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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歡_分節閱讀_17

    第二十九章 遲到(下)

    天鉞后怕地甩了甩頭,一臉神秘莫測地說道:“是被逼地想死。”

    看著面前稚嫩的小臉上竭力裝出的神秘表情,逝水掩不下心底里散發到眼眸中的笑意,順從地點了點頭,而后任憑緊抓著自己食指中指的小手帶著自己一路狂奔。

    彼時離目的地也不算遠了,只消片刻兩人便已經站在了上書房門前,卻聞得里面寂靜如空無一物,連踱步的聲音都不曾傳出來。逝水低頭看了看如臨大敵般戰戰兢兢不敢有所舉動的天鉞,側耳駐足了片刻,而后叩開了眼前的雕花紫檀木門,卻并不急著踏步進入,只低著頭恭謹地道:“學生來遲,請董老師責罰。”

    天鉞揚起小臉看了看逝水,而后連忙跟著低頭,但片刻后聽得無人回答,小孩子性情便起來了,只將身子隱在逝水身后,探出小腦袋來往里轉了轉,透亮的瞳仁中盡是欲看又不敢明目張膽看的好奇。

    沒成想這四處打量之下居然沒有見著人,只瞧見那從門格子里透進來的清淺陽光打在門檻邊的地板上,房前的大松柏與之化開了一片枝葉相沾的圖案,房內桌椅整齊書物林立,卻是別無了其他。風吹樹搖之下那地上的影子微微有些飄搖,而除了半開的木門有些‘吱吱呀呀’地細細響著,一切都如方才在門口時那般寂靜。

    天鉞伸手撓了撓頭,而后小嘴立馬咧了開來,莫非董老師今天也起晚了,還不如自己來得早么?

    那自己就不用受罰啦!等到董老師來了,自己就說卯時到的上書房,已經等了好久好久啦!

    那這樣一來,董老師上次丟給自己的什么‘萬事皆蹉跎’就可以原樣還回去啦——不過,只可惜自己沒有那么好的文采,不能像董老師那樣出口成章,就算董老師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著頭站在自己面前等著挨訓,自己搞不好都只能哼唧幾聲就沒有下文了呢。

    想到這里,天鉞無所顧忌地跨進門去的腳頓了下來,臉上狂喜的表情有些收斂,天馬行空的思緒才收了回來,便欲回頭招呼仍然站在門口,此刻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的逝水進來,突然感覺眼前人影閃動,將自己的視野遮了個七七八八,然后頭上就被人猛擊了一下子,一句“遲到了還這么高興”就冷冰冰地砸了下來。

    且說方才逝水看見天鉞探頭看了片刻,而后興高采烈地就跳進了門去,動作出人意料且迅捷無比,若是自己強行扯住他的衣角只怕會將他順勢帶倒,便只能任由著他去了。

    只是看著天鉞在偌大的上書房內踱步,逝水唇邊便慢慢勾起了忍俊不禁的笑容——早先就感覺有人站在門后,自己便刻意將門推至半開,卻并不進去,只站在門口道歉。原以為天鉞會有樣學樣地站在自己身后等著董辭回應,卻沒料到這個孩子生性好動,連一刻時光都等不得,直接就探頭進去察看了。

    因為人在門后,天鉞自然發現不了,自己本想著他會小心些,卻見他大膽地直接躍了進去,還肆無忌憚地面上帶笑,自己便知道糟了。只是不好出聲提醒,若自己跟著進了去,怕只會一起受責,便只能半擔憂半忍笑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飄來蕩去。

    果然,不一會兒門后的董辭便悄悄走了出來,雖然自己聽到了也看到了,天鉞卻只是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自己,正合董辭之意地當頭挨了一書卷,抱著頭開始哀嚎起來。

    至此逝水方才若有似無地嘆出一口氣來,眼見著董辭的注意力全然放到了頑皮孩童的身上,心中不由得就起了‘拔刀相助’之心,未等董辭再出新語便再次說道:“董老師,學生來遲,請董老師責罰。”

    言畢只見董辭丟開手中的事物,有些失神地回轉過身來,溫聲說道:“殿下莫急,先言理由,若真事出有因,微臣酌其輕重方才好論責罰。”

    一語既出,抱著頭眼前直冒金星的天鉞面上痛苦的表情頓時被嚇了回去——董老師居然問哥哥遲到的理由吶!自己以前遲到可是直接就挨訓了的說!

    逝水卻未覺有異,只謙恭地微俯下身說道:“學生方才去了母后處請安,本該就此回來,但母后相邀隨同去向皇后娘娘請安,學生不敢推辭,便來晚了些。”

    “這樣啊,”董辭聞言點了點頭,說道:“百行孝為先,大皇子殿下這么做無可厚非,且情有可原,無需責罰,進來吧。”

    逝水點頭稱謝,而后跨進門檻來。

    至此天鉞已然石化了一般愣在當地——董老師居然,居然就這樣,原,諒,哥哥了!

    沒有訓話,沒有罰站,甚至連抄書道歉都不用,就這樣——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嗯,難道董老師今天心情好?

    不對不對啊,若是心情好的話,自己頭上這一下子就不用挨了,自己剛才分明就狠狠地被書卷砸了一下的說!

    困惑與疼痛并在之下,天鉞只覺得頭就要炸開了一般,一廂看看已經坐在桌邊攤開了書卷就要開始抄寫的哥哥,一廂小心翼翼地回轉頭來仰首看了看董老師:

    明明剛才和哥哥說話的時候還是儒雅溫和的神情,現在自己看來卻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聯想起方才董老師的詢問,天鉞開始急切地在腦中搜尋遲到的理由,卻被堅決地打斷了思緒:“二皇子殿下,不用想了,你遲到的理由,一向都是——睡過頭了。”

    董辭看著積極開動腦筋欲要免受處罰的天鉞,直截了當地堵住了他的話頭——這個二皇子,人小鬼大,生來便是伶俐非常的人,只是太過活潑難以拘束了,所以自己上書懇請盡歡帝將教授的時間從寅初至辰正,改為了卯初至辰正,用過午膳后歇息,而后未初至申初,在授業方面一向袖手怠慢的盡歡帝在自己上書兩個月后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奏折,于是應允。

    自己想的是全天分時段將二皇子看管著,任他玩樂的時間不宜像前朝那般像一個下午聚在一起——這個措施似乎有效,但這只是堵著,沒有從根本上讓二皇子生出主動習書的念頭來。

    所以現在,也只能循循善誘著……

    第三十章 習書

    逝水稍停下橫勾轉折的筆勢,斜過手將紫毫的紅木筆擱置下來,小臂仍枕在秘閣上,只偏過頭來輕輕看向了規整的窗格子,薄唇邊蕩漾開一圈柔弱春水的笑意。

    如此安靜,從容,沒有催促逼迫的生活,已然逝去六日了……

    皇城之內,最淡定的地方也莫過于,這人丁稀少的上書房了。

    偶爾停下筆來側耳傾聽,窗外仿佛連微風輕躍過樹梢的聲音都清晰可辨,閉上眼眸甚至都可以感覺到方才那陣風,經過的是怎樣的地方:是桀驁難訓的針形葉尖,是老態畢現的光禿枝椏,還是緊緊裹著的粗糙樹皮。

    或者那陣風,怎樣頑皮地卷起了樹下散落著,還未及清掃的稀疏斷枝,帶著已經沒有自由的它,滑過了連生前都未體驗過的漫步庭院的痕跡。

    穿梭著的是風,自由馳騁的風,撩撥鬧事的風,但撫平心中褶皺的,卻還是身邊全無野心的兩人口中吐出的前人言論:

    子曰:殷因與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董辭面帶嚴謹恭謙之色,一字一字,帶著萬鈞虔誠敘述著千年前先儒圣人的話,教導著將來許會君臨天下的皇子。自己從未讀過這些,自然似懂非懂,而比自己更為似懂非懂的,卻是比自己年幼上許多,一廂跟著董辭念叨,一廂還搖頭晃腦的天鉞。

    如斯的兩個人,前一遍后一遍的應答一般,在偌大的書房中步步附和著先賢的哲學,無關功利,不涉權華,更少勾心斗角之心,不知讓在旁窺視的自己生出了多少欣欣然之心。

    逝水面上帶笑,不由得也想起那人來,半彎的唇角便不受控制地帶上了戲謔的意味:那人想必也是讀過四書的,在他年幼的時候也該是由飽讀詩書的學士傳道授業,循循以‘為政以德’,‘禮治天下’之類的善誘,更可能像現在的天鉞一般跟隨著老師的話一字一句地念,面上還是不懂裝懂的可愛表情,心中還有向書中所說那樣治理天下之意。

    ——可如今,卻是半點沒有將法制放在眼里了。

    想到這里,逝水收回了笑意,搖搖頭,將擱置已久的紫毫筆捏回手中,向著已經寫了一半的宣紙上再細細覆上字去。

    六日來,字也假意習了不少,在自己殿里也沒有半點自由。自己倒沒有大礙,逐漸地竟也歡喜上了這樣表面上無風無浪的日子,只是該憋壞了墨雨這個丫頭,平日里無法無天慣了,現在也不得不改著性子裝成乖順的宮人。

    不咸不淡地想著,筆下三字經的尾巴‘戒之哉,宜勉力’還未了了,突聽得外面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來,而后門被輕輕推開至一邊,尖細的聲音便不急不緩地傳了過來:“皇上口諭,免跪拜。”

    逝水抬起頭,卻是盡歡帝身邊的祿公公專程趕了過來,董辭早先聞聲已經走了過去,方才還念叨著‘導之以政,齊之以德’的天鉞卻是不知何事般困惑地看著自己,顯出一副從未見過祿公公到上書房的樣子來。

    逝水也是迷惘,卻比不知所措的天鉞要好上了許多,只站起身來牽起天鉞還緊攥著書卷的小手,繞過木桌來走到了董辭身邊,微低下頭來聽祿公公的下文。

    祿公公面上盡是和煦的笑意,說道:“皇上口諭,傳大皇子空逝水,二皇子空天鉞即刻至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