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還是頭一回開這么大的家伙。

    她坐在邢驚遲的位置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和他的一比短了那么一點(diǎn)兒，于是她默默地把座位往前調(diào)，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出聲提醒邢驚遲：“寄好安全帶。”

    邢驚遲低低地笑了一聲：“遵命，長官。”

    阮枝翹起了嘴角。

    剛才看見姜婉蘭的那點(diǎn)兒不高興被她拋到了腦后。

    兩人剛說完話姜婉蘭和劉奕華就坐上了車。

    劉奕華還是第一次坐這樣寬敞的車，除了新奇意外還有點(diǎn)擔(dān)心阮枝的開車技術(shù)，畢竟之前阮枝開的是那輛小小的甲殼蟲。

    劉奕華咽了咽口水，試探著問：“阮枝，我們能安全到達(dá)嗎？”

    阮枝枝：“......”

    這是看不起她的意思，果然和姜婉蘭在一起的人也討厭！

    不等阮枝回答，就有一道略顯冰冷的聲音回答了劉奕華：“她可以。”

    劉奕華臉色一僵，不說話了。不知道為什么，他從看到邢驚遲的第一面起就覺得眼熟，不僅眼熟還有點(diǎn)兒害怕，這男人身上的氣質(zhì)和別人不太一樣，冰冷又肅殺。

    阮枝和后座那兩個人關(guān)系都一般，除了工作上也不怎么交流，一時間車內(nèi)沒人說話。只邢驚遲中途接了個電話。

    其余三個人就默默地聽著這個男人接電話，對面說什么他們聽不到，只能聽到邢驚遲一個人的聲音。他們聽到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

    “說。”

    “嗯。”

    “嗯。”

    “掛了。”

    這個男人接了起碼就十分鐘的電話，居然就說了五個字。

    阮枝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邢驚遲的風(fēng)格，一臉淡定地開著她的車，又穩(wěn)又快。阮枝枝不禁在心里給自己比了一個大拇指，她可真棒。

    后座的劉奕華悄悄地打量了邢驚遲一眼，這個男人果然如初見時那般可怕。

    姜婉蘭雖然討厭阮枝，但看見阮枝的老公是這幅模樣一時間心里居然沒自己想的那么高興，還有點(diǎn)兒同情阮枝。

    嫁了這么個老公，平時得多無聊。

    因著車?yán)镒敲炊嗳耍钪]什么心情和邢驚遲聊天，就這么一路沉默著。邢驚遲似乎明白她的想法，就這樣安靜地陪了她一路。

    當(dāng)車緩緩駛向山道的時候車上的人都知道三藐寺快到了。

    三藐寺在豐城并不是什么名寺，但勝在背靠的這座大山好。三藐寺坐落于三藐山中，三藐山地勢奇駿，山中古樹繁茂，一眼望去到處都是蔥蘢的一片，山寺里還有自然溫泉，就是交通不便了點(diǎn)。車只能開到山腰，再往上就要走路上山，沒有山階，只有陡峭的山道。

    阮枝熟練地把車往山腰邊一停。

    幾個人準(zhǔn)備下車，下車的時候姜婉蘭注意到手機(jī)的信號只剩下兩格，不由問了一句：“阮枝，顧先生知道我們來嗎？”

    阮枝神情自然：“不知道啊。”

    姜婉蘭：？

    劉奕華：“......”

    邢驚遲心下覺得好笑。

    他早知道阮枝不是任人欺負(fù)的性子，但她耍起小性子和小脾氣來總是能讓他覺得既可愛又惹人憐，只想教他把小青瓷捧到懷里，好讓別人都不能再欺負(fù)她。

    阮枝在心里輕哼一聲，心想我可不是來見顧先生的。

    她朝著邢驚遲伸出手：“這里的山路很繞，很容易迷路，晚上還有野獸呢。而且進(jìn)了山之后有沒有信號就是看臉的事了。”

    這話明顯是說給姜婉蘭和劉奕華聽的，讓他們倆最好跟緊點(diǎn)兒。

    淡金色的光束透過密林間隙將山道照得透亮，這山里未曾修路，所謂山道只是后來隨著人的足跡形成的小道，蜿蜒且狹窄。

    邢驚遲把阮枝的手牢牢地攥在掌心里，兩人并肩走在陽光下，倒不是像來爬山的而是來郊游的，畫面安靜又漂亮。

    姜婉蘭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前面高大的男人和纖細(xì)的女人。

    一時間覺得無聊就無聊吧，長成這樣的人無聊一點(diǎn)兒也不是什么罪過。

    上山的路對阮枝和邢驚遲來說并不難走。

    阮枝從小就跟著林千尋和顧衍在外面到處跑，而且這些年不知道往三藐山跑了多少次，一和林千尋鬧別扭阮枝就往山里跑。

    邢驚遲看見阮枝走得這樣穩(wěn)還挑了挑眉，看來小青瓷的體力比他想的好一些。

    和健步如飛的阮枝和邢驚遲比起來姜婉蘭就顯得凄慘無比，她穿著高跟鞋本就不方便走路，更何況還是這樣陡峭的山路。

    約莫過了半小時劉奕華和姜婉蘭就被甩出了一大截。

    阮枝當(dāng)然不可能任由他們丟在后頭，只好停下來等那兩個人。

    邢驚遲找了塊還算干凈的石頭，蹲下身吹了吹灰塵，朝正仰著臉看林子的阮枝招手：“過來坐一會兒，渴不渴？累了沒有？我背你上去？”

    阮枝慢悠悠地看向邢驚遲，彎著眼睛應(yīng)：“不渴也不累，我自己上去。”

    邢驚遲緩緩起身，定定地看著她朝自己走來，心里說不上來是有點(diǎn)兒遺憾還是什么情緒。見阮枝坐下才低聲問：“我應(yīng)該怎么稱呼你師父？”

    嗯？

    阮枝托著腮望著邢驚遲，理所當(dāng)然道：“你當(dāng)然跟著我喊師父，總不能跟著他們喊他空蟬大師，我一點(diǎn)兒都不喜歡這個名字。”

    雖然阮枝嘴上說著不喜歡，但這么些年下來她早已接受了顧衍出家的事實(shí)。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guī)煾刚f來其實(shí)很不容易。”

    顧衍祖上做絲綢生意起家，在民國時期是住著洋房開著轎車的大戶人家。顧家從祖輩開始就喜歡收藏古董字畫等奇珍異寶，特別是顧衍的爺爺，對字畫幾乎到了一種癡迷的地步。直到戰(zhàn)亂，整個時代都處于動蕩之中，顧家舉家搬遷，路途中這些珍貴的字畫流失，顧衍的爺爺也在戰(zhàn)亂中去世，留給父子倆的遺愿就是希望他們能將那些字畫找回來。

    這句話就像一句魔咒。

    顧衍的父親為了尋回那些字畫跑遍了大江南北，散盡了家財(cái)，甚至不惜去借水錢高價去買那些字畫。結(jié)局不難想象，顧家因著老人家的一句話家破人亡。

    那年顧衍才十歲，父母接連去世后破敗的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人和那些他父親死都不肯交出去的字畫。于是顧衍離家北上，在琉璃廠遇見了他的師父。

    阮枝悶著臉，小聲道：“我?guī)煿f他見到我?guī)煾傅臅r候他渾身都是傷，明明還是個孩子卻連眼淚都不會流。后來我?guī)煿o了我?guī)煾敢粋€家，我?guī)煾父規(guī)煿氖畮啄陱奈从幸惶煨傅∵^。七年前我?guī)煿踩ナ懒耍鞘俏业谝淮我姷轿規(guī)煾噶鳒I。我爸爸怕師父心里不好受就推薦他去豐城大學(xué)當(dāng)教授，只不過我?guī)煾冈谀抢镏划?dāng)了一年教授就出家了。”

    阮枝仍記得顧衍出家前摸著她的腦袋喃喃道：“小枝兒，我這些年走過南闖過北，那樣用力地生活，卻什么都抓不住。”

    他說著又笑起來，看向窗外，陽光照在他淺色的瞳孔里，低聲嘆：“一切皆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小枝兒，師父此生有兩件幸事。一是有幸能入你師公門下，二是能有你這樣聰慧的弟子。”

    ...

    阮枝從回憶里掙扎出來，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對著邢驚遲笑了一下：“不過這些師父早就放下了，我們只當(dāng)他是個普通人就好。”

    邢驚遲低垂著眸沒說話，只抬手摸了摸她的黑發(fā)。

    力道溫柔而克制。

    她仰著小臉，細(xì)碎的光斑映在柔軟的發(fā)間。

    那雙澄澈的眼里含著一絲脆弱的意味，想來這一位師父對阮枝來說很重要。

    邢驚遲放輕了聲音應(yīng)：“好，就當(dāng)他是普通人。”

    不是顧先生，不是空蟬大師，就只是阮枝的師父。

    在兩人說話間姜婉蘭終于和劉奕華一起趕了上來。她那雙漂亮的皮鞋早已沾染上灰塵，腳踝也紅了一塊，想來這一路并不輕松。

    劉奕華微喘著氣問：“蘭蘭，不行你去車?yán)锏任遥液芸炀突貋怼！?/br>
    姜婉蘭咬牙：“都走到這里了，別說廢話。”

    阮枝瞅了姜婉蘭一眼，如今她狼狽的模樣和平日里天差地別。她沒急著起來，而是拉著邢驚遲一起坐下，湊到他身邊小聲道：“邢驚遲，這里離寺里還有段路，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上去給她拿雙鞋。不然回去她又得記恨我。”

    邢驚遲沉著眼朝對面兩個人看去，他雖然不放心讓阮枝和這兩個人呆在一塊兒但更不放心阮枝一個人上山，這里連信號都沒有。

    “你把路畫給我，我很快回來。”

    邢驚遲拿出手機(jī)遞給阮枝。

    但阮枝卻沒馬上接過手機(j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白皙的小臉一下就紅了，還瞪了他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接過手機(jī)。

    邢驚遲微頓，低聲問：“怎么了？”

    話音剛落就聽小青瓷嘀咕道：“你說的很快我可不知道是多久。”

    前幾天晚上邢驚遲說很快，結(jié)果大半夜都沒結(jié)束，來來回回不知折騰了多久。要不是阮枝最后揪著他的耳朵說威脅他，這人指不定還要再來。

    邢驚遲：“......”

    他輕咳一聲：“我十分鐘就回來。”

    阮枝瞅他：“真的十分鐘？”

    平時她從這里到寺里可還得二十分鐘，邢驚遲十分鐘就能走一個來回嗎？

    邢驚遲應(yīng)了一聲：“你把邊上的路也畫給我，記得嗎？”

    阮枝低下頭打開備忘錄開始畫簡易的地圖，她怎么會不記得，這里的山路她走了許多年，水墨畫都畫了好幾幅。

    她一邊畫一邊和邢驚遲解釋：“這條路最好走，用的時間長一點(diǎn)。左邊那條的路很陡，但能看到西崖邊的風(fēng)景。右邊根本沒有路，都是小山坡和一些雜叢，小動物們最愛走這條路，因?yàn)檫@里離寺最近，它們經(jīng)常溜達(dá)去門口討吃食。”

    縱使邢驚遲對這領(lǐng)域不熟悉也能看出阮枝的功底。

    不過寥寥幾筆就將這山間的路清楚地畫了出來，甚至能看出地勢走向。

    阮枝畫完遞給邢驚遲，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記住了嗎？”

    邢驚遲掃了一眼就將地圖記在心里，他收起手機(jī)，叮囑道：“十分鐘后我來接你，你就坐在這里不要動，有事就喊我。”

    阮枝點(diǎn)點(diǎn)腦袋：“知道了。”

    她側(cè)著頭看著男人的背影，他邁著大步找對面兩個人走去。

    面前橫下的影子讓姜婉蘭和劉奕華皆是一愣，兩人一齊朝著來人看去，一張冷峻的臉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劉奕華莫名打了個寒顫：“有..有什么事嗎？”

    邢驚遲手往背后一放，用一副商量的語氣道：“您二位方便伸手出來嗎？”

    劉奕華咽了咽口水，明明不想伸但看到那張冷冰冰的臉就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姜婉蘭莫名其妙地看了邢驚遲一眼，邊伸邊問：“干什么？”

    邢驚遲朝著劉奕華抬了抬下巴：“左手。”

    劉奕華依言換了一只手。

    “咔嚓”一聲響。

    冰涼的手銬泛著寒光，牢牢地將劉奕華和姜婉蘭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