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lǐng)頭的侍女上前請示：“二公子，如今安平不方便再進(jìn)來伺候了，您是要奴婢們服侍，還是您自己穿戴？”

    賀令昭雖然是賭坊和花樓的常客，但他院里卻十分干凈，平日里能近他身伺候的，只有兩個小廝。

    賀令昭眼睛都沒睜，只不耐煩擺擺手。

    這便是不用她們服侍的意思，領(lǐng)頭的侍女行了一禮過后，便帶著人去里間了。

    青芷和紅蔻都是自幼就跟著沈知韞的，沈知韞還是習(xí)慣用她們。賀家的侍女進(jìn)來之后也不搶風(fēng)頭，只默然跟著身后，各司其職做著自己的事。

    是以偌大的寢房里雖人影攢動，卻并無半分嘈雜之聲。

    沈知韞更衣上過妝之后，外面的天色才蒙蒙亮。想著這會兒敬茶還早，沈知韞便捧了一盞釅茶坐在熏籠旁，看向賀家領(lǐng)頭的那個侍女，詢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靜蘭，見過二夫人。”靜蘭屈膝行禮。

    她儀態(tài)婉轉(zhuǎn)柔和，觀其氣度，便知非普通侍女。

    果不其然，沈知韞問了幾句之后，才知靜蘭的母親是侯夫人的陪房，靜蘭自己亦在侯夫人院中當(dāng)差。

    “二夫人您嫁進(jìn)來之前，二公子院中只有小廝，夫人見奴婢還不算蠢笨，便將奴婢幾個分派過來服侍您。”

    靜蘭說完后，她身后的六個侍女挨個兒上前行禮。

    沈知韞認(rèn)過臉之后，又將目光落在靜蘭身上：“你既從前在婆母院中當(dāng)差，那可知婆母平常何時起？”

    “回二夫人，侯爺在府中時，夫人都是寅時末起。侯爺不在府中時，夫人一般都是卯時二刻方起。”

    沈知韞輕輕點頭，之后又問了府里其他人。

    雖然她跟賀令昭約定好兩年后和離，但在和離前，她需要日日同賀家人打交道，所以多知道些不是壞事。

    靜蘭悉數(shù)說了，沈知韞讓青芷給她們賞了喜錢。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見時辰差不多了，沈知韞才問起賀令昭：“二公子呢？”

    賀令昭從這里出去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兒了，但是他們該去前廳敬茶了。

    “奴婢剛才進(jìn)來時，二公子正在外間的榻上補(bǔ)覺。”

    沈知韞：“……”

    他一個咍臺聲響了一晚上的人，有什么臉補(bǔ)覺？！

    賀令昭趴在榻上，正睡的迷迷糊糊時，突然覺得有道冰冷的目光在望著他。他下意識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一片緋色裙角。

    賀令昭視線順著那片緋色裙角上移，然后就看見了一張清麗的芙蓉面，以及一雙泛著冷意的清眸。

    賀令昭：“？？？”

    這起床氣還沒消呢！

    “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去敬茶了。”沈知蘊(yùn)撂下這一句之后，轉(zhuǎn)身往外走。

    賀令昭嘖了聲，揉著脖頸從榻上起來，搖搖晃晃往外走。

    出了門，刺骨的寒風(fēng)一吹，他們夫妻二人瞬間都清醒了。

    定北侯府人丁單薄，已故的老侯爺與昭寧大長公主膝下原本有兩子一女。如今的定北侯賀承安是長子，其下原本還有一子一女。

    但二子剛至弱冠之年，便因病亡故，而幼女則死于難產(chǎn)，所以如今定北侯府，只剩下了賀承安這一脈。而賀承安膝下只得兩子，長子賀令宜，次子賀令昭。

    沈知韞與賀令昭過去時，婆子們已將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

    沈知韞先向定北侯賀承安敬了茶。

    賀承安是武將出身，他身材魁梧，五官英朗而嚴(yán)肅。這些年，他一直領(lǐng)兵駐守在北境，將試圖進(jìn)犯的羌無人攔在滄瀾山外。此番還是因沈知韞與賀令昭成婚的日子離年關(guān)較近，陛下才破例下了恩旨，允賀承安回京參禮并留京過年。

    賀承安喝了沈知韞敬的茶之后，讓人給了沈知韞一個大紅封，他什么都沒叮囑沈知韞，只看向賀令昭。一開口便是嚴(yán)厲的訓(xùn)斥：“如今你也成婚了，以后若再敢頑劣不好好讀書，仔細(xì)你的皮！”

    賀令昭：“……”

    好歹他昨日剛成婚，他爹就不能給他留點臉面嗎？

    但抬眸對上他侯爺?shù)渚哪抗鈺r，賀令昭就知道不能。他立刻忙不迭點頭：“是，孩兒記下了。”

    賀承安今日原本有公務(wù)在身，為了沈知韞的敬茶才留到現(xiàn)在。喝過茶之后，他便先離開了。之后，沈知韞又向賀母王淑慧敬茶。

    王淑慧出身太原王氏，是家中嫡長女。據(jù)說當(dāng)年她是來京走親戚的，但在親戚的花宴上，卻被昭寧大長公主一眼相中了做兒媳。王淑慧性情溫婉嫻淑，外能應(yīng)酬內(nèi)能掌家，還是盛京出了名的好婆母。

    王淑慧喝了沈知韞敬的茶之后，她沒像賀承安一樣直接給紅封，而是讓人端出了一套精致的翡翠頭面。

    王淑慧笑著道：“這套翡翠頭面，是我成婚時，我母親給我的嫁妝，上面的翡翠都是可以取下來的，你回頭找?guī)煾蹈某赡阆矚g的樣式戴。”

    那上面的翡翠水頭極好，一看便知是有市無價。

    “謝母親。”沈知韞示意青芷接了頭面，這會兒推辭不得，就當(dāng)她代為保管一段時日吧。

    陛下賜婚前，王淑慧便在花宴上見過沈知韞數(shù)面，她對這個年紀(jì)輕輕，便能繪得一手妙筆丹青的姑娘印象就很好。

    但沈家是書香門第，沈知蘊(yùn)小小年紀(jì)就頗有才名，而自家兒子是個混不吝的，于讀書上又頗為艱難，王淑慧不想委屈人家姑娘，便也沒往這方面想。

    可誰曾想，今年的端午宴上，老天爺竟然幫忙撮合，看來這倆孩子是有夫妻緣分的。

    之后便是昭寧大長公主。

    昭寧大公主的公主府就在東北候府隔壁，兩府之間開了門，平日往來十分方便。

    在陛下賜婚前，昭寧大長公主沒怎么見過沈知韞，但她看過沈知韞的畫。沈知韞的畫靈氣逼人，她對這個頗有才華的姑娘也有幾分好感。如今見她與賀令昭并肩而立，男子英俊倜儻，女子清麗婉約，兩人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待他們兩人行過禮之后，昭寧大長公主的女官端著托盤上前，托盤上靜置著一支造型獨(dú)特的銜珠金鳳簪。

    “這銜珠金鳳簪原本有一對，一支我給了你大嫂，這支給你。祖母如今別無他求，只盼著你們?nèi)蘸蠓蚱藓湍溃煤眠^日子。”昭寧大長公主雍容華貴開口。

    “是，祖母。”沈知蘊(yùn)和賀令昭一同應(yīng)聲。

    沈知蘊(yùn)有才華，又溫婉剔透，昭寧大長公主很滿意這個孫媳婦兒。她又慈愛叮囑：“你們的姻緣是陛下賜的，等會兒你們就進(jìn)宮謝恩去。”

    這婚是陛下賜的，他們二人成婚后，理當(dāng)進(jìn)宮謝恩，但沈知韞沒想到今天就得去。

    “祖母，明日再去吧，孫兒昨日酒喝多了，現(xiàn)在頭還疼呢！而且我身上的酒氣也還沒散，等會兒就進(jìn)宮，萬一熏到陛下多不好。”賀令昭用指尖抵著眉心，一副宿醉頭疼的可憐模樣同昭寧大長公主商量。

    昭寧大長公主最疼他這個幺孫了，見賀令昭這般模樣，她焉有不應(yīng)之理：“你既不舒服，那就等明日再去。”

    沈知韞聽到這話，頓時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

    她昨晚一宿沒睡，這會兒全靠早上那兩盞釅茶強(qiáng)撐著精氣神，若再去宮里謝恩，她害怕自己會御前失儀。

    “你呀，昨兒雖然是你大喜的日子，但你也不能老老實實的都喝，你一個人哪里能喝得過那么多人，以后別那么老實了。”昭寧大長公主念叨賀令昭。

    賀令昭乖巧點頭：“好的祖母。”

    沈知韞：“……”

    她現(xiàn)在能理解，昨晚那幫隔著房門，跳腳罵賀令昭那幫人的心情了。

    之后便是賀令昭的大哥賀令宜。

    賀令宜是盛京的風(fēng)云人物，他十五歲隨父上戰(zhàn)場，十八歲在虎嘯谷一戰(zhàn)成名，成了國朝最年輕的少將軍。這些年，他一直隨賀承安待在北境抵御羌無人，因賀令昭與沈知韞成婚，才被陛下允準(zhǔn)與賀承安一道回京參禮過年。

    這是沈知蘊(yùn)第一次見到賀令宜。

    他的面容與賀令昭有五分像，但他們兩人的氣質(zhì)卻迥然不同。賀令昭是招搖過市的璀璨少年郎，而賀令宜的氣質(zhì)更內(nèi)斂溫和。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錦袍坐在那里，身上沒有武將的粗礦冷峻，反倒有幾分讀書人的儒雅。

    見沈知蘊(yùn)與賀令昭一道過來，賀令宜淺笑著同沈知韞打招呼：“弟妹好。”

    “兄長好。”沈知韞行了個福禮。

    賀令宜已于兩年前成婚，娶的是都察院前左都御史之女程枝意。

    程枝意面容清秀，她坐在賀令宜身側(cè)，沖著沈知蘊(yùn)柔柔笑了笑。

    她們妯娌二人見過禮之后，賀令宜夫婦還送了沈知韞見面禮。

    這場敬茶約莫持續(xù)了小半個時辰，最終以賀令昭說他頭疼，他想回去睡覺為由才結(jié)束。

    沈知韞實在是撐不住了，甫一回去，她便直奔寢房而去。

    賀令昭剛跟著進(jìn)去，原本已走到里間門口的沈知韞，突然轉(zhuǎn)頭看過來，目光落在他剛邁進(jìn)房中的右腳上。

    賀令昭：“……”

    看著沈知韞眼底上了妝，都沒遮住的青黛，賀令昭大發(fā)慈悲一回，轉(zhuǎn)過身出去了。

    沈知韞躺到床上之前，不忘同青芷與紅蔻交代：“我先睡一會兒，你們在外面守著，若有事，隨時進(jìn)來喚我。若一個時辰后，我還沒醒，青芷你進(jìn)來叫我，務(wù)必要將我叫醒。”

    昨天被折騰了一天，昨晚她又一宿沒睡，沈知韞實在是熬不住了。

    但今日是她過門的第一天，她若敬完茶就回來睡覺，是件極為不妥的事。青芷與紅蔻應(yīng)了，待沈知韞躺下之后，她們便盡職盡責(zé)的守在外面。

    沈知韞已經(jīng)困到極致了，她幾乎是剛沾枕就睡著了。

    人清醒的時候，一個時辰很快，但睡著時，一個時辰卻像彈指間的事。青芷進(jìn)來叫她時，沈知韞覺得自己剛睡著沒一會兒。

    青芷看著沈知韞眼底的青黛心疼不已，她小聲道：“小姐，這會兒沒事，也沒人過來，要不您再睡一會兒？”

    沈知韞身體還想睡，但理智告訴她，她不能再睡了。

    她掙扎著坐起來，睡了一個時辰之后，她覺得比早上那會兒好多了。凈過臉之后，沈知韞問：“賀令昭呢？”

    “姑爺好像出去了，敬完茶回來就沒看見他人了。”

    沈知蘊(yùn)點點頭，不在算了，等他回來再說吧。

    第八章

    賀令昭一直到午后才回來。

    昨日賀家賓客如云，一直到子時方散，今日府里各處都要再灑掃歸置一番。一個小廝提水剛走過長廊，冷不丁響起一道壓低的男聲：“我爹回來了沒有？”

    那小廝嚇的腳底一個打滑，連人帶桶便要往廊下的花叢里栽。對面猛地伸出一只手，將他拽了回來。

    小廝驚魂未甫站定，再一回頭，就見自己的桶在來人手里，桶里的水一滴都沒濺出去。

    “多謝二公子，多謝二公子。”小廝忙不迭道謝。

    賀令昭將水桶遞給他，正要繼續(xù)問他爹回來了沒有時，有人已道：“回來了又如何？沒回來又如何？”

    “回來了我就從后門翻墻回院子，沒回來的話，我現(xiàn)在走正門進(jìn)。”下意識答完之后，賀令昭才意識到不對勁兒，他猛地轉(zhuǎn)頭，就見賀令宜夫婦從月拱門后走出來。

    賀令昭：“！！！”

    他今天運(yùn)氣這么背的嗎？！

    “哥，既然你陪大嫂逛園子，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xù)，繼續(xù)哈。”說完，賀令昭正要溜之大吉時，身后傳來賀令宜不容拒絕的聲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