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閱讀_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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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漓驚得心跳都險些停了,失聲叫道:“快來……”人字還未出口,手腕已被狠狠捏緊。 百里霂啞著嗓子低聲喝止道:“不要聲張!”他按住胸腹,喘息了幾口,“現在內外局勢都十分不利,若是我受傷的消息再傳了出去,不止是我軍士氣大受影響,北涼那邊勢必要乘機攻城的。” 蘇漓聽他說話雖然連貫清晰,聲音卻愈發虛弱下去,忙問:“將軍傷得重不重,是不是方才在陣前被銅錘所傷?” 百里霂發出一聲苦笑:“那巴特爾的膂力當真了得,這一錘著實不輕……咳咳……”他一咳便又嗆出幾口血來,濺得蘇漓半邊袖子一片血紅。 “我,我先扶你進去……”蘇漓心里十分慌亂,勉強把百里霂扶進了角樓內的狹窄隔間。 在屋內還算明亮的火光下,百里霂的臉色看起來更是蒼白,全無血色。他靠在簡易的矮榻上,微微抬了抬手:“不要驚動其他人,你去找個口風緊的軍醫來。” 蘇漓卻沒動,他彎下腰,看著百里霂,低聲道:“將軍要是信得過,不如讓卑職診治。” 百里霂“哦?”了一聲,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像是想笑:“咳咳……沒想到你除了會文章制圖,還懂醫術?” 蘇漓聽他話中隱約有取笑之意,微微漲紅了臉:“這可不是胡亂吹噓,我家世代行醫,在蘄州一代也頗有些名氣,若不是父親嚴令我讀書爭取功名,我也不會到這來做文書。”他頓了頓,有些氣惱地說道,“將軍若是不放心,卑職去找軍醫便是。” 百里霂眼睛里露出笑意,向他伸出一只胳膊:“那就煩勞蘇大夫了。” 蘇漓沒有再多說,伸手解他的臂甲,那是冰涼的鐵甲,黑色的鍛紋上還有干涸的血跡,讓人只是摸著就有些發顫。臂甲下還有一層皮裹,再下面才露出深色束起的腕袖,緊緊地包裹在手腕上。蘇漓小心地將那袖口解開了些,搭上脈搏,手腕上的溫度很熱,甚至有些燙。 百里霂垂著眼睛半靠在床榻上,像是睡著了。 過了半晌,蘇漓收回手,傾過身子小心翼翼的:“將軍,可否讓卑職看看傷處?” 百里霂抬眼看了看他,十分虛弱地笑了笑:“你盡管看就是。” 蘇漓低聲道:“冒犯了。”說完便去解他肋下戰甲的環扣,沒想到那胸甲十分沉重,他光是拎起就費了不少力氣。 百里霂低聲出了一口氣:“如果不是這副龍骨甲,我今天是無論如何也撐不到回城了。” “龍骨甲?” “不錯,這是西域伽摩國的秘制鍛造工藝,十分堅固柔韌。幾年前向我朝進貢了這一件,皇上賜給了我……”他說到這,又不住咳嗽起來。 蘇漓不再多話,很快解開了他的衣服,只見他胸腹上一大塊紫淤,幾近發黑,還滲了不少血絲。在小心地摸索了一番之后,他長吁了一口氣:“還好,還好,肋骨并沒有斷,不過……”他替百里霂攏上衣襟,“恐怕肺腑被重擊震動,結有淤血,我這就去借一套銀針,再熬些湯藥來。” 百里霂點頭,還是叮囑道:“不要驚動了人。” “知道,”蘇漓回頭應道,卻見他眉頭深鎖,不知又在煩惱什么,“將軍暫且不要為戰事憂心,多休息幾日,把身體養好才是。” 百里霂還是垂著眼瞼,似乎已煩惱了很久:“不知曲舜他們現在究竟如何了。” 第12章 北涼原腹地與靈州相距近千里,往往靈州的積雪才一寸,這里便已一尺有余。曲舜便是在這里的厚厚積雪中醒來,炭火馬仍在他身側,伸出溫熱的舌頭舔他凍得冰冷的面頰。 因為無力動彈,曲舜只能躺在雪地上仰望著天空,那里堆積著濃重的云層,沒有一絲陽光漏出來。炭火馬看見他睜開眼睛后,就抬起了頭,沉默地看向了遠方,它的馬鞍有些歪斜,上面綴著零星的碎雪。 曲舜試著蜷起凍僵的指頭,努力試了很多次之后,終于將手握成了拳,再舒展開,指節間硬邦邦地發出脆響。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他費力地拉住炭火馬垂下的韁繩,被它拖著才慢慢坐了起來。 有一個沙啞地聲音從背后叫著:“曲將軍,是曲將軍么?” 曲舜還沒來得及轉過頭,來人已從身后竄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肩膀:“是曲將軍!”他昂頭大喊,“快過來,找到曲將軍了。” 曲舜認出這是騎兵營的一名姓武的校尉,他揉了揉凍僵的面頰,勉強張開嘴:“大伙……都……沒事……?” 武校尉原本欣喜的面容僵了一下:“不好說,兄弟們還在四處尋找。曲將軍,這一場風雪太大,很多人都被雪埋了,可能……”他扶著曲舜站了起來,“如果不是將軍這匹馬在雪原上格外顯眼,屬下也不會這么快就找到。” 正說著,陸陸續續又趕過來幾十人,都是后軍重騎的郎將校尉們,臉頰胡須上全都結了冰霜,精神也不大好。 “啟稟曲將軍,重騎三萬人大都無礙,只是不少士卒凍傷手足,現在正加緊尋找先鋒營和中軍被積雪掩埋失蹤的將士。” “已找到多少人?” 那校尉略一遲疑:“受傷輕微的約有兩萬人,其余……還在尋找。” 曲舜只覺得耳中嗡的一聲轟鳴起來,這樣算來幾乎有近三萬人馬失散,這無疑是一筆巨大的損失,他用力地握緊拳頭,低聲道:“加緊尋找,再有,陸參將找到了沒有?” “陸參將凍傷了腿,暫時無法走動,”校尉遙遙指了指身后,“在那邊休息。” 曲舜拉起炭火馬的韁繩:“帶我過去,我有事要與他商議。” 陸梓坐在一塊氈毛墊子上,靠著身后替他擋風的戰馬,臉色凍得青紫,嘴唇微微有些哆嗦:“曲將軍,這場風雪可太要命了。” 曲舜摸了摸他的手背,像石頭一樣,又冷又硬:“陸參將,我們被這場風雪耽擱多久了,是一天,還是兩天?” 陸梓頹然地搖頭:“誰能知道日期,起白毛風的時候只有后軍的幾支重騎因為拖曳得遠,又有丘陵遮擋才幸免于難,但他們迂回找尋大軍時不知又耽擱了多久。”他費力地伸出手,在周圍指了指,“現在最要緊的不是日期,是我們根本不知道所處的位置。” 曲舜順著他所指的望去,四周卻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地形,茫茫的原野被積雪覆蓋,無論往哪個方向看去都是一片的白,視野之內甚至連棵枯樹也沒有。 “還有,士卒們經過這場變故,大都又冷又餓,我們隨行沒有輜重,只有前些天從哲爾古劫來的一批牛羊。”陸梓嘆了口氣,“之前為了方便攜帶都宰殺了,現在全都凍得與石頭無異,眼下除了雪還是雪,找不到干草木柴,也無法生火,這樣下去……” 他剛說到這里,就見武校尉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向曲舜道:“曲將軍,我們找到了先鋒輕騎的蹤跡,幸好雪掩埋得不深,戰馬大都無礙。” 曲舜急道:“人呢?” “人也找到不少,不過凍傷得不輕。” “好,傳令下去,為防失散,將所有士卒都到聚集到十里內。” “是!” 陸梓眼神亮了亮:“曲將軍,馬大都找回來了就好,我們不妨……” 曲舜看他重新有了精神,似乎想到了什么好點子,忙問:“不妨如何?” 陸梓咽了口唾沫,十分興奮地說道:“我記得這次出征大軍中有一萬精騎,是烽火營中點派的,他們每人都有兩匹精壯的戰馬。我們不妨從中拉出一千匹宰殺了,把鮮熱的馬血分給士卒們,既暖和身子又可以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