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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jié)閱讀_137

    “我那時才明白你們都在護(hù)著我,在伽摩的時候,你說了那么狠心的話趕我走……其實(shí)是打定主意要抗旨,怕日后獲罪連累我,是不是?”岳寧苦笑了一聲,“你怕連累人又有什么用,那么多人為你死都是甘愿的。”

    百里霂望著他:“我知道你當(dāng)時向我報(bào)信是冒了很大的危險(xiǎn),一直很感激……”

    岳寧輕輕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我,”他忽然看向百里霂,“你離開了這么久,朝中的事很多都不知道了吧?”

    百里霂知道他這是有事要說,便問道:“這些年朝中出過什么大事么?”

    岳寧緩緩嘆了口氣:“先說七年前,大都護(hù)蔣嵩同尹翟將軍不睦,在尹將軍戍邊的時候命朝中黨羽聯(lián)名上疏細(xì)數(shù)了尹將軍幾條罪狀,手段跟當(dāng)年彈劾你差不多。誰料這幾封上疏呈上去沒多久,龍顏大怒,很快把蔣嵩的幾位門生關(guān)押了起來,還當(dāng)著百官的面把他狠狠訓(xùn)斥了一頓。”

    百里霂皺眉想了想:“這個蔣嵩不是跟皇家結(jié)過親?”

    “不錯,他女兒就是蔣貴妃,說起來活該是這姓蔣的倒霉,他挨了訓(xùn)斥后曾入宮探望過一次他女兒,誰知自那之后,一件宮闈間的秘聞就傳出了市井。”岳寧似乎并不想提這件秘聞,只是撇了撇嘴角,“這件事十個有九個都猜是蔣大人一時不忿,為了報(bào)復(fù)皇上才捅出去的,而這秘事又是皇帝的一大痛腳,當(dāng)時就找了個緣由斬了蔣嵩,又廢了蔣貴妃,把蔣家抄了個底朝天,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牽連了足足兩三百人。”

    “什么宮闈秘事,這樣了不得?”百里霂挑起眉看他。

    岳寧苦笑一聲:“歷來宮中從不會少了秘事,你忘了先皇的事么?現(xiàn)在這個小皇帝自然也有些迥異于常人的嗜好,只怕比他父親更不能為外人道了。”

    百里霂便沒有再多問,等著岳寧說下去。

    “那時一起獲罪的有個叫李明義的年輕翰林,他是蔣嵩的學(xué)生,那封彈劾尹翟的奏疏就是出自他的手筆。不過說來也很奇怪,竟有不少人愿意趟這趟渾水把他撈出來,其中就有原兵部尚書曹臨,曹臨那時候已經(jīng)是太子太師,風(fēng)頭無兩,幾句話就把李明義官復(fù)原職。聽說是因?yàn)椴芘R很賞識這個翰林的才華,一直想收為己用。而這位李大人也著實(shí)替曹臨辦了幾件事,其中一件,便是調(diào)查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的尚書令李袁。”

    這個熟悉的名字又讓百里霂一愣:“那個教訓(xùn)過阿陵的尚書令李老頭?”

    “不錯,蔣嵩的案子過去沒多久,就有函州官員遞了奏章說李袁一家橫行鄉(xiāng)里,他孫子連日打死多個平民,起因竟是為了要娶人家女兒去做小妾被拒絕。”岳寧說到這,滿臉不屑,“正趕上那年皇上誕辰,聽了這件事不免心情大壞,很快就派了人去徹查此事,派出的欽差就是那位李翰林。我原不知道李袁和曹臨有過節(jié),后來才知曉他們在扳倒你之后的兩年間,黨羽之間有過數(shù)次不小的爭斗,所以當(dāng)李袁知道欽差是曹臨的人之后干脆自己懸梁了。李明義也不含糊,依舊網(wǎng)羅了李家密密麻麻的罪名上疏給了朝廷,偏偏還都有理有據(jù),使得原先準(zhǔn)備安心享福的這家人落得個滿門抄斬。”

    百里霂起先不在意的神色終于漸漸凝重了起來,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卻又覺得難以置信,眼神波動了一番之后,終究沒有作聲。

    岳寧略停了停,繼續(xù)說道:“一年之后,曹臨的好日子也到頭了,這次卻并非因?yàn)樯鲜瓒穑仁墙拇蠼中∠锒剂鱾鏖_了曹大人是如何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故事。這些故事說起來也不全屬實(shí),卻是有聲有色,加上曹臨為官這些年,壞事干得確實(shí)不少,黑錢自然也貪了不少,很快就坐實(shí)了當(dāng)朝第一jian臣之名。他底子倒是硬,只是被削去了官職關(guān)押了起來,不過沒多久就死在了獄中,也不知是誰下的手。那位替他把罪名坐實(shí)的功臣……也是李明義李大人,他把曹臨的受賄賬目和在朝中鏟除異己的證據(jù)整理了出來,一概交到了刑部法司。蔣嵩、李袁、曹臨這三個人當(dāng)初費(fèi)盡心機(jī)給你網(wǎng)羅罪名的時候大概沒有料到,僅僅過了三四年,他們就落得無人收尸的凄慘下場吧。”

    百里霂倒并未露出欣慰之色,低聲問道:“這個李明義究竟是什么人?”

    岳寧沒有立刻回答他:“曹臨死后的第三個月,李明義把新升任的御史官印和衣袍丟在住所后離開了。他臨行前在建墨正南門前留了一句話,字體如行云,卻并不是寫了什么深奧的句子,只是一句大白話。”說到這,岳寧微閉上眼睛,把那句話慢慢背了出來,“我并不姓李,孤身來此只是為了讓世人明白,天下自有公理道義。”

    “御史棄官而走,朝堂上自然有些許的震動,皇帝親自下了旨意,著人去查李明義的真實(shí)身份。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找出他的家鄉(xiāng)在蘄州,而他本姓蘇,單名一個漓字……”岳寧知道已經(jīng)不必再說下去了,收住話抬頭去看男人的神色。

    百里霂目光漸漸暗淡,喃喃著從齒間道:“蘇漓……”

    “我聽說他離開后隱姓埋名,杳無音訊,你這些年……想過要去找他么?”岳寧躊躇著問道。

    百里霂無力地?fù)u頭:“他已與我割袍絕義,以他的性子,是再也不會見我了。”

    岳寧望著男人凹陷的眼眶,輕聲嘆了口氣,忽然外面?zhèn)鱽砣捻懀@才驚覺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辰,忙站起身道:“你好好歇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百里霂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身送他,卻見岳寧走到門口又回轉(zhuǎn)身來,動了動嘴唇低聲道:“你可別……別突然離開了。”

    “不會的。”

    聽見這句輕飄飄的許諾,岳寧漸漸放了心,提起衣擺走了出去。

    外面是燈火通明的長廊,伴著不知名的蟲子的叫聲,一路走到自己臥房外時,只見一個長身玉立的影子停在門口,似乎在那等了一會了。

    “瀾兒,”岳寧咳嗽一聲,擺出父親的姿態(tài),“幾時回來的?”

    青年轉(zhuǎn)過身,一臉不羈的傲氣:“半個時辰前,父親去哪了,這么晚還不休息?”

    岳寧不自在地又咳了一聲:“同故友重逢,多聊了幾句,忘了時辰。”

    “故友?”岳瀾揚(yáng)起眉毛,“方才聽張管家說家里來了客人,卻又不肯說是哪位客人,只讓我來問父親。難道父親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故人要瞞著兒子嗎?”

    岳寧有些窘迫,掩飾般揚(yáng)了揚(yáng)手:“去去去,小孩子管那么多,你跟狐朋狗友喝酒到半夜爹都不管你,你倒管起爹來了。”

    “我的朋友可全是胸懷天下的有志之士,我們聊的那些事就算跟父親說,父親恐怕也沒興趣,”岳瀾口氣生硬地說,“當(dāng)今雖然天下太平,但眼看戰(zhàn)禍將起,建墨城夜夜歌舞升平,有誰在乎西域兩國聯(lián)兵進(jìn)發(fā)中土之事!在諸位公侯將相醉生夢死的時候,西疆已經(jīng)連續(xù)交戰(zhàn)兩月有余,尹大將軍難以抵御外族鐵騎,舍棄了二百里疆域,退守西州的戰(zhàn)報(bào)昨日已送到,父親又知道么!”

    岳寧被噎了半天,惱怒道:“我為什么要知道,這天下是姓景的,那小子忘恩負(fù)義,心狠手辣,就算被他敗光了,亡國了,又關(guān)我屁事!”

    岳瀾皺起眉毛看著他:“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父親說出的話,就算父親對皇上心有不滿,但若真的亡了國,外族入侵,天下生靈涂炭,遭殃的可是百姓。”

    岳寧顯然對兒子的慷慨陳詞沒有興趣,喝止道:“你同我說有用么,你爺爺或許還能指派幾名門生帶兵上陣驅(qū)除外敵,你爹我可沒這本事。”

    “我只是同父親說一聲,”岳瀾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我同幾位朋友商量好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我們過幾日就收拾東西投軍去。”

    岳寧險(xiǎn)些暈過去,怒道:“胡說八道!你們這些紈绔子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吃飯還會干什么,少去添亂才是正經(jīng)!”眼見兒子一副要反駁的樣子,他又加了一句,“軍國大事我不懂么,所謂一將難求,朝中無良將,添了你們幾個小卒子又有屁用!”

    他這句難得的正經(jīng)話倒讓岳瀾措手不及,呆在那里。

    “好了好了,別礙著我睡覺。”岳寧一巴掌推開兒子,自去安歇。

    自從白天見了百里霂,岳寧始終覺得恍惚在夢中,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直到天蒙蒙亮?xí)r才合上眼,再醒來竟已日上三竿。

    等他急急忙忙披了衣服出來,卻看見讓人訝異的一幕,百里霂和岳瀾坐在湖畔的小亭里正在對弈,兩人的手邊還放著茶盞和點(diǎn)心,神色悠閑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岳寧嘀咕道百里霂該不會已經(jīng)把姓名報(bào)了出來吧,以兒子的性格必然會大驚失色,然后把邊境戰(zhàn)事什么的一股腦地倒出來煩他。就在他猶疑著向亭子靠近的時候,岳瀾忽然抬起頭:“爹,你起床了?”

    這一叫百里霂也轉(zhuǎn)過頭看他,臉上有些淡淡的笑容,岳寧也對他擠出一個笑容,在他轉(zhuǎn)回頭之后立刻兇神惡煞地打了個手勢讓岳瀾出來。

    岳瀾依舊是滿臉?biāo)实卮舐暤溃骸暗@里備了點(diǎn)心,有你喜歡的棗泥糕呢。”

    岳寧繃不住了,壓低聲音道:“岳瀾,你今天不是約了幾位有志之士么。”

    岳瀾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抬頭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我該去赴約了,”他站起身彬彬有禮地對百里霂作了一揖,又躬身對岳寧道,“父親,孩兒告辭。”

    眼看岳瀾走出小亭,岳寧終于吐出一口氣,青年卻又猛不丁轉(zhuǎn)過身道:“百里世叔,小侄晚點(diǎn)再來跟您問安。”

    “嘣”的一聲,腦子里有個什么斷了似的,岳寧呆立了片刻,追著兒子的背影喝罵道:“臭小子,敢說出去老子宰了你!”

    半月湖風(fēng)光依舊,只是夏時的大片荷葉早已枯黃蜷縮,百里霂在小亭里坐了大半天,一直看著那半片空蕩蕩的湖面,神色很是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沒過幾天,建墨淅淅瀝瀝下起了秋雨,這一下就是好些天,猛然地添了層涼意。岳寧本就不喜歡這樣濕冷的天氣,加上百里霂整日待在自己房內(nèi)很少露面,岳瀾又連續(xù)幾天不見蹤影,愈發(fā)顯得冷清孤寂起來。

    “老爺。”正在他煩悶的時候,張晉小跑了進(jìn)來,“該用晚飯了,是要擺在聽雨閣還是就近擺在廂房?”

    岳寧打起精神道:“聽雨閣今日正應(yīng)景,命他們溫兩壺玉浮梁,晚間我與百里先生小酌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