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他話里的深寒讓周玉蓉打了個冷噤,過了一會兒才道:“讓顧衡出面否認一下不就行了,我聽說敬王表哥很器重童士賁。要是那人莫名其妙就這么折了,他會不會不高興?” 周尚書原先還覺得這個女兒有幾分靈性,怎么成了親之后腦袋像塞了漿糊。 就耐著性子提點了一句,“朝堂上分分合合是常事,童士賁若是有那個能耐真的把狀元拿到手,敬王肯定會更加倚重他。可如今的現狀是童士賁渾身上下沾滿了屎尿,敬王殿下跟他離得越遠越好!” 周玉蓉暗暗掐住手指心,“那顧衡……當真就這么厲害……” 周尚書眼神晦澀,“朝中初出茅廬不怕猛虎的年輕人多的是,但唯有顧衡讓我琢磨不透。說他膽大包天吧他又謹小慎微,說他倨傲無禮吧在民間的官聲甚好。若是今次這件事顧衡在三年前就已經布局,單論這份心智這份忍性無人能及……” 周玉蓉心中浮起一股奇怪自豪和懊惱,“當年……您若是不那么強勢……” 周尚書聽到她話語當中的憂怨,頓時心生慍怒,“只要敬王殿下能順利榮登大寶,這一切都值得。失了一個童士賁,后頭還有無數才俊投奔過來!” 周玉蓉微微悵然,三年一屆春闈,三年才出一個狀元,誰知道三年后又是怎樣一個情形? shg 第二二八章 紅帖 明安坊,手帕胡同。 葉瑤仙探頭看了看天色, 洗手后親自在灶間做了童士賁愛吃的幾樣菜。想了一下又燙了一壺熱熱的燒麥酒, 用熱水溫在銅壺里。這才回房開了箱子, 換了一襲楓葉紅灑金齊胸襦裙。對著鏡子涂脂抹粉勻了腮紅,重新梳好頭發插上金簪,銅鏡里就慢慢現出一個精致小巧的艷妝麗人。 她眉目本來就生得不錯, 又素來愛嬌俏,這樣淺淺一裝扮就與平日判若兩人。 葉瑤仙盯著鏡子里似嗔似笑的女人, 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童士賁落魄時日日盼著他有出息, 如今中了進士就有一窩蜂的人過來攀交情。這才不過兩三日街頭巷尾那些人的嘴臉就全然不同, 邀約的宴請一場接著一場。若是再等些時日授了官, 家里只怕又要變一副光景。 妝臺旁邊是一張燙金紅帖。 這是童士賁昨晚親手所書, 準備寄回萊州老家求娶那位萊州富戶獨女的求親庚貼。葉瑤仙心里不舒坦,就壓在手里沒有寄出去。但她知道拖得我一天兩天,卻不能無止境地拖下去。 前頭隔著一條街的鐵匠胡同住著一個賣豬rou的,因為生意紅火油水足,前些日子就吹吹打打納了一個小的。那姑娘不過才十六七歲, 老實本分笨嘴笨舌,被大婦欺負得不成樣子。大冬天穿著單衣在院子里洗被子, 一雙手伸出來全都是紅彤彤的凍瘡。 可即便這樣又能如何呢?旁觀的人不過是看嘆一聲可憐——誰叫這個姑娘當初要答應與人做妾…… 在一旁經過的葉瑤仙心像油煎火熬, 她幾乎已經斷定等童家的新婦進門,這個家里就沒有自己和兒子的立足之地。畢竟童太太老早就看自己不順眼, 而童士賁一心一意的往上爬, 昔年的情分經過這幾年的風吹雨打也淡了許多。 鏡子中的女人坐困愁城。 早知道這樣當初真不該答應嫁進童家做這個莫名其妙的妾室。那位隔壁的嫂子說的對, 男人都是一群賤骨頭,永遠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只有得不到的才是他永遠的心頭好。 葉瑤仙又在唇上點了一抹玫瑰胭脂,心頭打定主意等童士賁回來后一定要他答應,新婦……和自己只能有一個留在京城。 官太太的日子雖然風光,但是日日受大婦磋磨,還不如回萊州老家。雖然免不了跟童太太針鋒相對,但總過在這里眼熱人家夫妻恩愛。最好不過等童士賁行了成親大禮后外派為官,將那個娶進來的富家小姐跟童太太齊齊丟在老家…… 葉瑤仙想得心動,起身將兩顆綠豆大小氣味略略腥膻的藥丸放進酒里。 這是在藥鋪里花高價買的,鋪子里的小伙計拍著胸脯說,男人喝了這個東西之后肯定如仙如醉。不管讓他干什么,都會痛痛快快的一口答應…… 妝鏡中形容艷麗的女人一臉破釜沉舟,將大紅庚貼仔細收進抽屜里后再次下了決心。今晚上一定要放下身子侍候那人高興,再好好的說一筐軟話哄他歡喜——只要不低人一等地和那位富家小姐住在一個屋檐下,這輩子多少委屈自己都認了。 雖然已是入了春,但夜晚的細雨中還帶著絲絲寒意,葉瑤仙聞著銅爐上飄蕩的酒香不禁有些昏昏然,神思有些困倦。 前幾天偶然路過榮昌布莊,店里張燈結彩好像有什么喜事兒,她就上前多嘴打聽了一句。小伙計說他們的大東家剛生了個大胖小子,掌柜的吩咐柜面上的布匹全部打八折。家里有孩子的還可以抱過來討一個口彩,能得一個一錢八分銀子的如意小花生…… 榮昌布莊的大東家……顧瑛,如今應該過得很好吧,這個剛出生的小子應該是她的第二個孩子! 雖然相距遙遠,但葉瑤仙留心過洛陽的消息。知道顧衡當了洛陽的知府,在那邊干得有聲有色受了朝廷好幾回嘉獎。其實有些事兒用不著刻意打聽,每回童士賁回來咬牙切齒,就必定會念叨顧衡怎樣怎樣。 到了最后就會格外憤憤,然后就把這股氣撒在葉瑤仙的身上。半夜三更的時候醉醺醺的揪著女人的發髻連連追問……你是不是后悔了,看著顧家小子風光得意是不是后悔當初撇開他了?告訴你,日后我一定會把他死踩在腳底下…… 葉瑤仙身子生疼卻是一句不敢多言語,恨不得當面啐他一口“活該”,奈何只能肚子里想想罷了。直到童士賁中了進士的消息傳來,這一切才慢慢消停下來。 想起昔年在萊州時的“真心真意”,想起兩人背人時的萬般恩愛,再想想今日妝扮一新的委曲求全,葉瑤仙不禁悲從心中來,抓起銅爐上的酒壺就自斟自酌了幾杯。雖然沒有上頭,卻壯了一回膽子。想了一下干脆搖搖晃晃的起身,把瓷瓶里剩下的幾顆大補藥丸全部丟進了酒壺。 細雨夾雜著細風,一時緩一時急地吹過來。童士賁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回了手帕胡同,一進門就將門閂重重反扣。還沒有回過神兒,一具溫暖的女體就癡纏了過來。 若是往日童士賁肯定不會拒絕這番好意,但今日他是委實沒有這方面的心思。將人狠狠推開,一屁股坐在桌旁開始大口灌酒。 葉瑤仙見男人絲毫不理會自己裝扮一新的心思,臉上就有些熱烘烘的。心想新人還沒有娶過門呢,就想把我撇在一邊。她忍著氣輕輕一笑,幫著夾了幾口熱菜推過去柔聲道:“莫要光顧著喝酒,先墊一些東西才好!” 童士賁猛一抬頭就見一身艷麗紅妝的女人,正想呵斥幾句忽覺腹中一陣抽搐,一股無法言說的熱意呼嘯而上,眼睛頓時就有些直了。 渾身香氣的葉瑤仙見狀知道藥效上來了,立刻像蛇一樣纏了上去,吐氣如蘭地咬唇一笑,“好人兒,我等了你半晚上呢……” 屋子外風雨如注,屋子里的聲浪也一回比一回高。葉瑤仙身乏力竭時才覺得有些不對頭,這都一個多時辰了男人還是不依不饒。眼睛里也布滿了紅血絲,竟象是失控一般。 ——先前倒在酒里的那些藥丸…… 葉瑤仙心底突了一下,恍惚間記得藥鋪里的小伙計說一回最多只能吃兩顆,剛才自己放了多少來著?恐怕有七八顆吧,這樣一下吃下去會不會有什么大妨礙? 她心里害怕的不行卻不敢聲張,只得不住的在童士賁臉上親吻。好在那人也疲累了,恍惚了一下就一頭偏在枕頭上睡了過去。 床上已經一片狼藉,葉瑤仙顧不得害臊,下床將里外草草收拾干凈,又給男人換了一套衣服,這才舉著一把傘央求隔壁的鄰居大嫂幫著請一位大夫過來。 半個時辰后,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大夫氣喘吁吁地敲門。診了脈之后看了一眼一旁哭的不行的嬌俏婦人,含糊道:“這位老爺心神激蕩兼勞累過度,以致神志異常手足逆冷,趕緊用獨參湯送服,這脫陽癥遲了怕與性命有礙……” 隔壁鄰居大嫂是個熱心腸的人,聞言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道:“這可是今科的狀元老爺,平日里最是謙恭有禮。他家娘子也是賢淑貞靜,他怎么能得那種見不得人的……脫陽癥?” 被人質疑醫術,老大夫有些不耐煩。 翹著胡子怒道:“我行醫三十幾年,難不成連這種毛病都看不清?鐵定是遇見高興的事兒,夫妻二人不懂節制,沒當場猝死就是好的。趕緊去個人到鋪子里抓藥,再過半個時辰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了。” 隔壁鄰居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葉瑤仙,羞得她滿臉通紅,知道自己在他人面前恐怕就是個yin~娃~蕩~婦。但眼前童士賁離不得人,只得厚著臉塞了二兩銀子過去,央求鄰居幫忙把藥抓回來。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隔兩天葉瑤仙自己出去抓藥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在自己背后吐唾沫,還夾著陣陣竊竊私語。 “長得一副妖嬈勾人模樣,平日里裝的倒是正正經經。童狀元好好的一個青年才俊干嘛娶這樣的女子?” “根本不是娶進門的正房太太,只是在身邊服侍的小妾。聽說根本沒有名分,是私奔過來的!因為大婦沒進門,就在外人面前胡亂稱一聲童太太……” 葉瑤仙聽著這些,只覺當頭一棒將她打入坑底。眼前黑一陣白一陣,連面前的路都看不清了。踉踉蹌蹌地摸回自己的家門,看著床上一臉焦黃尚在昏睡的丈夫,終于捂著嘴大哭起來。 到了第二天晚上童士賁自昏昏沉沉當中清醒了過來,腦子轉了半天才猛地坐起身回想起那天在敬王府發生的事情。 葉瑤仙哪敢說實話,小心翼翼的服侍他喝了幾口熱茶,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臉,“你那天喝了酒受了風寒忽然就陷入昏迷,可把我嚇壞了……” 童士賁根本沒心思理會這茬,忍住胸口快要喘不過氣來的疼痛,慢慢問道:“我昏迷的這兩天,敬王府那邊有沒有人派人過來找我?” 葉瑤仙見他并沒有追究自己的過錯,心頭時頓時落了大半,語氣輕快地道:“并沒有誰過來,你馬上就要參加殿試了,王府那邊大概也怕打擾你用功吧!”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童士賁的臉色忽青忽白,又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憤懣和無奈,“噗嗤”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在地上。 ※※※※※※※※※※※※※※※※※※※※ 今天……有點不高興…… shg 第二二九章 勾人 殿試由皇帝主考, 因在宮中殿廷親發策問故又叫廷試。 會試錄取的貢士參試一般不黜落貢士, 只是重新分定出等第名次。殿試考試時間在會試發榜后進行, 一般是三月會試,三月末發榜, 四月初殿試。今年的殿試因為種種緣故, 改在四月二十一日在太和殿前舉行。 童士賁到四月初十為止都還沒有接到參加殿試的通帖, 于是不管不顧地拖著尚未痊愈的病體到敬王府門口堵人, 幾次三番后終于讓他等到王府幕僚龔先生。 陡見一臉青黃蠟白的童士賁,饒是心生煩厭的龔先生也驚詫不已。 “這才幾日未見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可是身上擔了什么癥候?不是我說你年紀輕輕的就要好生保養, 等到了我這個歲數, 你就知道利害關系了……” 童士賁見他說話藹然可親與平日并無異樣,心頭石放下一半。囁嚅了一會兒才咬牙問道:“只是前幾日酒后偶感風寒, 身子已經好多了。我……那件事上頭到底是個什么意思,說實話我絕對是受冤枉的。你我朝夕相處三年, 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為人嗎?” 他越說越氣憤, 高聳的顴骨不自覺地浮現一抹暗紅。 “那顧衡本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我在萊州的時候曾經在他家里借住過一段時日。也許就是在那時候他趁我不備剽竊了我的著作,還恬不知恥的寫上他的名字搶先出了文集, 如今又倒打一耙。只要敬王殿下信我一回,我愿與顧衡當堂對質。” 那顧衡當初是實打實的辛未科榜眼出身,如今已經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紅人。且心夠狠手段夠狠, 年紀輕輕已經官居四品, 人家吃飽了撐的要跟你一個涉嫌舞弊抄襲之人當場對質? 龔先生心內腹誹面色卻微松, 好生好氣的勸解道:“這件事孰是孰非朝堂上還沒有定論,但殿試就在眼前,朝廷總不能為了童兄一人耽誤三百進士的前程。童兄稍安勿躁,相信那些老大人們肯定會拿出一個妥當的法子。”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自己好好一個狀元之位眼看唾手可得,被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一本文集毀得干干凈凈。童士賁心頭氣急,一時間便有些口不擇言,“你是怕我搶了殿下對你的器重,才不肯出手相幫嗎?告訴你,過不了多久殿下還是會用我的!” 這種人簡直不知死活,難怪一回又一回的跟顧衡明磕暗磕,卻沒有一回占了上風。 也不用腦子好好想想,顧衡年紀雖輕但心思深沉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這幾年多少老謀深算的人在他手里都沒討到好去。人家等了三年才回頭收拾原先留在萊州的爛攤子,已經是相當給童士賁顏面了。 不錯,龔先生現在已經非常確定顧衡是這場事的背后主導。 雖然份屬敵對陣營,但他親眼看著童士賁栽了個大跟頭還是忍不住感到解恨,面上卻依舊是一團和氣,“童兄這話說的有意思,反正殿下日后還要用你,你這時候來找我做什么?” 話一出口童士賁就心知不妥,奈何此時想挽回也來不及了。實在是這場病來的太不是時候,讓自己整日暈暈沉沉沒個清醒。眼下正是要緊關頭,龔先生是靖王殿下最器重的幕僚,怎么口無遮攔把他得罪了? 他還在絞盡腦汁兒想著辦法,龔先生已經面露輕蔑甩著袖子毫不在意地家去了。 童士賁氣得跳腳,最后無法只得使了厚厚的銀錢托人四處打探消息,才知道四月二十一的殿試名單上確實沒有他的名字。禮部也沒個明確的說法,只是叫他慢慢等著音信。 得知確切消息時童士賁如墜冰窟,知道顧衡遲來三年的報復終于顯現出猙獰面孔,其當日偈旗息鼓并非怕招惹是非。 連日奔波郁結于心,加上他原本的癥候使得病情遷延不愈,到后來竟夜夜高燒不退說胡話。等稍稍清醒一些,他坐在床頭尋思著下去絕不是辦法。朝堂上那些迂腐之人顧及士林面上好看,絕不會將自己這個會試三甲頭名以抄襲之名廢黜,那么…… 想到這里童士賁精神一振,忙將葉瑤仙喚過來道:“你拿著我的帖子到顧御史府上求見顧大公子,就說請他明天務必撥冗見我一面。若他說沒空,那我只有請他到會試主考溫銓大人府上一敘了!” 葉瑤仙見他眼窩深陷瞳孔卻奇異的發亮,心頭不禁有些害怕。就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我一個婦道人家就這么陡然上門不好,不如拿一點銀錢托人把帖子送過去,得了顧大公子的口信兒再回來拿剩下的銀錢!” 童士賁心頭雖急卻知這法子急不得,只得點頭答應。 抬頭一看葉瑤仙,見她荊釵素服臉上半點妝容全無,就不禁怒道:“難怪這些日子我總覺得不舒坦,你一天到晚哭上這個臉給誰看?我在外頭整日奔波,掙下一點銀子就全部給你家用,結果就穿這么一身出去丟我的臉?” 葉瑤仙暗自叫苦。 自從那日被鄰居大嫂知道童士賁得了脫陽癥之后,她再不敢穿的過分鮮妍,就怕惹得別人在背后說三道四。哪知道怕什么來什么,一直以為自己只是風寒附體的童士賁反倒看不慣這副打扮了。 那邊虎視眈眈的盯著,葉瑤仙這時候根本不敢誰隨意反駁,只得返回房中重新梳妝。剛剛裝扮得宜就聽大門被敲的山響,匆匆打開木門一瞧,竟是一個相貌英俊穿著華貴的青年,卻是顧御史府上的顧彾。 顧彾自那日離開敬王府后著實惶惶了幾日,又命人仔細盯著童士賁的行蹤。見其只是跟敬王府的幕僚龔先生見了一面后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家中養病,頓時把心放下一大半下來,心想這人倒是知趣。只要童士賁不亂說話,日后給點銀錢打發了就是! 今日之行是迫于父親顧御史的命令。 顧御史說,只要朝堂一日沒有定論,就不能往死里得罪童士賁。顧彾興趣缺缺的讓小廝帶著禮物到了手帕胡同,誰想到迎門的竟然是一個模樣嬌俏的小婦人! 顧彾本就是個自命風流的性子,一時興趣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