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jié)閱讀_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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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霂的目光在那蒼白的臉上逡巡了一圈之后,便又轉(zhuǎn)回了案上的地圖與沙盤。這一坐就是一整夜,直到天邊泛白,他才抬起通紅的雙眼輕聲打了個呵欠。榻上的人依然在沉睡,眉宇間卻緊緊地皺著,仿佛正做著難以言說的噩夢。百里霂怔忪了片刻,只在榻沿挨著那單薄的背脊躺下了,然后輕輕合上了眼皮。 就在睡意還未完全侵襲的時候,榻上忽然有了些動靜,百里霂察覺到身邊的人翻身醒來,在靜默了片刻之后,又輕手輕腳地從他身邊下了榻。 一陣窸窣的衣服聲后,紫淮忽然偏了偏頭,傾向百里霂的方向,輕聲問道:“將軍醒了?” 知道他聽力敏銳,大約是從自己的呼吸聲里聽出了不對,百里霂便也不再裝下去了,索性坐了起來:“你怎么起得這么早?” 紫淮客氣地笑了笑,在清晨微涼的空氣里縮了縮肩膀:“既然把地圖交給了將軍,我這些年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如今只想求將軍給我?guī)准f衣和一些盤纏,好讓我離開這里,找個平靜的地方過些安穩(wěn)日子。” “你這就要走?”百里霂略有些驚訝,卻又很快點頭道,“不過這里并不安全,確實不宜久留,我先派幾名士卒送你去西州安頓。” 紫淮低聲道:“多謝將軍。” 不忍見他繼續(xù)裹著單衣,百里霂取出一件水貂大氅披到了他的肩上:“你身體弱,不要受涼了,穿上這個去吧。” 紫淮怔怔地觸到了那豐厚的毛皮,知道是華貴的東西,忙向外推:“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請將軍賜我一件布襖御寒就可以了。” 百里霂有些強(qiáng)硬地給他穿上,又轉(zhuǎn)身去屋外命人取銀兩,在這傳話的功夫里,紫淮始終呆立在屋中央,手指微顫地扣在衣襟上。百里霂心念一動,忽然道:“紫淮,你這一去我們恐怕很難再有相見之日,再為我撫一曲琴吧。” 紫淮幾乎是立刻臉色生變,勉強(qiáng)笑道:“將軍恕罪,在下這些年都沒碰過弦樂,生疏得很了。” “生疏與否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聽故人的曲調(diào)罷了,”百里霂笑了笑,從案后的長匣內(nèi)取出那把顏色沉透的古琴來,“這把琴我一直收著,你試試琴弦松了沒有。” 紫淮退后了兩步,臉上愈加地為難:“將軍,我真的……手生了……” 百里霂并不罷休,有些固執(zhí)地抓了他的手去按琴弦,誰知紫淮像被火燎了似的猛縮回手去,他仿佛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干澀地笑了一聲,挨到琴邊:“那我就獻(xiàn)丑了。” 他手指顫抖地按上古琴的弦,輕輕撥動了一回,琴音清冽如昔,而紫淮卻毫無舊日撫琴時清冷的模樣,反而像是承受了什么極大的痛苦,連眉心都緊緊皺了起來。 “紫淮,我想聽那曲《喜歲》。”百里霂低聲道。 紫淮點了點頭,揚手撥弦,可是并沒有流水般的曲調(diào)流瀉出來,只有短促的幾聲琴音,偏走得厲害,像是初學(xué)琴樂的孩童胡亂撥出的一般。紫淮看不見百里霂的神色,只是尷尬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重復(fù)低聲道:“將軍見笑,我當(dāng)真手生了。” 百里霂卻漸漸僵了面色:“你的手究竟怎么了。” 紫淮垂下眼瞼,嘆息道:“將軍所需要的東西我已取來,請將軍不要為難在下,就此放我離去吧。” 百里霂兩道濃黑的眉緊蹙著:“我自然會放你走,但你要告訴我實話。哈斯圖雅那樣精于算計的女人,這些年難道是白白養(yǎng)著你么,她究竟是如何對待你的。” 紫淮的臉色愈加蒼白,濃密的睫毛低低垂著,聲音顫抖著說道:“求將軍不要逼我,這些事都已過去了,我現(xiàn)在只想離開這里。” 見他一直避而不答,百里霂不由得急躁起來,他上前一步抓住琴師的袖子,強(qiáng)硬地把他的手拉到了面前。紫淮一驚之下想要掙開,卻被男人鐵箍似的抓住手腕,那手掌的熱度是如此鮮活,在掙扎了數(shù)次未果后,他竟然歇斯底里地尖叫出聲,百里霂從未見他如此失態(tài),忙松了手,連聲道:“紫淮,紫淮,你怎么了?” 然而紫淮仍不斷揮動著胳膊,像要把面前的什么東西擊碎一般癲狂,過了半晌才漸漸住了手,失神地跪倒在地板上。 “對不起……”百里霂伏下身,不敢輕易觸碰他,充滿歉意地低聲道,“我嚇著你了。” 紫淮喘息了片刻,抬起的臉頰上滿是淚痕,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不……不關(guān)將軍的事,是我失態(tài)了。” 他就那樣怔怔地坐在地板上,用袖子擦拭了淚水,沙啞而疲憊地說道:“將軍真的想知道這些年紫淮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嗎?” 百里霂怔了怔,嗯了一聲。 “起先因為我在將軍身邊待的那些年傳過幾次機(jī)密,雖然不多,但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消息,所以回去后哈斯圖雅對我還算不錯,讓我住在她旁邊的帳篷里,不用像奴隸一樣去干活。后來到了伽摩國,她在籠絡(luò)人心的時候,把我送給了九城王手下一個叫做耶倫的將軍。”說到這里,他低低笑了一聲,空洞的眸子看著上方,“那個耶倫和將軍可不一樣,他不懂聽琴,自然也不需要琴師,我的作用,只不過是……只不過是……” 百里霂聽到這,心里已隱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只不過是讓他泄欲罷了……”紫淮緩緩閉上眼睛,“伽摩人玩樂,從來不拘男女,或許看我是個瞎子,別有些趣味吧。” “紫淮……”百里霂想要說些什么,卻見琴師只是淡薄地?fù)u了搖頭:“我那些時候心里還是有絲無用的清高,也想去找機(jī)會自尋短見,可沒過幾日就聽說了伽摩和炎國開戰(zhàn)的消息,將軍領(lǐng)兵。我想還是不能這樣無用地死去,耶倫主管極西城南面各城墻的修筑和巡防,我時常會向他套一些話,他是個粗人,喝醉之后更是百無禁忌。我晚上探得了消息,白天就找個角落記下來,可是沒過多久就被發(fā)現(xiàn)了。或許是哈斯圖雅提醒過他們防備我,雖然我百般掩飾,但耶倫還是把我從他的屋子里拖了出去,讓人打斷了我的雙手。” 他說到這里,卷起袖口,將手腕上殘留的傷痕袒露了出來:“后來雖然讓人給我接上了,但從那之后兩只手就有些不聽使喚。”他靜默了片刻,“耶倫沒有處死我,反而是把我丟進(jìn)了他的嫡屬騎兵營,那里大約有幾百人,那些日子我只慶幸自己看不見。伽摩人折騰人的方法很多,很難受,卻又不至于死……” 百里霂聽得幾乎把牙根咬出血來,他還記得在靈州時那個清淡如水的琴師,生性好潔,被生人觸碰時會忍不住微微皺眉,卻在那個堂皇的城池,那個臟亂的軍營里,被數(shù)不清的人施暴。 “將軍想知道我受過些什么……就請看吧。”他站起身,顫抖著將衣帶一件件地解開,將瘦骨嶙峋的身體慢慢地展露在男人面前,饒是百里霂也禁不住要扭過頭去,那具軀體上布滿經(jīng)年不褪的淤痕和燙傷鞭痕,甚至在私處還有鐵環(huán)穿過的痕跡。 百里霂強(qiáng)忍著胸中那口幾乎要噴發(fā)的憤懣,上前用大氅把他緊緊裹住:“紫淮,我不該讓你去的……” “這是我欠將軍的。”紫淮垂下了頭,淡淡地說。 “若早知道這樣,就算這城防圖再重要,我也絕不肯讓你受這樣的屈辱。”百里霂牢牢抓著手中細(xì)瘦的胳臂,聲音哽在了喉嚨里,喃喃道,“我為什么總是為了這些戰(zhàn)事爭端,把你們一個個送到了刀刃上……” “將軍不必自責(zé),”紫淮輕聲嘆道,“我并非沒有逃去的機(jī)會,不過是想為將軍做些事罷了,中原有句話叫做‘士為知己者死’,只要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軍,也就覺得沒有那么苦了。” 昌朔八年,元月初十。 這在中原大地上,正是辭舊迎新的喜慶日子,而對于遠(yuǎn)行西征的將士們來說,卻只是一個悲傷寒冷的殘冬。與極西城相望的及谷城內(nèi),中軍大帳外擠了滿滿的人,從烽火營到西北軍再到歸順的北涼騎兵,光是校尉副尉加起來就足足有上百人。 距離大將軍號令擂鼓傳召的時間已過去了半個時辰,而得令入帳的卻只有懷化將軍尹翟和軍師蘇漓,其余各將士等在帳外不由得相互七嘴八舌猜度起來。 帳內(nèi)的三人并未被外面逐漸喧囂的人聲所擾,蘇漓琉璃色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望著案上的地圖,輕聲道:“不知極西城內(nèi)的訖訶羅耶援軍還有多少,狀況如何?” 百里霂低聲道:“據(jù)紫淮所言,半月前那位蘇哈身體不適,由一支精銳護(hù)送,連夜離開了伽摩,我想應(yīng)當(dāng)就是受了當(dāng)日筱晏王帶來的那位女子所說的反噬。聽說他走之后,援軍士氣大降,成日向伽摩王鬧著要返回訖訶羅耶。” 蘇漓點點頭:“這件事伽摩倒是瞞得嚴(yán)實,一點風(fēng)聲也沒透出來,大約是怕我們得知之后趁機(jī)進(jìn)攻,這么說來,他們本國的兵力也所剩不多了。” 一旁聽了多時的尹翟忍不住上前俯身道:“將軍既然得以洞悉敵軍內(nèi)務(wù),我軍已勝券在握,請將軍下令,末將愿做先鋒,從左路軍攻取極西城。” “尹將軍帶烽火營精銳攻極西城左面確實極為合適,只要西北軍從正面拖住大部分伽摩守軍,就有足夠的時間繞至極西城后方。”蘇漓伸手在地圖上輕輕一指,“極西城守軍并不知我們已掌握了他們守軍空虛的事,回援不及,一旦沖開缺口,便可將它整座城的防線撕毀。” 百里霂抬頭看他,漆黑的眸子閃了閃:“怎么,你這是同意我出軍攻打極西城?” “大將軍的話就是軍令,軍中誰敢不從,再說這戰(zhàn)既有勝算,為何還要龜縮,”蘇漓假意笑了一聲,又慢慢抿了唇角,低聲道,“日后不管生死,我都陪你去了。” 這句話的深意,百里霂卻并未去細(xì)細(xì)咂摸,他一按扶手站了起來,大步向帳外而去,兩旁親兵立刻打起帳簾,外間的陽光將他身上的銀色戰(zhàn)甲照得雪亮。看見他的身影之后,喧鬧的帳外頃刻安靜了下來,百里霂站在帳前,一掃數(shù)日來的疲憊憔悴,揚眉朗聲道:“諸位將士想必都聽說建墨送來了停戰(zhàn)的旨意,本將今日,卻要下令出城攻占伽摩都城!這是一道違旨的軍令,不愿從我者,此刻便可率著你們所屬部下,從城東退回賀蘭郡,本將絕不追究。” 聽了這番話,不少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烽火營校尉武戎率先出列,沉聲道:“末將不退!” 百里霂向他點了點頭,又望向眾人,再次問道:“還有誰愿意跟隨本將?” 人群中穿著北涼服飾的烏木合十分顯眼,他看上去又蒼老了幾分,眼角刀刻般的皺紋動了動,顯出笑容來,向著百里霂行了一個北涼至高無上的禮節(jié):“離開將軍麾下,我就不知道要去哪里了,我愿追隨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