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_分節閱讀_18
話音剛落祿公公便換上了更謙和些的口氣,伸出右手來循向門口,對著皇子們俯下身去。 董辭心中掛滿了問號,皇上從未來過上書房,連祿公公傳旨都是第一次,今番不知所謂何事。想畢董辭耐不下心中疑竇,只問道:“祿公公,不知圣上今次傳兩位殿下,是因何?” 祿公公伸出的手未縮回來,卻微側過臉說道:“董大學士不必擔憂,圣上只是傳兩位殿下去試試才學,看看這些時日來成效如何。圣上還說了,兩位殿下今天的功課便到這里,董大學士可以回府了。” 董辭聞言,心中的問號不見減少倒是添了許多,若是一試才學,二皇子在這里已經許久,早先便該如此做了,何須等到現在?大皇子更是只上了六日的課,若是和二皇子一同去了,這顯而易見的差距真是…… 雖如此想著,但君王之意不可測,董辭還是退開一步來,說道:“有勞公公了。”而后向著仍然站在自己身邊的皇子們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走了。 祿公公這才跨出門來,領著兩位表情各異的皇子慢悠悠向著御書房走去。 一字不漏地聽了兩人的對話,天鉞從起初的困惑變得有些激動,連蹦帶跳行了些路程之后突然又變得局促不安起來,透亮的瞳仁在前頭的祿公公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又轉回一旁只不緊不慢跟著的逝水臉上,見他面色如常,毫無異樣,也完全沒有主動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伸手將逝水的兩根手指攥在掌心,嘟起嘴來從牙齒間磨出‘哼唧’之聲。 逝水這一路上便覺出了天鉞的心思,知道他原想著要讓盡歡帝刮目相看,所以一行之間便不由緊張了起來,本想著由他自行調節,便沒有出聲撫慰緊張的弟弟,只假作目不斜視地走著。現下突然被他抓住了手指,才不得不低頭問道:“怎么了?” 天鉞嘟起的嘴沒有立刻松開,直等到逝水又問了一次,方才小小聲說道:“哥哥,萬一,天鉞是說萬一,萬一天鉞到時候讓父皇失望了,那,那怎么辦啊?” 心中的憂慮一出口,天鉞眼眸中不由愈發緊張了起來:父皇從來沒有試過自己的功課,以前也很少來看自己,這次是好難得好難得的,讓父皇發現自己,承認自己的機會,但是,但是…… 逝水見天鉞一廂不確定地說著,一廂竟愈發擔憂了起來,水潤的眼眸竟欲滴出淚來,這才有些慌了神——天鉞現在正是渴望那人關愛的年紀,就像自己當初那般,私下里努力著,想要獲得那個人的側目,所以天鉞現在定是慌了神了。 只是自己,自己又怎知該如何安慰才是? 第三十一章 言傳 念及此,逝水只覺得腦袋一大,只強自笑著說道:“天鉞有什么好怕的啊?哥哥比天鉞大了七年,現在知道的還不如天鉞的十分之一吶,若是天鉞都要怕父皇失望,那哥哥現下就可以羞愧而死了。” 逝水本是無奈之下隨便說的話,天鉞聞言卻是精神一振,片刻之前還有茁壯趨勢的淚水立刻在眼眸中掃之一空,只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對著逝水做了個鬼臉,嘻嘻笑了一聲。 逝水見天鉞雖然還有些緊張,卻已經放松了許多,這才放下心來。 不知不覺間幾人已然行至上書房,見那正門敞開著,祿公公只直接走了進去,片刻便退了回來,從里面傳出慵懶卻不失威儀的聲音:“免跪拜,直接進來吧。” 天鉞聞言有些激動,便直接跨了進去,逝水被攥著自己手指的小手直接帶進了門去,錯愕地看著方才還欲滴淚的天鉞生龍活虎地循著聲音的來源徑直向著房內書桌走去,卻又在離書桌十數步之遙處停了下來,臉上浮現出來時激動局促的表情。 盡歡帝原本只站在書桌邊俯身畫著什么,聞得腳步聲,便慢慢抬起頭來。 正是巳初時分,向著陽的窗欞合意地切割進一片白光來,密密覆在盡歡帝淡然的臉上,見他手中猶自握著象牙為桿,錯落鑲嵌著璀璨紅玉的筆,唇邊便泛出了和煦的笑容,只低聲地說道:“不要拘禮,這里就只是父子了,方才免跪拜,現在免禮制。” 天鉞抿了抿唇,剛剛停下的腳步便又大步跨了出去,只瞬間便襲到了書桌旁,好奇地看了看盡歡帝方才伏案作的畫,欲言又止。 盡歡帝微笑,任憑天鉞左張右望,幽藍入深的眼眸中只淡淡地噙了些許懊惱——是對逝水的,也許,更該是對自己的。 幾日來朱雀手下的人日夜監視著自己的大兒子,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眼見著再過些時日古妃便要下手將常妃除去,這個皇兒也會一并獲罪,到了那時自己也許便失卻了獲悉他身上所有秘密的機會,心下竟不由得急切起來。 本來自己對其他人沒有什么好奇心,只顧自己且行且樂便好,只如今突然對這個皇兒上了心,一直想著要徹底剖析他,便借著一試才學的幌子將兩個兒子一并叫了來。 叫來之后才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讓這個皇兒道出生平…… 心中低低嘆出一口氣,盡歡帝俯身對著興奮難耐,卻是仍記掛著禮數而勉力克制著的天鉞說道:“天鉞,這許久,可看出什么來了?” 天鉞猛然抬頭,小臉喜得泛紅,比比劃劃著,將一堆方才還壓抑著的話立時找到了出口般涌現了出來:“父皇畫的好多丹桂,月下生輝,栩栩如生啊,天鉞湊近了都可以聞到花香呢!” 討喜的童音一畢,受夸贊者尚未笑應,逝水卻是微不可查地攏起了眉心——‘栩栩如生’倒還可以,但‘聞到花香’這話,白聽著有太多諂媚的意思,天鉞還是個孩子,就算要討父皇歡心也不必如此啊。 想著如此,逝水看向天鉞時卻見他面上盡是真摯的笑容,歪到頰邊的小嘴顯露的都是引以為豪的意味,透亮的瞳仁中卻泛著些許迷惑的神色。再看盡歡帝只贊許地點著頭,卻并未開口回答些什么,逝水便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也慢慢踱著步子靠向桌邊,而后俯下身細細看起那畫來: 卻真是栩栩如生,皓月當空,連銀色的輝光都似觸摸得到一般,月下幾乎牽連著成片的丹桂,火紅欲燃的簇生小花,有模糊相隱的,有刻意清顯的,盡是描摹出眾,引人遐思。 看著看著還真會生出恍若聞到芳馥的感覺,念及如此暴戾視其他人生命如草芥之人,竟能會繪得一手纏綿繾綣,似要博得情人歡心的畫來,真是奇之怪之。 不過,這樣氤氳于鼻間的香味,絕對不是因著眼前丹青的刺激生出來的。 逝水理解般看了看天鉞,卻又平添出了幾分疑竇,抬頭待要出聲詢問,卻對上了盡歡帝似笑非笑的眼眸,念及方才的心思,逝水不覺便收回到了嘴邊的問話。 天鉞卻全然沒有察覺到皇兄和父皇的異樣,只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便問道:“父皇父皇,這花香倒像是真的,天鉞像是真的聞到了!”說著又湊到畫前小心地抽了幾下鼻子,而后抬頭一臉好奇寶寶的樣子看著盡歡帝。 盡歡帝探手拾起桌邊一方淺灰色端硯來,微微笑道:“父皇畫的是菀妃最愛的醉肌紅,若是虛有其表不聞芳馥,怎能博得美人歡顏,這丹砂呈上之前,與晾干的醉肌紅一并放置過數日,又與之少許一并磨出彩墨來,倒也染上了幾許幽香,只沒有那么濃郁罷了。” 天鉞聞言立時拍起手來,一廂說著‘父皇真聰明’一廂又忙不迭地便要去聞那彩墨,逝水卻只冷冷立在一邊,斜過眼微覷著天鉞孩子氣的舉止,心中有些莫名的忿忿:這人真是,現下大好的早上,丟下滿朝文武來一個人憋在御書房里,卻也不干正經事,只為博不知哪位美人一笑便大費周章地又是特意制墨又是親自作畫——簡直自命風流! 盡歡帝見天鉞興致盎然,逝水卻是垂手立在一旁,便道:“好了,父皇這小半日總算畫好了這些,只剩下題詞了,兩位皇兒不知有什么好詩句,讓父皇放在上面啊?” 天鉞聞言,歪著頭問道:“是試試才學嗎?” 盡歡帝順勢微微頷首,天鉞見狀低著頭只想了片刻便立時仰首,喜笑顏開地叫了出來:“莫羨三春桃與李,桂花成實向秋榮!” 逝水在旁有些無趣,這詩書之事,師傅向來是不為的,自己便也甚少涉獵,現下只能看這父子二人各自品那酸味十足的描述了。 “月缺霜濃細蕊干,此花元屬玉堂仙——嗯,還有,桂花留晚色,簾影淡秋光——唔,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天鉞繼續搜腸刮肚地想了些與‘桂’相沾的詩句來,卻是年齡尚小不解其意,且平日里學的大多是四書之類的,對這些纖弱感喟的詞藻知之甚少,才幾句便已然才盡了。 支吾了幾聲之后,天鉞只在當地繼續垂頭思索,纖秀的眉頭攏成了山形,而侍立一旁的逝水雖仍恭謹地站著,心思卻早已不在那無聊的‘桂花’之上。 第三十二章 身教 盡歡帝瞧著天鉞已然詞窮,便笑道:“難為天鉞小小年紀,便已能說出這許多來了——應當獎勵,父皇今日放你的假,早早回去休息吧。” 天鉞正苦于無話可說,聞得盡歡帝的話便如遇大赦一般,只又聽他說‘早早回去休息’,心中便有些不舍,雖是得了盡歡帝的夸贊,但現下便要離開,感覺總有些不足。 然,雖是不愿就此離開,父皇的威嚴是不敢違抗的,天鉞委委屈屈跪了安,撇過眼去看了看從始至終安靜地站在一邊的逝水,似有話說,卻終是沒有開口,而后便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眼見著天鉞先行離開,空氣中遺留的詞藻堆砌漸漸消散,逝水方才想起其他事情來,這人莫名其妙地召自己和天鉞來試試才學,卻只讓人隨便說了幾句詩就放行了,根本就無關治世為人之理,倒是在那欲要博得美人歡顏的畫上大費周章,讓天鉞和自己產生好奇之心——簡直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