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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jié)閱讀_139

    岳寧跳下馬時略有些氣喘,隨即豎起眉毛道:“你們是來攔我入宮的么?”

    “公爺誤會了,”羽林軍統(tǒng)領(lǐng)陪笑道,“卑職奉了皇命,特意在此恭迎岳大人。”

    岳寧心下狐疑,仍是虛張聲勢地“哼”了一聲,提劍就向內(nèi)走去,其余守衛(wèi)們盯著他手里的劍,竟無人阻攔,全都默不作聲地站到了一旁。

    昌朔帝并不在往日議政的泰安宮,而是在西側(cè)的麒瀾殿,這座宮殿建在湖水之上,梁間輔以薄紗輕幔,仿若仙境。

    岳寧自然沒有欣賞美景的興致,大步走進殿內(nèi),卻見殿內(nèi)并無宮女內(nèi)監(jiān),只有皇帝陛下一人穿著便服坐在軟椅上,神色平靜地向他點頭:“岳大人來了?”

    “景旸,”岳寧直呼這位剛過而立之年的年輕皇帝,“你究竟要如何?”

    昌朔帝緩緩站起身,垂下眼瞼打量著岳寧握劍的手:“好些年不見,怎么岳大人的第一句話就讓朕聽不懂呢。”

    “那好,我就說一句你聽得懂的,”岳寧把劍拍在他面前,“你當初如何對待百里家,如何逼死百里霂的親娘,以他當年的本事,你以為他殺不了你?你這樣對他,現(xiàn)在竟還敢要求他帶兵出征,替你守衛(wèi)國土!”

    皇帝輕聲嘆了口氣:“岳大人,這些年你一直不肯見朕,更不肯聽朕的解釋。你一廂情愿地以為百里老夫人是死在朕的威逼之下,還把這樣的消息通報給了當時戍邊的百里將軍,陷朕于何等險境。”他摩挲著椅邊的沉香扶手,低聲道,“那時若是百里將軍一怒之下領(lǐng)軍叛亂,何來這十年的大治盛世,倘若真到了那個地步,那么真正的幕后賊子就要高興了。”

    岳寧愣了愣,擰眉道:“什么幕后賊子,你又要找什么人替罪,當初找借口請老夫人入宮的不是你?”

    皇帝抬起臉看他:“是朕沒錯,那時候參百里霂造反的上疏有多少你應(yīng)該知道,朕請老夫人入宮,一來是令百里霂有所顧忌,二來也是堵住群臣之口。只是朕沒想到,老夫人在宮中聽了jian人之言,以為朕是拿她要挾百里霂返回都城而后殺之,她愛子心切,竟在宮中自盡……”

    岳寧連聲冷笑:“你的皇宮里還能混入別人的jian細?”

    “是當時的貴妃蔣氏,你應(yīng)當記得,她父親是大都護蔣嵩。他們?yōu)榱吮瓢倮镫幵旆矗氤鲞@樣惡毒的計謀,”皇帝冷冷地說道,“你以為當初真能憑李明義一人扳倒蔣嵩么,他犯的那些罪怎么也不至于牽連全家是不是,朕不過是為了百里將軍的事責罰他們罷了。”

    岳寧聽完這些話,心中驚疑不定,卻仍然冷著臉:“這么說,你倒是替天行道了。那我問你,你母親亡故之后,是誰待你如己出,多次在后宮傾軋中施以援手,保你登基。你為什么剛坐穩(wěn)皇位,就逼死了端儀太后!”

    皇帝忽然陰沉了臉色,秀麗的眉眼顯出懾人的壓迫感:“當初德妃娘娘對朕照顧頗多,朕雖然感激,卻也知道她的目的。她膝下雖無皇子,但只要朕登上皇位,這后宮便可落入她的掌控了。”他說到這,長出了口氣,“朕并不想要她死,只是太后權(quán)勢過大,睿國公在朝中舉足輕重,朕不能不忌憚……”

    “那你為什么不連我也殺了呢?”岳寧咬著牙道,“我知道你從來都是斬草除根,就算今天給百里霂平了反,等他退敵之后也免不了要他一死,你不如先殺了我好了。”

    皇帝忽然笑了笑,宛如春風:“朕斷不會傷害岳大人,當初少年時,身旁多少爾虞我詐,唯有岳寧舅舅一人毫無心機,還記得你帶朕出宮去騎馬,不知挨了父皇多少罵,還總是維護朕,”他頗有些感嘆地仰起頭,“朕一直都記在心里。”

    “你……”岳寧想起舊事,也是心緒如麻,放緩了聲音,“皇上若當真感激我,就不要再去找百里霂的麻煩,朝中將帥無數(shù),平定邊關(guān)并非難事,更何況……更何況如今的百里霂早已鬢發(fā)蒼蒼,衰敗不堪了……”

    他說完這幾個字,忍不住痛哭出聲:“他現(xiàn)在連雙筷子都舉不動,你難道還要他提槍上陣么!”

    皇帝神色變化不大,只是低聲道:“這么說,百里將軍是舊疾纏身么,想必該用些好藥調(diào)理陣子,說不定會有所好轉(zhuǎn),”他說到這,緩緩抬起眼睛,“對了,岳大人口口聲聲說朕逼迫百里將軍,難道不知道他已在一個時辰前入宮請命率軍西征么?恰好這兩日兵馬糧餉都集結(jié)完畢,朕便授了他征西大元帥一職,領(lǐng)兵前往西州抵御外敵,說不準,再過一會就要出師離都了。”

    第39章

    建墨城西,浩浩蕩蕩的軍隊一眼望不到盡頭,牛馬拉著數(shù)不清的輜重軍械緩緩前行,在這支隊伍的最前方打著一面數(shù)年不曾出現(xiàn)在中原大地上的軍旗,那面屬于百里霂的火紅色軍旗。

    “將……將軍。”隨行小兵對這個沉默寡言的神秘將軍始終有些忌憚,結(jié)結(jié)巴巴地稟報道,“有一支車馬在我們隊伍后面追趕,要派人去查問嗎?”

    “不必,我知道是誰。”百里霂低聲說完,撥轉(zhuǎn)戰(zhàn)馬,向著隊伍的末梢疾馳而去。

    這次氣勢洶洶而來的并不只是岳寧一人,還有國公府的大批隨從,騎在馬上的岳寧臉色隱隱發(fā)青,像初見時那般無禮地高聲喝著百里霂的名諱:“百里霂,你給我回來!”

    真正到了近前,他的氣勢又降了許多,光是望著男人穿上久違的戰(zhàn)甲,就不禁滿腔酸澀,哽著喉頭道:“你為什么又要走,為什么要去請命出征?”

    “岳寧,”百里霂的眼睛在額鐵的陰影下難以看清,聲音是溫和的,“邊關(guān)危急,我來不及知會你就入宮……”

    “住口!”岳寧忽然指著他的鼻子叫道,“你不就是怕景家江山不保么!你一直說心里惦著曲將軍,惦著蘇軍師,惦著我,其實你心里只有那個荒唐皇帝,就因為他當初把兒子托付給你,所以你寧愿全家被害死,也要把一腔熱血喂給那個小畜生是不是!”

    他邊說邊緊握著拳頭,咬牙冷聲道:“你對皇家當真是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對著這樣滿腔憤懣的指責,百里霂沉默片刻,緩緩搖頭:“百里霂這一生,忠的從不是君王,是這萬里家國,大好河山。”

    他摘下重盔,一雙瞳仁依舊是燦若星子:“西州一旦失守,整個中原都會暴露在鐵蹄之下,事關(guān)萬千性命,家國榮辱,我不得不去。”

    岳寧怔怔地聽著他的話,突然發(fā)現(xiàn),即使這個男人年華逝去,鬢角滄桑,但他依然是百里霂,他骨子里的血性與剛勇,從不曾消失。

    百里霂與他對視了片刻,漸漸柔軟了神色,伸手抓過岳寧的手:“岳寧,等我回來。”

    他這一句,幾乎立刻擊碎了岳寧的全部怒火,半晌才顫抖著咬著下唇應(yīng)道:“我等你回來。”

    百里霂一掌擊在那柔軟的掌心上,重新戴上頭盔,轉(zhuǎn)身拔出佩劍,踏上征程。

    身后是一聲嘶啞的喊叫:“百里霂,答應(yīng)我,你可一定要回來!”岳寧在蕭瑟的秋風中喊完這句,再也沒有聽到回音。

    這次一路的急行軍已把輜重隊伍早早地拋在了后面,沿途不斷遇見舉家遷徙的百姓,大略一問,全是從西州附近的郡縣逃避戰(zhàn)亂的。

    昌朔十七年十一月初五。

    先鋒騎兵總算抵達了西州,因為連日趕路,人馬早已疲累不堪,進入城內(nèi)便扎營休憩。百里霂并不急著著人傳召守城校尉,自己卸了劍甲,獨自走上了這座輔郡的邊城樓。

    這守城校尉正提著劍在城上巡邏,嗓門大得堪比當年的宋安,對著副尉直嚷嚷:“怎么又來個將軍,這才半年的功夫朝廷已調(diào)來三個大將軍了,一個比一個像烏龜,這幫孫子除了躲在城里亂指揮還會些什么?尹將軍好歹還帶著大伙上前殺敵,奈何敵人火器厲害,輸了幾仗,現(xiàn)在反而要聽那幫王八蛋調(diào)遣,究竟是憑什么?”

    副尉一面擦汗一面連連應(yīng)聲:“要不,還是派老劉他們先去應(yīng)付著?總不能干晾著他吧。”

    正說著話,一個巡邏小卒看見了百里霂,喝道:“什么人,躲在這里偷聽!”

    守城校尉側(cè)目過來,見他一身灰突突的袍子,面容消瘦清雋,眉心隱隱一道豎紋,看不出是文人還是武將,抬起下巴喝問道:“你是誰?”

    百里霂看了他一眼,略一頷首:“在下百里霂。”

    校尉一愣,和同伴面面相覷了一會:“……百里霂?”

    “在下奉旨前來西州督戰(zhàn)。”百里霂解下腰牌遞了過去。

    待看清那鎏金鑌鐵牌上征西大元帥幾個字后,校尉的臉僵住了,忙屈膝行了個軍禮:“將……將軍剛剛?cè)氤牵趺床辉跔I中歇息,卑職準備了水酒,稍后為將軍接風洗塵。”

    “不必,我來看看你們的城防布置。”百里霂走上城墻,向下瞭望,很快就皺起眉,“這些城墻上的坑洞是伽摩人用火器打的么?”

    “除了伽摩人還有訖訶羅耶人,一樣的厲害,”校尉說完,又忙補充道,“不過將軍放心,我們城墻牢固,區(qū)區(qū)幾個坑洞打不散的。”

    百里霂一直淡然的神色忽然顯出冷意:“你們尹將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