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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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釘在桌旁早已臉似火燒,比起丟人,他更不知所措。接下來要怎么辦,再拍攝一條?他又該如何表演? 全場安靜的間隙,有人輕咳一聲,是瞿燕庭。 與任樹的火爆形成對比,瞿燕庭冷眼旁觀了整整六條,情緒很穩定,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陸文向他望來,有點慫,也有點呆,估計第一次被這樣當眾教訓。 瞿燕庭打破僵局:“休息一會兒吧。” 任樹讓大家休息一刻鐘,說:“這個小陸,試鏡片段拍得那么好,今天給我掉鏈子。” 瞿燕庭說別的:“最后那組鏡頭也得調一下。” 任樹點煙,呼出一口煙圈:“放心,一樣樣弄,我不會含糊。況且當著你的面,這場戲要是拍得不滿意,今天誰也別想收工。” 瞿燕庭揮一揮二手煙:“不至于,慢慢來。” “我先調鏡頭吧。”任樹拿上分鏡劇本,找攝影指導去了。 教室里亂糟糟的,瞿燕庭掃了一圈,見陸文竟仍在原地杵著,一副犯錯誤等待受罰的模樣。 他從頭到尾盯了六條戲,沒發表任何意見,但心如明鏡,知道陸文為什么無法真正理解葉杉。 講戲是導演的職責,于是瞿燕庭放下了劇本。 他叫道:“陸文。” 陸文警犬抬頭,機敏中不失防備:“……干什么?” 瞿燕庭說:“跟我出來。” 第12章 陸文一路跟著瞿燕庭,進辦公室關上門。他感覺自己是犯事的學生,先被班主任痛批,現在要和教導主任單獨談話。 “坐。”瞿燕庭說。 陸文坐下,盯著掉漆的桌角,他還記得開機宴那天,瞿燕庭說過“后不后悔要開機后才知道”。 他什么都憋不住,張嘴便問:“瞿老師,您是不是后悔選我了?” 瞿燕庭在桌角那邊拉開椅子,見面數次,這小演員臭貧、嘚瑟、搞烏龍,終于發自內心地老實了一回。 他不答反問:“受打擊了?” 陸文點點頭:“除了我爸,第一次有人這么不留情面地批評我。” 瞿燕庭搭上二郎腿:“你爸是為你好,導演也是。” 陸文說:“我明白任導的苦心,可他非得當眾說我嗎?還急赤白臉的。” 瞿燕庭道:“拿過獎項的導演沒有好應付的,各有各的嚴格。任導擅長拍生活劇,更注重表演的自然。” 陸文沒想到瞿燕庭非但不罵他,還好言好語地安慰他。 此時想想,他被任樹批評的時候,是瞿燕庭出聲調停;他杵在教室難堪的時候,是瞿燕庭叫他出來;現在瞿燕庭對他的演技只字不提,反而開導他。 莫非,瞿燕庭認可他的表演? 陸文躥起幾分底氣,不盯桌角了,直視著瞿燕庭:“瞿老師,劇本是您寫的,您最懂,您覺得我演得怎么樣?” 瞿燕庭回答:“不及格。” 陸文面色一僵,那點底氣煙消云散,訕訕地盯回桌角。 瞿燕庭問:“至于么,第一次被批評?” 陸文如實回答,“以前演小配角,戲份少,不等導演注意我就殺青了。” “上部戲拍的什么?” “古裝劇《萬年秋》。” 瞿燕庭道:“那不錯嘛,夠得上大制作的正劇了,演什么角色?” “男主,”陸文大喘氣,“……的侍衛。” 瞿燕庭瞄一眼手表,仍不疾不徐地問:“這部戲是第一次擔男一號?” “不算是。”陸文答,“其實去年我主演過一部電影。” 他都不好意思提,小成本的驚悚腦殘片,相當粗制濫造。他演男主角,負責為女主角遮風擋雨,順便表達自己愛得死去活來的癡心。 全片仿佛十八線開會,誰也沒聽說過誰。 這種片子的性質不言而喻,瞿燕庭直擊要害:“你爸給你投資的?” “當然不是!”陸文立刻澄清,“是女主他爸投資的,要是我爸投資,應該她愛我愛得死去活來。” 瞿燕庭順水推舟:“你爸為什么不給你投資?” “我爸……我爸沒那么多錢。”陸文說得半真半假,前半句假,后半句便來真的,“他根本不支持我。” 瞿燕庭沒質疑真偽:“為什么不支持你?” 陸文回答:“他就是看扁我,從小到大,我喜歡的東西他都不支持。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說我不是那塊料,我問他那我是哪塊料,您猜他怎么說?” 瞿燕庭猜:“廢料?” “靠。”陸文臉一紅,“也不必猜這么準吧。” 瞿燕庭抿唇,把險些沒忍住的笑抿掉了,問:“那你不聽他的?” 陸文道:“我為什么要聽他的?他越看扁我,我越要證明自己。沒他的支持怎么了,我這不也當上男一號了嗎?” 瞿燕庭這次笑了,嘴角勾起來:“你爸知道嗎?” 陸文以為瞿燕庭也為他高興,毫無保留地說:“當然了,被選中后我第一時間通知他,向他放了話,我一定會證明實力給他瞧瞧。” 瞿燕庭:“還有嗎?” 陸文說:“還有發小、同學、親戚、鄰居,連小區里的保安我都通知到了。劇組的選角新聞出來,我立刻分享到了所有聊天群,凡是認識我的,都知道我當男一號了。” 突然,瞿燕庭道:“你想沒想過,也許你爸是對的。” 陸文一愣:“啊?” 瞿燕庭說:“父母養孩子是出于愛和責任,不過也像一種投資。你有幾斤幾兩,你爸應該是最了解的人。回報率太低,何必做虧本生意。” 陸文蒙了幾秒:“什么意思啊……我現在不紅,未必永遠不紅,憑什么斷定我不會成功?憑什么斷定投資我會虧本?” “那你憑什么成功?”瞿燕庭問,“憑你兩幕戲拍六條都不過?憑你情緒不到位的演技?” 陸文驟然噎住,從安慰到閑聊,他都快把前情忘了,誰料瞿燕庭兜轉一遭,猝不及防地切回了正題。 不等他想出答案,瞿燕庭又跳躍到另一個話題:“今天外面來了好多小姑娘,有你的粉絲么?” 媽的,還不如繼續上一個話題。 陸文回答:“沒有。” 人一丟臉,理智會跟著丟掉,從而做出更悲劇的行為。陸文嘴硬地補了一句:“我的海外飯比較多。” 瞿燕庭沒有拆穿:“他們喜歡你什么,臉蛋?身材?” 陸文的頭皮都硬了:“我覺得是內涵。” “哪方面的?”瞿燕庭平靜地分析,“演員里學霸不多,你連作業都不寫,念書時成績大概不會太好。” 演技、人氣、學歷,陸文的要害被三維立體地戳了個遍。可瞿燕庭的話亦是事實,比起生氣,他心中升起一股無法反駁的羞恥感。 陸文離開椅子,想走為上策:“瞿老師,我先回去了。” 瞿燕庭掀起眼簾,用一直很輕的語氣說:“我準你走了嗎?” 小演員怎敢忤逆大編劇,可陸文是個例外。 前后受的氣一并爆發,他嘴里放炮:“腿長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為什么要你批準?你是厲害,我惹不起還不能躲遠點?我演得爛,你罵我我認了,你羞辱我,憑什么也要我受著?想讓我言聽計從是吧,好辦,你先把片酬給我加一個億!” 一股腦嚷完,陸文豁出去了,等著瞿燕庭開火。 然而,瞿燕庭仍端坐著,不氣不惱,仿佛只當聽了一段貫口。 他略過前面,回答最后一句:“你值嗎?” 陸文扒掉外套一扔:“我不值,老子不伺候了!” 瞿燕庭把校服撿起來:“你可以辭演,賠毀約金就行。快的話,今晚劇組就可以發布換角的消息。” 陸文一刻也不想待了:“隨便!” 他掉頭走到門后,剛握住門把手,瞿燕庭在背后娓娓道來:“從你離開我的劇組,圈內都會知道你開機后被換掉,這將是你知名度最高的時候。你開罪我,今后內地沒有一位導演會用你,也沒有一位編劇會讓你接他的本子。 ” 換句話講,被隱性封殺后,好自為之。 陸文頓在那兒,攥著把手凝固了。 瞿燕庭站起來:“不過這些是后話,等劇組出了換角的新聞,你先每個聊天群分享一遍比較要緊,免得發小、同學、親戚、鄰居……還有誰來著?” 陸文低聲道:“保安。” 嘎嘣一聲,他腦子里的弦斷了。 剛開機就失業,甚至被封殺到退圈,他回去怎么面對江東父老?尤其是他爸,豪言壯語都放不出了,豈不是一輩子抬不起頭? 或許…… 與其面對眾人顏面掃地,不如在一個人面前忍辱負重。 松開手,陸文悲壯地轉過身。 瞿燕庭拍拍校服上的塵土,說:“過來,把外套穿上。” 陸文踱回去,恍然明白,瞿燕庭根本不是和他談心,從試探到鋪墊,算準他無路可退,然后變著花樣把他羞辱個底兒掉。 他不甘心地問:“這么瞧不起我,為什么還選我做男一號?” 瞿燕庭答得云淡風輕:“你便宜。” 陸文的尊嚴徹底碎了:“就因為……我便宜?” “你知道么,”瞿燕庭說,“你的片酬不及阮風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