯集了天地間所有光芒的三個青年將領,他就心驚rou跳。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對方只是年輕氣盛,初生之犢。 他此行來得匆忙,原以為陳登為他鋪好了路,張遼愿降,他只要過來接收城池就好,就像當初陶謙迎他入徐州時一樣。一個誠心相讓,一個謙恭假辭,一來一去,賓主相歡,平穩過度,百姓安居,士兵融洽,皆大歡喜。 撞錘,巢車,云梯,鼓樓,這些大型的攻城軍械,當初嫌沿途運輸累贅,又為表明自己確實只愿城中百姓無損無傷,他一樣都沒帶。 哪知城門突變,下邳易手,將他生生堵在門外。 想到這里,劉備不禁又嘆了口氣。 這時,帳外一陣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帳幕一掀,張飛的人和洪若驚雷的嗓門一起沖了進來:“大哥,大哥,巢車好了,好了!” 劉備大喜,方才思緒被打斷的那一瞬間的不虞立刻煙消云散:“當真?可用幾架?云梯和撞錘又有幾副?”一連串問出好幾個問題,也不等張飛回答,一把攬住他的臂膀就往外走,“走,隨為兄一同去看看?!?/br> “大哥!”張飛突然腳步一頓,“真要攻城???” 他雙膀有千鈞之力,這一收步,生生將興沖沖往外沖的劉備又拖了回來。 “翼德何出此問?”帳門口的親衛已為他們將帳幕高高打起,外面的天光將并不太大的軍帳照得通亮,劉備的氣力遠不及張飛,被拖得踉踉蹌蹌,臉色頓時有點難看,一把甩開張飛的手臂,轉頭負手,“不定下邳,如何奪回徐州?” “可是……” 說實話,周瑜技高,張遼武勇,高順搏命,個個都是當世難得一會的高手,若能和這些人全力一戰,何其痛快! 可下邳城這時候傳來內部不合的消息,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照他的意思,不妨先樹起云梯,推出巢車,讓下邳城里的那幾人看一看。城內兵力不足,不過是欺他們未曾攜帶攻城器械,一旦他們有了巢車云梯,那對下邳城內形成的心理威壓是不以言喻的。 若能得城中人主動開城投降自然是最好的,而一旦攻城,他們便再與轉圜的余地了。 若是戰事受挫,士氣低迷,人心浮動,除卻退兵,劉備將再無其他選擇。 只是,他才剛剛開口,就聽見帳外傳來“嗡嗡”的低鳴,仿佛外面突然刮起了風。 劉備顯然也聽到了這動靜,奇怪地向帳外張望了一眼,卻沒有意識到真正的危險。等他看到帳外晴朗朗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一點黑點,而且那黑點正越來越大時,耳邊只聽到張飛嘶聲力吼:“來人!護衛——” 訓練有素的親衛們迅速沖了進來,熟練地舉起牛皮盾,將劉備牢牢擋在盾后。然而,當他們看到帳內除了劉備之外只有張飛一人時,卻又不禁迷惘起來。 不是有人行刺,也不是有人襲營,這是要護衛什么? 劉備先是被張飛一聲大吼嚇了一跳,緊接著又被十幾名親衛緊緊護在中間,一時慌亂起來。正在他也跟著那些親衛一同感到不解,正要發問時,就看見距離他半步之外的張飛烏漆漆的長矛當胸橫掃而出,矛尖在陽光底下帶出一道森寒的弧線,一雙環眼瞪起,又是一聲大喝。 “喀嚓!” 整座軍帳突然晃了一下,一支長矛般的巨箭從天而降,正正落在張飛的長矛之上! 張飛早已全神貫注,一身的勁力都凝聚于雙手之上,長矛于額前一迎一挑,硬生生架住自上往下的巨大沖力。箭矛相擊,爆出一串令人牙根發酸的摩擦聲,箭勢遇挫,向側一斜,側飛出去,奪的一聲深深地扎到釘住帳角的木樁子上,木屑飛散,沒有羽毛的扁平狀木制箭尾顫抖不止,嗡嗡之聲,不絕于耳。 幾乎就在那支巨箭落地的一瞬間,第二支巨箭便擦著張飛的長矛掠過,空氣之中陡然發出一連串撕裂般的巨響,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首當其沖,站在最前方的那名親衛手里的皮盾崩碎四散!持盾的親衛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就被余勢未消的巨箭自胸口穿過,整個人被強勁的力道帶得向后飛起,又重重摔落地上。 箭尾疾顫,發出一連串啊高亢的顫音,那個親衛被巨箭直接釘在地上,隨著每一次箭尾的顫動,胸口迸射處一蓬鮮血,濺得周圍眾人一頭一臉。 整座軍帳瞬間彌漫這一股令人聞之欲嘔的血腥味。 兩支巨箭前后相隔只眨眼的工夫,距離兩支巨箭只有半步之遙的劉備目瞪口呆,然而便在這時,帳外陡然爆起一片驚呼之聲,卻是有兩支原本瞄準中軍帳的巨箭射偏了幾分,正中剛剛造好的巢車。 疾馳而至的巨箭自三丈多高的巨大巢車頂上刺落,在承載兵士的承板上刺穿出一個洞來,箭勢受阻,箭尾劇顫,余力傳到隔層的木板上,一道道裂縫迅速自那洞處開始向外擴散。交睫間,那可載百人的承板便再也承受不住,裂成碎片。高大的巢車失了承板的支撐,發出一陣吱嘎之響,不等滿心期待的劉備出帳看上一眼,轟然而倒。 兩息之間,十三支巨箭仿佛天降神兵,以摧枯拉朽之勢,自劉備軍隊上方降臨,一半落在他中軍帳四周方圓一步的范圍之內。 劉備的中軍帳釘柱頃刻就塌了一面,帳中懸著地圖的木架化作木屑飛散。而另一半巨箭則四散飛射,一連射塌兩架于軍營外側的戰鼓鼓架,也射倒了剛剛造好的攻城巢車。 雖然除了最初那護在劉備身前的親衛,并無其余死傷,但這十三支從天而降的巨箭的威力卻足以令所有的兵士驚慌失措,魂飛魄散。 *** 下邳城頭,第一次用盡十石全力的床弩到底經受不起如此巨大的力量,只射出一箭之后便弓弦崩斷,弩身斷裂,紛紛散架。 李睦卻一點也來不及惋惜,扶著城墻高處的柱石,看著周瑜領八百步卒自城門沖出,向劉備的前軍直撲而去,心中貓抓似地不安,扶著墻垛踮腳極目遠眺:“到底射準了沒有??!” ☆、第三十二章 兩百步的距離,轉眼即到。劉備的后軍一片混亂,根本來不及反應,前軍無令,倉促之間遇襲,大多只求保命,無心爭殺。 周瑜領一軍仿似破水之箭,身上血染,白馬的馬腹之上也是血色一片,額角汗水浸透,鬢發微散,但眉宇之間,卻是一片神采昂揚。萬軍之中,他朗笑一聲,長槍向著劉備中軍帳的方向遙遙一指:“呂溫侯身喪,我請徐州典農校尉陳登為使者,請劉皇叔赴溫侯喪儀,皇叔不敢入城也便罷了,何必要扣下陳校尉?豈不聞兩軍交戰,不罪來使乎?” 清冽冽的聲音清越激昂,仿似穿云之音,壓過戰場的紛雜呼號,朗朗入耳。 陳登出使,下邳城內敲鑼打鼓,兩軍陣前眾目睽睽。劉備的親衛知道陳登素與劉備交厚,好不容易從下邳脫出自然不可能再回去,而其余兵士卻只知下邳的使者進了劉備的軍帳后就再也沒出來過。 兩軍對戰,不斬來使,這千古以來默認的鐵律不是沒有人撕毀過,但人心總有慣性偏向,相比袁術的盤剝無度,呂布的反復多變,仁德信義的劉備自然在人心之上占了上風。若是呂布,或是袁術做出這樣的事來,沒有人會詫異,但劉備扣人來使,似乎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相較之下,周瑜因此出兵,要劉備交出陳登,合情合理,令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周瑜要的就是這個合情合理! 他只有八百步卒,來去沖殺,全靠一鼓作氣,軍威之盛,只要劉備軍中有一瞬間的遲疑,或傳令不及,或反應猶疑,就是他最大的戰機! 他只是沒想到,李睦一箭之威,竟有如此大的威懾力,令劉備的中軍帳附近,早已是一片混亂。 “擊鼓,擊鼓!后軍向前,右軍回攏……”張飛眼睜睜看著周瑜越殺越近,急得顧不得披頭散發,嘶聲大吼,卻沒有人回應他。 戰鼓被巨箭掀翻兩架,傳令兵也不知道去了何處,令無可傳,一萬兵馬散亂不堪。后軍被巨箭的威勢驚得四處逃散,前軍則被周瑜殺得往后如潮水般往后敗退。兩相對沖,互相踩踏,互相推搡,早已分不清敵我,看不得面目,誰也聽不到張飛的命令,誰也顧不上誰。 劉備被親衛護著往后疾退,甚至來不及招呼張飛。 *** “射中了射中了!”傳訊兵飛奔而來,向李睦利落地行了個軍禮,激動地連聲音都變了調,“箭入敵營,劉備軍中大亂,周郎已殺入敵陣!” 被周瑜留在城內的徐茂原本一直跟李睦一樣眼巴巴地看著往遠處看,此時聞言頓時“嗷”的一聲叫,猛地一掌拍在城垛上,然后又一掌拍在李睦肩上:“四百步射程!四百步?。∵@弩要是他娘的用順了,以后打仗只需一箭就能直接要了敵將小命!他娘的還不是百戰百勝,連個人都不用死了!” 李睦險些被他一掌拍下城墻去,齜牙咧嘴地扶著墻垛趕緊往旁邊躲了躲,忍不住潑了他一頭冷水:“百戰百勝你個頭!好端端的一架守城弩只能用一次就毀了,還只有四百步的射程,若是劉備膽子再小一點,或者兩軍對壘的時候雙方的兵馬再多一點,雙方主將相隔更遠,你還能射到個鬼!” 徐茂是個粗莽漢子,軍令之下令行禁止,絕無二話,而平時卻是呼呼喝喝,和兵士們打成一片,說笑無忌。他和李睦一路從沛縣往下邳的路上混得極熟,李睦被她當面駁了也不惱,只愣了一愣,拍過城垛又拍過李睦的手再往自己腦袋上一拍:“權公子此言有理!” 李睦不禁失笑,眼前這性子直率的漢子一身膽氣,傳訊兵年輕的臉上俱是灰撲撲的塵土,卻不掩眼中火一樣的激動興奮之色,轉頭再看遠處,只見劉備的軍中煙塵滾滾,呼號喊殺之聲遠遠傳來,不絕于耳。她長長呼出口氣,一顆心終于定下來的同時,胸口漸漸生出一股天地之闊,指點江山的壯懷豪情來。 縱馬高崗,笑覽河山,血灑疆場,策馬沖殺,興時仰天長嘯,這是獨屬于這個時代的氣魄胸懷。那種縱橫睥睨,激蕩天下的豪情壯志,那種長槍在手,天下我有的蓋世氣概。一股熱血,一腔激昂,酬知己,報英雄,縱尸山血海,馬革裹尸,也千古留名,百死不悔。 這是獨屬于武將的暢快,李睦突然有些感謝那個英風儒雅的身影。若非他敏銳地把握這一時機,千方百計將她拖入這亂局之中,她何曾能體味這等豪情? 出身士族,卻不愿按部就班蒙家族余蔭錦衣玉食,懵懂度日。一襲布衣。一騎戰馬,餐風露宿,生死一線,大概……為的就是這等豪情。 李睦忽然極其期待看到那人凱旋而歸時那意氣風發的奕奕神采。 “權公子,某去接應周郎,行不行?” 李睦一回頭,就見徐茂摩拳擦掌,不禁微微一笑。 周瑜身上的箭創到底還沒好全,她確實也有些不放心。 然而就算要接應,徐茂去,卻不如張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