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高見
周元寧心里有些疑惑,就算高永庭不是高家嫡系,但就憑他姓高,應該不會受多大的挫折,高永庭怎么會說出這種話? 高永庭看出了周元寧心中的疑惑,解釋道,“微臣雖然姓高,但是旁系,家中也沒有什么營生,幸好,高家有族學,微臣才能抓住讀書的機會,一步步到了現在。” 周元寧道,“高大人,你在江南,可謂是一方霸主,到了你這個地位,應該已經滿足了,為何還要走上這樣一條不歸路?” 高永庭道,“難道殿下覺得自己走的是一條不歸路?” 周元寧道,“孤現在走的,難道不是嗎?進,可以登高位,退,只能死。” 高永庭抱拳拱手,“微臣愿追隨殿下!” 周元寧微抬眼簾,“孤都不知道,自己會有這么大的能耐,能得到高大人的青眼。” 高永庭道,“微臣只想找一位明君,殿下就是微臣想要找的人。” 高永庭一直尋尋覓覓,就想找到一位能讓他效忠的皇子。只有這樣的皇子,才能抵擋權力帶來的誘惑,才能讓他實現自己的抱負。他一心想的,就像他說得那樣,要一個更好的大周。這話說出口容易,但在場之人都知道,這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皇帝的幾個皇子里,大皇子就不用講了,生母是李家嫡出的小姐,讓他除去四王八公,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三皇子出生卑微,對四王八公甚是拉攏,意在博一個賢德的名聲。四皇子的生母是異族,根本不能登上高位。五皇子最是放浪形骸,不能擔此重任。九皇子年紀最小,可他和太子是一母同胞,想要這個位子,也只能等著了。 思來想去,似乎只剩下一個周元寧了。 大周現在還能憑著高祖打下的基業,能承受各方的傷害。但長久以往,大周能撐到什么時候,誰都不敢說。北狄一直虎視眈眈,只要大周有頹廢之象,就會揮兵南下,直搗京城。北狄不是沒做過這些事,當年,高祖剛建立大周的時候,北狄就趁著局勢未定,想攻打京城。彼時,四王驍勇善戰,力戰北狄,北狄元氣大傷,這才安分了幾年。今年的北疆,不就是如此嗎?要不是周元寧,想來,北狄已經得手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高永庭注意到了這位麟嘉太子。麟嘉十六年前,麟嘉太子的名聲還算顯赫。自從太子病后,入了靈興寺為國祈福,高永庭還以為太子已經退出了爭斗,不再理會朝局。直到太子回京,再到太子去北疆,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變了。 唐家和李家,先后落敗,在四王八公里除了名。朝堂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清明。若不是這個原因,江南四州的災情也不會這樣輕松的安撫。 高永庭更確信,唯有除掉四王八公,哪怕是奪去他們手中的權勢,大周會變得更好。最起碼,當京中的旨意傳到地方的時候,不會再有勛貴阻攔。 朝局漸入佳境,如果再能效忠一位明君,高永庭相信,自己的能力,能讓大周更上一層樓。 周元寧幽幽地問道,“高永庭,你知道孤現在的處境嗎?” 高永庭像一棵松屹立在這天地之間,“微臣知道。陛下現在對殿下心存芥蒂,殿下在京中也難再往前。否則,您是太子,何必要親自來江州?” 周元寧道,“高大人,你何必現在就要牽扯進來?你心中若有大義,何愁等不到新君上任?憑你的本事,無論龍椅上的是哪位,孤相信,都會欣賞高大人的才能。” 高永庭道,“殿下說得的確是個好法子。只要微臣明哲保身,在這場爭斗中做壁上觀,微臣相信,將來的那位應該不會趕盡殺絕。” 周元寧道,“既然如此,高大人為何一定要追隨孤?”周元寧頓了頓,原本慵懶的聲線變得尖銳,“或者,孤換個問法,為什么要選擇現在,追隨孤?” 高永庭朗聲道,“微臣想要丞相之權。” 周元寧大驚,“你瘋了?高祖說過,大周不會再有丞相,你難道想復辟舊制?” 前朝的衰敗,就是、有宰相的緣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讓身在丞相之位的人,更加猖狂,恨不得把國庫的錢糧都搬回自己家中。長久以往,前朝越來越弱,丞相的權勢卻日漸增加。前朝末年,民不聊生,皇族勢弱,丞相就把握住了朝局,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中,儼然就是一位新帝。 有了前朝的教訓,大周初立朝,就立下了規矩,大周不可有丞相。朝中之事,皆由六部處理,若是有為難的地方,就讓四王八公插手。這也是四王八公歷經三朝,權勢絲毫不減的根源。 高永庭道,“微臣只想要丞相之權,并不想要丞相之名。” 周元寧道,“高大人也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下嗎?” 高永庭道,“微臣要的不是權勢。” 周元寧不由得笑出聲來,“高大人這話聽起來可真奇怪,想要丞相的地位,又不想要丞相的權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高永庭道,“殿下,微臣只是想推行新政,也唯有在百官之上,微臣才能實現。” 周元寧甚是好奇,“高大人這樣說,必定是這個新政會受不小的阻力吧,不知孤能否聽一聽高大人的高見?” 高永庭道,“殿下,大周若想真正強盛,只除去四王八公,怕是不夠。” 周元寧道,“這么說,高大人想從其他方面改善?” 高永庭道,“士農工商,大周只對有功名的士子,免除了田賦,其余的農工商,殿下了解多少?” 周元寧道,“稅收的大頭,都在‘農’這一字上。” 高永庭點頭表示贊同,“殿下說得不錯,大周的國庫里,有一半是百姓從田里得到的。” 周元寧道,“高大人想在這上頭做文章?” 高永庭道,“這是自然。” 周元寧道,“高大人想從何處入手?難不成想減少稅收?要知道,大周的各項稅收,皆是由高祖設立,且都比前朝要低。高大人想要更低嗎?” 高永庭道,“非也。只是,殿下注意到了嗎?江南這四州,面積雖然不大,百姓也算不上最多,可怎么就在二十四州里排到前頭去了嗎?” 周元寧道,“江南四州是天下商賈來往之處,這里商人賺得多,自然上交國庫的也多。” 大周律例規定,無地的商人三十稅一。雖然看起來不多,但江南自古以來,就是商賈聚集之處,積年累月下來,也是一股不少的收益。 高永庭道,“微臣任江南總督也有五六年了,這里的商賈積攢的錢財眾多,在地方上,儼然就是一方官員。” 周元寧心意一動,“大人想增商稅?” 高永庭道,“若只是這樣,微臣現在提出,相信朝中大臣持反對意見的也不會太多。” 周元寧道,“那高大人意在何處?” 高永庭道,“微臣想增加行商人數。” 周元寧大驚,恨不得立刻站起來。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皆是以民為本,現在,高永庭要發展商業,這不是違逆來圣人之言? 高永庭倒是做得住,神態絲毫未變,“所以,微臣才要丞相之權。” 周元寧壓低了聲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高永庭道,“微臣明白。” 周元寧道,“你這是抑農重商!整個天下的讀書人都不會同意?” 高永庭語重心長道,“殿下,重商,不一定抑農。” 周元寧道,“從事商業的人多了,自然種地的人就會少,歷朝歷代,百姓的數量就擺在那里,除了戰亂的時候,其余時候,最多也就一萬萬。可耕地面積的增長遠遠高于百姓數量的增加。你這個時候,提出這種想法,誰會站在你這邊?” 高永庭道,“這是艱難的一步,不是隨隨便便提出一個政令就能解決的問題。想要發展商業,最好能讓百姓的數目有所增長。可要讓百姓數目增長,就不是一個吏部或是一個工部就能做得事。” 歷朝歷代,為了人口的增加,使盡了渾身解數。減免百姓田賦,是可以促進人數的增長,但國庫收入大減,不利于來年的發展。或是提高農作物的產量。此法雖然大有好處,可真要提高,豈是易事?多年來,不管是民間,還是朝中,皆有人醉心于此,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并未聽說有所收獲。 周元寧道,“高大人,你的想法是好的,但真想實現,是不是想得太過簡單?” 高永庭道,“萬事開頭難,只要踏出第一步,微臣相信,之后會越來越好的。” 周元寧深思熟慮后,沒有答應,“高大人,你今日所說,實在出乎意料。孤不敢給你保證。真讓你手掌重權,孤怕大周會大亂。” 周元寧這話說得極為明白,她是覺得高永庭現在只有一個美好的期望,并未提出實際的建議。她最怕這些眼高于頂的官員,嘴上說得頭頭是道,真到了那個時候,往往會弄得一團遭。 高永庭一點都不氣餒,“殿下何不看看?” 周元寧道,“看什么?” 高永庭道,“來年,微臣想送殿下一份大禮,一份能讓萬民敬仰的大禮。” 高永庭這話說得極為誘惑,仿佛手中就捧著黃金萬兩,吸引著囊中羞澀的過路人。 可周元寧是誰,這點東西自然不會放在眼中,“高大人,何苦要賣關子,何不敞開天窗說亮話?” 高永庭極為神秘,“現在還不是時候。” 周元寧道,“也好,孤就耐下性子等著,希望到時候高大人不要讓孤失望。” 高永庭顯然很有信心,“這是自然。”頓了頓,高永庭接著說,“殿下現在可是接納了微臣?” 周元寧上下打量著高永庭,他是讀書人羨慕的對象,但他心中所想之事,卻會被讀書人詬病。周元寧幽幽道,“無論你之前做了多少鋪墊,真到了最后,即使因為你,大周富強百倍,只因為是你提出的,就會被千夫所指。史書上,也會留下你的惡名。” 如果高永庭真正的目的是發展商業,就像周元寧說得那樣,他作為領頭人,自然逃脫不了干系。若是成功了,受到的非議或許還會少些。一旦失敗了,就是真正的萬劫不復。不僅僅是自身,高永庭的兒女,整個扶風高家,皆會入十八層地獄。 高永庭一身的正氣,根本不在乎流言蜚語,“微臣選擇了這條路,后果自然會一力承擔。微臣現在只想知道,殿下愿不愿意,給微臣這樣一個機會?” 周元寧道,“你就這么有把握?” 高永庭滿懷信心,似乎眼前的一切阻礙,都不值一提,“微臣相信自己的能力。” 似乎被高永庭感染,周元寧做出了決定,“好!既然高大人有如此雄心壯志,孤可以和大人一起。” 高永庭歡喜地眼中閃爍著名為激動的淚光,“微臣定不辜負殿下厚愛。” 周元寧抬眼望向窗外,說了這么久的話,天都有些蒙蒙亮。 周元寧緊了緊披風,“又是新的一天了。” 高永庭也順著周元寧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大地早就有了光明,“是啊,又是一天了。殿下一夜未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元寧站起身來,“高大人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陪孤熬了一夜,你也辛苦了。” 高永庭道,“算不上什么辛苦,能和殿下說說心里話,是微臣的福氣。” 周元寧正想離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過頭去,“高大人,上次的事,孤都忘了和你說。” 高永庭道,“還請殿下賜教。” 周元寧道,“高大人既然心中有此志向,就不需要做那些事情。” 高永庭露出難得的羞愧神情,“微臣這些微末道行,在殿下面前獻丑了。” 周元寧搖搖頭,“孤不是這個意思。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把精力浪費在這樣的事上,實在太不值了。高大人要做的,還多著呢。” 高永庭這才恍然大悟,周元寧不是嫌棄他辦事不力,而是覺得自己在此事上如此大費周折,還不如把精力都放在正事上。 望著周元寧遠去的身影,高永庭深行一禮,“微臣恭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