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詢問
既然周行年想要投誠,又表露出那么大的誠意,周元寧也愿意禮尚往來,接下來的幾日,周元寧都親自去往周行年的禪房。禪房外,還是那片竹林。 多次看到周元寧不請自來,周行年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現在的放松,仿佛也只是兩日間。周行年連身都沒起,只命小沙彌奉上茶,“殿下愈發不當自己是外人了,外頭是什么時辰,殿下就來了。” 周元寧道,“父皇命孤請您回京,孤怎么也要做出點樣子來吧。” 周行年道,“這么說來,殿下是想現在就請老夫回京?” 周元寧并沒有回答,而是端起茶盞,略品了品,十分從容,“您這里的茶甚好,一點苦澀味道也沒有,口齒留香,莫不是仙茗吧。” 周行年道,“殿下都問過好幾次了,老夫還是一樣的回答,這只是山間的野茶,算不上仙茗。” 周元寧放下茶盞,“孤也是愛茶之人,如何品不出呢?” 周行年道,“殿下,仙茗是上貢之物,每年不過十六兩,老夫在靈興寺,怎么會有?” 周元寧道,“說得也是,這茶,比仙茗還好些,莫不是曾叔公先截下一批,剩下的,才送進宮里吧?” 周行年笑而不語,似乎肯定了周元寧的話。 周元寧道,“這么一來,您這茶,又不曾入過皇宮,還真就是野茶了,不是嗎?” 周行年道,“殿下說的是。” 周元寧又問,“谷神廟之事,您還是不說嗎?” 周行年也飲了一口茶,“殿下如此聰慧,怎么會看不透呢?” 周元寧道,“看來,您不愿意全然相信孤。” 周行年避而不答,“殿下何必如此著急,老夫總要留點壓箱底的東西吧,等到了京中,老夫再告訴殿下也不遲。” 見周行年不愿多說,周元寧只好換了一問題,“回京之后,這靈興寺的人,您準備怎樣處理?” 周行年道,“剃了度的,自然還是出家人,沒出家的,當然是殿下的人。” 周元寧道,“您手下的人,孤可是只知道一個石勇啊。” 周行年反問道,“殿下,這石勇,您用得可還順心?” 周元寧道,“孤這么敢用,打發去了疆北,不知道現在人還在不在。” 周行年道,“看來,殿下這是在考老夫了。” 周元寧道,“您的本事,孤可是見識到了,能搶在前頭,得了這樣的好茶,孤實在佩服。那叫燕來的,在您這里吧。” 周行年道,“老夫知道燕來是殿下的舊部,想著讓他到靈興寺,也好讓他回到殿下身邊,只不過,這小子野性難馴,老夫只能先關著。” 周元寧道,“您這事做的,不是把孤架在火坑上嗎?” 周行年道,“殿下放心,老夫做的事,自會負責。到時候,他是生,還是死,就看殿下的意思了。” 周元寧道,“石勇又是怎么回事?” 周行年緩緩轉動著手中的佛珠,等佛珠轉過三圈后,才開口,“石勇,武功、心性無一不出眾,只不過,他的心不定,不適合做死士,老夫也是愛惜人才,這才想著送給殿下。” 周元寧道,“這么好的人才,您竟然舍得割愛,看來,孤要好好謝謝曾叔公了。” 周行年道,“老夫也是萬萬沒想到,殿下竟會讓他去疆北。” 周元寧道,“孤手下還是有些人,這樣來歷不明的人,孤可不敢用,讓他去疆北,也是為大周效力,何樂而不為呢?” 周行年道,“老夫剛得的消息,此人在疆北,立了不小的戰功,頗受王世子重用。不單是他,還有那個林辭,李家的遺孤,也是風生水起啊,老夫實在佩服殿下的眼光。” 周行年遠在靈興,卻能清楚知曉疆北之事,就連林辭一事,也是一清二楚,周元寧不得不高看周行年。 周元寧道,“曾叔公短短幾句,孤聽得真是心驚啊。石勇也就算了,您都查到林辭了,孤實在是害怕。” 周行年的臉上帶著薄薄的笑意,“殿下此時豈能害怕呢?殿下應該高興啊,有老夫這樣的人,殿下的希望不是更大了嗎?” 周元寧收起了從容的氣度,語氣變得尖銳,“林辭一事,知道的人甚少,孤實在想不出,到底是誰,是曾叔公的人?” 周行年道,“老夫哪有這般本事,不過昔年老夫曾經見過這小子一面,再加上,北疆出現這么一個人才,老夫總要關注關注。” 周元寧道,“沒想到,曾叔公竟然和林辭有這樣的淵源。” 周行年道,“殿下問了這么多,可是想好回京的日子嗎?” 周元寧道,“不急不急,還不是時候。” 周行年露出難得的急色,“殿下還要等嗎?” 周元寧復又端起茶盞,“大師的修行,看來,還不到火候。” 周行年不由得笑出聲來,“老夫修行,不過是為了避禍,我始終都是紅塵之人。” 周元寧道,“既是紅塵之人,就要守紅塵之道,孤說不到時候,曾叔公還要催嗎?” 周行年起身,深深行了一禮,“老夫聽從太子殿下安排。” 在靈興寺越久,周元寧越看不透周行年。周行年遠離朝堂,身處佛寺,竟然有能力養死士,大周各處,似乎都有他的勢力,這樣的人,何必要現在回京,去蹚這趟渾水?周元寧實在猜不透,周行年口風又緊,問了好幾次,始終不愿透露。周元寧無法,只好暫時放下。 不過燕來一事,還是要早日解決,這樣的人,留在靈興,始終是個隱患。 周元寧喚過云來,“你去看過燕來了?” 云來道,“是。” 周元寧輕輕揉著眉頭,“你怎么看?” 云來有些猶豫,“殿下,燕來本事不差,雖然做過一些錯事,但也沒壞過殿下的事,要不,殿下您就留他一命吧。” 周元寧苦笑道,“怎么,云來,你也覺得孤會要了他的命?” 云來忙跪下,“屬下不敢。” 周元寧的聲音有些無奈,“起來吧,孤又沒怪你。” 云來見周元寧并無怪責之意,這才敢起身。 周元寧道,“燕來自己是怎么想的?” 云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周元寧也知道云來的難處,“算了吧,還是孤去看看他。” 云來忙攔著,“殿下,還是屬下再走一趟。” 周元寧道,“你是怕燕來話說得難聽?” 云來道,“都是屬下的錯,屬下沒有教導好。” 周元寧道,“留著他,實在麻煩,早點解決,孤也安心些。” 云來雖然不想周元寧去見燕來,可他阻攔不了,只好跟在周元寧的身后,再次前往關押燕來的屋子。 關押燕來的地方,并不在靈興寺中,而是在山上。周元寧和云來走了許久,才看到看管燕來的人。云來來過幾次,那些人自然認識,不用多說,就先退下了。 光猛得竄進屋子,燕來縮在床上,瞇著眼,看見是周元寧,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太子殿下怎么會來這樣的地方?是來給我送行的吧?” 周元寧沒有理會,而是細細打量著燕來。上一次看到燕來,燕來雖然穿得簡樸,好歹還是個人樣。數日不見,就蓬頭垢面,狼狽頹廢。 周元寧環顧四周,見桌上擺了齋菜,卻沒有動過的痕跡,“怎么,飯都不吃了?” 燕來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有些自暴自棄,掙扎著爬起來,“要殺就給個痛快話,我都要死了,還在這說什么場面話,說給誰聽啊?” 周元寧轉頭對云來說,“你先出去吧。” 云來有些著急,“殿下,還是讓屬下跟著吧。” 看到云來擔心的目光,周元寧道,“他都這樣了,有十分的武功,能剩下半分就不錯了,想傷孤,他還沒這個本事。” 燕來不服氣,“行啊,只要你敢留下來,我就不會放過你!” 云來瞪大了雙眼,“燕來,你敢!” 燕來天不怕地不怕,周元寧站在眼前,都敢頂嘴,可在云來面前,他有些退縮。 周元寧道,“云來,先出去吧,孤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周元寧這樣堅持,云來只能先離開。 關押燕來的屋子很是黑暗,燕來又瘦,隱藏在黑暗中,更顯得如鬼魅一般,“是毒藥還是別的什么,給我一個痛快吧。” 周元寧踱著步,最后,站在燕來的面前,直視他的雙眸,“燕來,你到底想要什么?” 燕來躲避著周元寧的目光,不想回答。 周元寧一伸手,抓過燕來的手腕。燕來本想躲,可他不曾好好進食,沒有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元寧抓住自己,“太子是想親自動手嗎?” 周元寧沒有理會,而是細細探查著燕來的脈象。燕來底子本就不好,幸好在江州兩年,還算補了些,可這兩年經歷了這么多磨難,心中又存了死志,現在的情況,倒比周元寧自己還差些。 周元寧道,“真想尋死?” 燕來使勁甩開周元寧,“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關系?” 周元寧道,“照你現在的情形,不用孤動手,你也活不了多久。” 燕來冷笑道,“假惺惺。” 周元寧道,“燕來,你我也算認識四年了,孤曾經給過你一條路,現在,孤還是愿意給你一條路。” 燕來道,“我能有什么選擇?太子殿下,還說什么場面話,你可是想要我的命啊,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周元寧道,“燕來,在你心里,孤就是這樣的人嗎?” 燕來狠狠盯著周元寧,“您可是太子,太子想要我死,我不就得死嗎?” 周元寧嘆了口氣,“你還是不相信孤。” 燕來道,“我要是還相信你,我就是傻子。周元寧,你高高在上,我不過是你手中一枚棋子,那時候的事,你早就知道了,還是讓云來動手,在你眼中,我又算什么?” 周元寧道,“云來和你說了?” 燕來道,“幸好云來告訴你,不然,我就是到死都不知道,原來我只是你計劃中的一環。” 周元寧轉過身去,“你已入了軍籍,再不回北疆,一旦被發現,性命難保。你要是愿意回北疆,孤讓人送你回去。” 燕來道,“你知道我在北疆過的是什么日子嗎?回去,你還讓我回去?” 周元寧道,“既然不愿意,那就回江州吧。” 燕來的聲音很是急促,“不,不去江州!” 周元寧道,“疆北不去,江州不去,難不成,你真要尋死?” 燕來道,“死有什么可怕,我情愿去死,我也不去疆北江州。” 周元寧終于明白云來的難處,像燕來這樣油鹽不進的人,云來也沒法子給他找個好出路。說實話,周元寧不應該留燕來一命。可真殺了他,從江州跟過來的人,必定會心寒。不殺燕來,不單單是為了江州兩年的緣分,也是為了安穩手下人的心。 周元寧剛出了屋子,云來就迎了上來,憂心忡忡,“殿下,您沒事吧?” 周元寧道,“能有什么事,走吧。” 云來道,“燕來他不懂殿下的苦心,讓殿下為難了。” 周元寧道,“他一向敬重你,在你面前,他也如此嗎?” 云來斟酌著回答,“屬下也不明白燕來的想法,屬下以為,不如就去了他的軍籍,也好一了百了。” 周元寧道,“孤也是這個想法,等他除了軍籍,隨他去吧。” 云來知道,周元寧心腸的心腸一向軟些,可這兩年來,周元寧扳倒唐家李家,手下也沒留情過。現在,卻愿意包容燕來,云來始終還是擔憂,“殿下真要放燕來自由?” 周元寧道,“孤留不住他,他不想回疆北,也不想回江州,算了吧,總不能讓他死在孤手中。” 云來不解,燕來畢竟跟在周元寧身邊兩年,江州一事,本就瞞著宮里的,現在讓燕來走,不是留下一個隱患嗎? “殿下,要不還是......” 說實話,云來也恨不下心腸,要了燕來的命。可云來害怕燕來會壞了周元寧的大事,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先去就下手,免得日后煩心。 周元寧拍了拍云來的肩,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云來,孤明白你的意思,斬草除根,才是最好的選擇。回過頭來想想,燕來也沒什么壞心思,不過是心實在太野,讓他走,對他,對孤都是最好的選擇。” 云來還想再說什么,那些想說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屬下替燕來謝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