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怎么能為這種事攪擾丞相呢? 謝云苔搖搖頭:“相爺……相爺真的待我還不錯。”略作忖度,她將從前的事也和盤托出了,“還債的那兩千兩銀子也不是我跟府中的人借的,是相爺借給我的。我……我不騙您,爹您不要豁出命去這樣救我,我在府里沒事的……” 從前她不告訴家中那筆錢的真正來處,是因不想家里聽說她欠了那般大人物的錢擔憂得寢食難安。可如今,她希望這種實情能讓父親安心,不必為了擔心她的處境而去拼命。 “阿苔你……”謝長遠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化作重重一嘆,“唉!” 謝云苔只道他松動了,正欲趁熱打鐵,他就又說:“若是這樣,爹更要去拼個名堂回來。” 謝云苔不禁愕然:“爹?” “爹不想你委屈自己留在他身邊,更不想你欠他的。”她的手被父親攥住,父親習武多年,手上有一層拉弓射箭留下的薄薄細繭。小時候她總覺得這繭太磨人,每每父親抱她坐在膝頭,她都要把父親的手拽過來,手指在這細繭上摳來摳去。 但現下,這細繭帶來的感觸變得讓人格外眷戀:“爹得讓你抬起頭來活著。” “可爹若是戰死沙場,我就沒有爹了!”謝云苔的眼淚驀地涌出來,視線模糊掉,她也忽而有了大喊大叫的底氣,“留在誰身邊有什么分別!我要爹活著啊!” 謝長遠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緩緩抬手,給她抹了下眼淚:“你才十六歲。” 她的日子還長。現下或許丞相待她真的還不錯,但那是因為她年輕。等日后丞相厭倦了她,一個通房算什么呢?她若又欠人情又欠錢,到時不知要吃多少苦。 “聽話。”謝長遠露出笑容,一如她記憶中每次跑鏢回來把她抱起來舉高的笑容一樣,“爹立戰功換錢贖你出來。到時你若想嫁人,就給你另尋個好夫家,不想嫁你就陪著爹娘,你說好不好?” “不好!”謝云苔大哭不止。 這種許諾都是騙人的,都是誆她的。爹只要死在沙場上就什么都沒了。 “爹不許去!”她十分執拗,謝長遠恍然記起,一年多前那場跑鏢之前她也這樣鬧過。 那時他們早知那趟生意險數大,可雇主出了重金,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值得的。 ——他的阿苔要嫁人了,他要給她攢一筆豐厚的嫁妝,給她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 后來果然出了事,她不僅嫁妝沒了,整個家也都賠了進去。后悔么?謝長遠自然后悔,若讓他重選一回,他一定不跑那一趟鏢。 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哪怕有一線機會他都要去搏,他要把女兒贖出來。而且他算過了,哪怕他戰死沙場,朝廷也會給家中一些錢,那筆錢給阿苔贖身該是剛好夠的。雖然欠丞相的錢還要慢慢另湊,但總歸也看到了希望。 否則單是那筆贖身的錢,他都還需攢好幾年。 “聽爹的話。”謝長遠的聲音強硬了些,“爹去意已決。你若借丞相的勢硬攔,爹也會去別的軍營再度投軍。” “爹……”謝云苔連最后的希望都就此被打碎,心底一片灰暗。 不遠處,蘇銜無所事事地坐在大石上,遙望空場上玩蹴鞠的將士。他原可以運息探聽父女兩個的交談,想想又做了罷,不想偷聽。 等了許久,那方帳子的帳簾終于撩開,蘇銜舉目,看到謝云苔哭著跑出來。 他站起身,她便很快也看見她,抹著眼淚小跑過來,他迎過去,遲了幾步走出帳簾的謝長遠停住腳步。 兩方幾丈之遙,蘇銜抬眸看看,目光落回謝云苔面上。 “爹不肯走……”謝云苔嗚咽著,剛說出口,被他擁住。 “不哭不哭。”他低頭,溫和的吻落在她額上,聲音里帶著點笑音,“咱爹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等他回來咱們大辦婚禮哈,爺八抬大轎娶你,讓陛下給咱們主婚。” 他有心逗她,結果卻連這沒正經的話都逗不笑她了。他只聞懷里的哭聲越來越猛烈,她抽噎得幾乎緩不過氣,他又忙給她輕拍拍后背,俯首湊在她耳邊嘲笑她:“小哭包,你好丟人哦!” 謝長遠立在帳前靜靜看著,心中五味雜陳。 兩邊隔得遠,他聽不見蘇銜在說什么,但看得見這親昵的舉動。 唉,他豁出命去要把女兒從這魔頭身邊撈出來,出來就看見魔頭抱著女兒又親又抱,心里真不是滋味啊! 作者有話要說: 爸爸:爸爸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你從那個大魔頭手里救出來! 阿苔勸告不成,哭唧唧地跑出去,撲進了大魔頭懷里。 爸爸:沒天理了。 =============== 本章隨機送100個紅包,么么噠 第36章 謝云苔被蘇銜摟著哄了許久, 濃烈的情緒漸漸釋出,她終于緩過來些,忽而覺得窘迫, 一點點從他懷里往外掙。 謝長遠在盯著二人看了會兒后已經帶著一臉復雜的心情回到營帳里了,蘇銜自顧自笑一聲, 松開謝云苔:“好些了?” 謝云苔輕聲啜泣:“我沒事……” 可憐兮兮的。 蘇銜憐愛地摸摸她的額頭, 攬著她回到馬車上。途中二人仍是都不說話,蘇銜像往常一樣闔目靜歇,其間偶爾睜眼看看,就看到謝云苔靠在車窗邊兀自垂淚的模樣。 女孩子真的是水做的啊…… 他閉著眼睛想想, 不知道如何哄她。馬車行過不太平坦的道路恰好一顛, 蘇銜就勢向謝云苔倒了過去。 “哎!”謝云苔猝然回神, 伸手推住他。可他好像睡得很沉,一點反應都沒有。 ……哎? 她推著他僵住,略作躊躇,喚了聲:“公子?” 他還是沒反應。 怎么睡得像暈過去一樣? 謝云苔皺一皺眉, 費力地將他一點點往回推。可他個子那么高,對她而言沉得很,她費了半天工夫才將他推回去幾寸, 馬車再一顛簸,他又倒了回來。 一張妖異的臉瞬間逼在眼前, 薄唇與謝云苔只咫尺之遙。 謝云苔向后一縮,怔了怔,費勁巴拉地重新把他往回推。 如此反復多次, 她在深秋微涼的車廂里硬是累出了一身細汗。直至馬車一停,車夫的是聲音響起來:“公子,到了。” “哦。”蘇銜睜開眼,氣定神閑地下車。 謝云苔:“?” 怔忪半晌她才回過神,揭開車簾一看,他已大步流星地邁進府門去了。謝云苔美目中頓時騰起怒意,提裙追去:“公子方才是裝睡?” “什么裝睡?”蘇銜腳下未停。 她繞到他身前爭辯:“必是裝的!不然哪可能我那樣推公子都不醒,車夫一喊公子就醒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蘇銜神情不變。淡看她在面前繞來繞去聲討他的模樣……嗯?像枝頭蹦蹦跳跳跟同伴斗嘴的小黃鸝。 聲討了半晌,小黃鸝看他不理人,轉身走了:“公子就是成心欺負人!”她忿忿呢喃,蘇銜賤兮兮嘲她:“誰讓你好欺負。” 嬌俏的背影怒火十足地進了院,又半步不停地進了屋。咣地一聲,房門關上。 蘇銜笑了聲,自顧自地進了隔壁的書房。 她賭氣去吧,跟他賭一會兒氣,就不會沉溺在難過里了。等她重新難過起來,就再說嘛。 之后的幾天,謝云苔都寢食難安。她盡量克制著不然自己去想父親投軍的事情,但思緒還是常會鬼使神差地冒出來,一下子占據她的全部腦海,牽動一切萬千情緒,讓她在好的心情都能低落到谷底。 是以蘇銜讀書時,常一抬眼就看到她在旁邊雙目失神,神情懨懨的,就像春末盛開的花在晌午時被烈日烤蔫了。 值得這樣難過嗎? 蘇銜不太懂,心里自顧自著揶揄。一心二用地又讀完一本奏折,他喝了口茶,抬頭間注意到一封紅色的紙箋夾在本冊之中。 紅色的多是請帖。蘇銜信手抽出來讀了兩行,自言自語:“大司馬設宴,這得去啊。” 說罷看向謝云苔:“同去?” 謝云苔淺怔,覺得自己近來總心神不寧,還是少見人的好,便問:“能不去么?” “隨便。”蘇銜不多說,隨手把請帖丟回案頭,接著料理手頭的事情。 往后幾日都是這樣,謝云苔發現京中近來的喜事似乎格外多。他每日都能挑出一兩封請帖覺得要去,再順口問她。 可她每每若說不去,他便也不去了。 幾次下來,謝云苔不免擔心:若都是原本該去的事情,總不去會不會對他影響不好?畢竟放在從前,鮮少聽他提及要去參什么宴,就連宮宴他都是不在意的。最近這些能入他眼的宴席,多半是有正事的吧。 是以當他再度提起,她思量了一下,就問:“若是不去,會對公子不好嗎?” 蘇銜轉過頭,理所當然:“會啊。” “……”謝云苔薄唇抿住,不再拒絕,“那就去吧……” 蘇銜:“嗯。” 于是臨近傍晚,謝云苔便乖乖去更衣了。新的秋裝尚未做出來,但她從前其實也不止是那幾色的衣服,想挑一身適合參宴的也并不難。 蘇銜倒不需特別換什么衣服,在她更衣時他就繼續在書房里干他的事情。周穆在旁一陣陣的恍惚,覺得活見鬼了。 今晚是一大理寺丞為女兒及笄設的宴。大理寺丞位在從六品,放在朝野中不算小官,但與丞相比可就差得遠了。朝中又無人不知丞相不喜應酬,逢婚喪嫁娶仍仍舊遞帖,無非是下官對上官表達敬重不能不遞罷了,無人會真指望他來。 這幾天他是吃錯什么東西了,對一封封請帖都這么感興趣? 是不是朝中又有誰惹到他了,他正想找地方罵人啊? 周穆心下犯著嘀咕,聽得門聲響動,舉目一看,謝云苔梳妝妥當,推門進來了。 她換了一身橙色的衣裙,色澤明亮,裝點在草木色澤偏于單調的夏末秋初里,教人眼前一亮。 蘇銜不由自主地定住眼睛,謝云苔頓有些不太自在:“怎么啦……” 蘇銜輕哂:“怪好看的。” 說著他起身,二人一并往外走,他禁不住地又側首,這回目光落在她頭上的白玉簪上。 白玉簪是好看,但衣裙色澤鮮亮,瑩白就顯得不太壓得住。蘇銜撇了撇嘴:“謝云苔。” “嗯?” “你是不是缺首飾啊?”他碰碰她的玉簪,“沒有橙色的簪子嗎?” “橙色的寶石不多見呀。”她抬手捂了下發簪,免得他把發髻碰散。蘇銜收回手想想,好像是不多見。 玉是白或綠,寶石紅藍綠黃紫都常見,橙色似乎是少一些。 改日想法子尋些橙色的碧璽來給她打首飾好了。蘇銜一壁想著,一壁與她一并上了馬車。也是很巧,當下的京城劃分為三十六坊,那大理寺丞的府邸與蘇銜恰在同一坊中,離得不遠,一刻工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