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馬車停穩,原本門庭若市的府門口唰然一靜。正要入內的賓客與來迎客的小廝面面相覷,下一瞬,即有反應快的小廝竄進去,將正在次進院門內與同僚寒暄的大理寺丞請了出來。 大理寺丞對丞相親臨倍感意外,一時還道是下人看錯了。迎出府門,卻見丞相已下馬車,正回身伸手,扶同來的姑娘下車。 大理寺丞愣了愣,上前見禮:“大人。” 蘇銜側首看了眼,口道:“恭喜啊。”說著即有小廝將賀禮奉上,大理寺丞目光一掃,便看出連那描金漆盒都價值不菲,忙連聲道謝。 頓了頓,又小心詢問:“不知這位姑娘是……”他打量著謝云苔。 蘇銜“哦”了聲:“未婚妻。” 謝云苔:“……” “哦……”大理寺丞一時心里納悶:丞相何時定的親?這么大的事朝中不知道? 面上又客客氣氣地作揖:“大人請。下官事先不知大人會來,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大人海涵。” “好說。”蘇銜渾不在意,帶著謝云苔走進府門。很快便有仆婦上前,恭請謝云苔去后宅女眷們的席上,蘇銜輕松道,“去吧,有事著人來前面找我。” “……好。”謝云苔頷首福了福,就與那仆婦一并離開。蘇銜目送她走遠,左右看看,唉,沒事干啊。 大理寺丞是從六品,來赴宴的官員不是與之相當就是官位更低,蘇銜官位太高,平日和他們打不了什么交道,連個相熟的人都沒有。 在側首看看,大理寺丞一直誠惶誠恐地跟在身邊,蘇銜咂嘴:“我跟你說實話哈。” 大理寺丞恭肅拱手:“大人您吩咐。” “我出來主要是因夫人近來心情不好,我帶她出來走走。”他邊說邊拍拍他的肩頭,一臉和善,“所以你著人照應好她便是了,不必管我,當我沒來過。” “這……”大理寺丞一時怔然,未言一字就覺面前風聲一劃,眼前的人已消失無蹤。他趕忙去尋,目光也只看到一道人影在夜色中飛檐走壁而去,轉瞬就已抓不到痕跡。 ……這叫什么事? 丞相大人跑到他這里哄姑娘來了? 大理寺丞一頭霧水,想想好像倒也不足為奇。心情不好想換換心情,到一宴席上一同熱鬧熱鬧確是個辦法。 只是丞相這么哄人,倒真有點奇怪。 后宅,仆婦領著謝云苔到了席上,恭請謝云苔到右首落座,就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 坐于主位的是大理寺丞的夫人,忽見一面生的姑娘被請到客人中最尊的位子落座,不禁露了幾分疑色。視線略一交換,那仆婦行至她身邊,語不傳六耳地稟話:“那位是丞相大人的未婚妻,丞相大人親自帶來參宴的。” “啊?!”大理寺丞夫人面色一變,一時不知該詫異眼前坐著丞相的準夫人,還是該詫異丞相大人現下也在自己府中。 與此同時,隨著專程進來傳話的小廝的低聲叮囑,消息在下人間漸次傳開: “將那位橙色衣裳的姑娘照應好,那是當朝丞相的未婚妻。” “丞相大人就在前頭,千萬別鬧出什么岔子。” “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咱今兒都得給摘下來,懂嗎?” 消息在下人間傳完,便也慢慢遞進了主子們耳中。蘇流霜原正納悶謝云苔是以什么身份來的,聽了傳言瞬間釋然,想了想,倒了兩盅果酒走向謝云苔:“許久不見美人jiejie了,我陪jiejie坐?” 作者有話要說: 謝云苔:我以為我是為了蘇銜好才來的。 他套路太深了。 ================= 本章隨機送100個紅包,么么噠 第37章 席間眾人皆知蘇流霜與蘇銜同出蘇家, 她一上前與謝云苔搭話,未婚妻這事看起來就更真了。 謝云苔不好說什么,看看蘇流霜的裝束, 只問:“你已成婚了?” “嗯,早就完婚啦!”蘇流霜抿笑, “銜哥哥還備了份厚禮給我呢。” 她說這話時雙頰微紅, 頗有幾分幸福之色,可見在夫家過得不錯。說著徑自抿了口酒:“jiejie和銜哥哥何時成婚?” “……”謝云苔噎了噎,斟酌再三,壓音與她說了實情, “不是那么回事, 公子他最近突然……” 她想說蘇銜想一出是一出, 然話沒說完,蘇流霜眼眸一低,放低音問她:“jiejie不愿意?” 說罷徑自搖了搖頭:“那不多說這個了。大好的宴席,我們先用膳。” 之后一頓宴席便都是不疼不癢的話題, 丞相身份太高,鮮有人敢上前與謝云苔搭話。倒是與她同坐的蘇流霜,夫家雖是朝中新貴, 但論品秩也不算太高,便常有貴女上前與之小酌一杯, 瞧著關系融洽。 待得宴席用完,眾人就散到了園中賞花,蘇流霜仍與謝云苔同行, 找了方涼亭落座。 賞花的氛圍比宴席上更輕松不少,一些年紀相仿的貴女與官家夫人便敢于上前了。銜著笑與謝云苔寒暄幾句,說幾句客氣友善的話,又或親手折一枝開得正盛的花送來,借機閑說幾句家常。 “難得今年桂花開得極早,夫君知我喜歡,便給我移了滿園的桂花來,日日香氣縈繞,衣衫上染得盡是。” 偶有女子清亮的聲音傳進來,顯而易見地稍提了幾分,聽來有些刻意。 謝云苔手里把玩著一朵木槿,聞聲也沒走心。倒是蘇流霜瞧了瞧,輕笑壓聲:“嫁為人妾,偏還愛炫耀得很。” 謝云苔這才看過去,目光一定,發覺那竟是林詩蘅。林詩蘅從前往蘇銜面前湊的事她還記得,后來更或多或少從府中聽聞了她的婚事——聽說她父親為她選的是個秀才,雖然窮卻頗有才學,但何來嫁為人妾一說? “怎么為妾了?”她不由小聲詢問,蘇流霜搖搖頭:“她不滿她父親為她挑的婚事,那陣子沒少費力氣在京中結交權貴。這樣的年紀,生得又不錯,家世亦說得過去,銜哥哥看不上,旁人可不介意府里多一房美妾。她爹官位也不高,京里開口要人,她爹也就攔不住了。” 謝云苔咋舌:“好歹也是正經官家小姐,她怎么舍得下……” 更多的話不便多說,因為林詩蘅往這邊來了。 “呀,這不是謝姑娘。”她走進涼亭,目光落在謝云苔身上,聲音變得更高了幾分。 蘇流霜立覺不對,立起身想阻她的話,林詩蘅卻搶先了又說:“聽聞如今是相爺的未婚妻了?咱們相爺可真是行事瀟灑,一個通房入了眼,便也肯好好下聘迎娶了?放在旁人家里,誰肯做這樣的事?” 蘇流霜面色一變:“你住口!” 然林詩蘅所言以引得周遭眾人都看過來,打量謝云苔的目光變得愈發復雜。謝云苔眉心微蹙,抬眸看向林詩蘅,輕而易舉地從她眼中尋到了敵意。 林詩蘅輕嘖著搖頭:“不過也罷,總歸是相爺喜歡,愿意抬舉,旁人也說不得什么。只能羨慕姑娘好福氣,攀上了咱們大恒數一數二的高枝。” “表姐你瘋了!”蘇流霜咬牙低喝。她自知林詩蘅心里有氣——一開始是險些嫁個窮秀才,如今又是低人一頭成了妾室,過著要與旁人爭風吃醋又要對正室唯唯諾諾的日子,心里自然憋屈。 可這與謝云苔有什么關系? 身在別人府中,又不好正面掀起爭執。蘇流霜忍著火氣,心念轉動,想尋個話題直接將林詩蘅請走,背后響起謝云苔的聲音:“這高枝你們誰若愿意去攀,去就是了。” 林詩蘅一震,側眸看去,謝云苔好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 這是什么意思?嘲諷她從前攀都攀不上么? 林詩蘅面色泛白:“你什么意思,你說清楚!” “就是字面意思呀。”謝云苔垂眸頷首,聲音微揚,但口吻沉靜,“婚事總要門當戶對才好,我也覺得自己與相爺不登對呢,卻不知如何勸他。在座諸位若誰愿意嫁他做夫人,亦或尋位合適的姑娘給他,云苔在此謝過。” 她說著立身一福,沉肅懇切。林詩蘅直被謝云苔搞傻了,她原想挑得謝云苔面上無光與之爭論,可沒想到謝云苔劍走偏鋒,擺出一副要給相爺尋親的模樣。 再說,這話背后是什么?意思是她并無意嫁入丞相府為妻,卻是相爺一味堅持,她心里還很無奈了?! 林詩蘅的神情變得古怪而難看。 不經意間,涼亭不遠處清風一劃,尚無人注意到人影在昏暗中落于樹梢,便聞聲音懶散響起:“謝云苔。” 謝云苔心弦驟緊,眾人頓也滿目愕色,舉目一看,無不僵硬福身:“大人……” 蘇銜不予理會,抱臂倚著樹干遙遙看她:“你再說一遍?” 他沒事可做,又疲于應酬,在府中無所事事地轉了一圈,覺得不如來看她好。原是想安安靜靜地看她開心便罷,誰知他片刻不在她就敢給他說親了?! “……”謝云苔緊緊閉住嘴巴,不敢妄言一字。蘇銜皺皺眉,縱身躍下,步入涼亭,一步步逼到她面前。 謝云苔撐不住這股壓迫感,低著頭向后退了半步。 蘇銜又逼近半步:“我到底哪兒不好,你說啊?” 謝云苔:“我……” 在場眾人無不驚悚:他他他…… 怎么回事?這么一看,還真像是郎有情妾無意?堂堂丞相誠心想娶府里的小通房為妻,小通房卻看不上? 雖然他“到底哪兒不好”這一點,在場諸人無不能說上三天三夜(……),但丞相畢竟位極人臣又姿容卓絕,這場面多少還是讓人羨慕。 “你……”謝云苔被他逼視得面色發白,強撐半晌,心虛一瞪,“怎么還偷聽呢!” 語畢她轉身就走,揣著一顆被抓包要快逃的心,落在旁人眼里卻像對丞相使脾氣。 蘇銜不以為意,自顧自一笑,信步跟著她。涼亭外眾人忙都退開讓路,他有意留了一段距離,不至于嚇得她立刻轉過臉應付他,她便直撐到無人之處才回過身:“怎么這樣……”謝云苔低語呢喃,或多或少的,心里還是有那么點怕。 偷眼看看他的神色,她解釋說:“我是為了應付林家小姐的……” “哦。”蘇銜沉容點點頭,“我懂。” 謝云苔松氣。 “在你眼里我可好了,不可能把我推出去娶別人,對吧?”他一副甚感欣慰的樣子,眉開眼笑地把她攬住。 謝云苔:“……” 也……也不是那個意思…… 怎么越來越沒羞沒臊了呢! 謝云苔心下懊惱,又不知怎么發這通火,抬眸瞪他:“公子又胡鬧,不怕傳出去教人笑話!” “不怕啊。”蘇銜沒臉沒皮。 謝云苔說不出話了。 死皮賴臉地擁著她待了好一會兒,緩解掉她要把他“許”給旁人的不快,他就又飛檐走壁地走了。謝云苔心情難言,緩了緩,又回到方才的亭中。蘇流霜還在,但林詩蘅已不見了蹤影,謝云苔詢問蘇流霜,蘇流霜吐舌:“自討沒趣,尋了個由頭灰溜溜走了。” 說著二人一并落座,蘇流霜在石案上托腮,神情有些復雜:“你當真不愿意嫁給銜哥哥么?” 謝云苔坦言:“我沒想過。” “那現在想想也不遲呀?”蘇流霜眨眨眼,“你不覺得銜哥哥人還不錯?” 謝云苔沉默以對。 她近來愈發怕想這個。這樁婚事,若論門當戶對、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說不過去,唯獨蘇銜人好不好這一點,倘若作為評判,她心里總會禁不住地動搖。 誠然,坊間對他的評價差極了。可對她而言不是那樣的呀,他已幫過她很多次了。 正值少女春心萌動時,這樣的人,有幾個人能撐住不心動?她強自按捺著心事,撐著理智勸自己不可動搖已很艱難,如何禁得起旁人這樣去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