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好象涌出了什么，但無法表達，只是默默向博士欠身。

    博士揮手，讓他快走，自己則返回來時的通道，高大身影迅速消失在煙火中。

    “楚君歸……”他在心中默念了兩遍自己的名字，然后沿著路線示意圖快速奔行。

    這似乎是一條應急維修通道，厚重的金屬墻壁有著特殊的強化支撐結構，邊緣處漆著醒目的黃色斜紋。

    他加快速度，來到通道盡頭。這里有一道厚重閘門，能源供應已經中斷，看來要靠人力轉動門上的輪盤開關。

    他抓住轉盤，稍許用力，就旋動轉輪，然后推開厚重隔離門。門外是間大廳，里面似乎被劃分成好幾個區域，各有不同用途。此時大廳內只剩下應急燈光，而且忽明忽暗。角落處有幾根脫離的電纜，在空中飄動著，時時爆出大蓬的電火。

    這個時候，大廳中已經空無一人，滿地都是胡亂扔著的研究資料，許多貴重儀器都掉在地上，無人理會。顯然研究人員走的非常匆忙。

    按照下載的逃生路線指示，他穿過大廳，來到一處獨立分隔的區域前。這里有單向穿透的屏幕分隔，此刻能源供應并不穩定，屏幕也時時在單向穿透和不透明間轉換。只有當能源供應時，屏幕才會開啟單向觀察的狀態。

    他透過屏幕，向里面看了一眼，忽然一怔。

    屏幕后是一間公寓，里面的擺設和布置再熟悉不過，就連那臺自動制餐機都還維持在沒有補充原料的狀態。

    這就是他不知道生活了多久的那間公寓。

    原來他一舉一動，都是在研究人員的視線下，所有行動，都有數據被收集、整理和分析。

    他心中有種莫名的情緒，不過迅速壓下。作為實驗體，他對這種事應該習以為常。

    楚君歸繞過屏幕，拉開一道暗門。門的另一側，被偽裝成一塊設備蓋板。穿過暗門，就是他公寓門外的走廊。他沖入自己的房間，快速看了一眼，覺得沒有任何需要帶，也值得帶的東西。

    窗外依舊是美麗的灣區景色，看不出任何戰亂跡象。此刻已經是正午，強烈的陽光直射下，海上的游艇帆船都少了許多。沙灘上多了些休憩嬉水的游客，幾個年輕人正在進行一場沙灘排球的比賽。

    按照逃生路線，惟一的出口在陽臺上。

    他大步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開玻璃門，瞬間呆住！

    門后根本沒有什么灣區，視野中有的只是不遠處巨大的金屬框架結構，上面鑲嵌著一塊塊整齊巨型玻璃舷窗。如果忽略掉窗框，那就是近百米高的落地窗。

    窗外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無盡深空！

    哪怕是習慣了機械冰冷的程序化思維，初次有了自主意識和人格的他，也是站了一會，才從過于巨大的沖擊中恢復。

    原來沒有灣區，沒有城市，他一直生活在一座太空基地中。

    他腳下是一條鋼制通道，通向另一個房間。這時一架攻擊機突然自窗外掠過，翼下的機炮不斷噴吐火光。幾道光束偏離了目標，轟在玻璃外墻上，激起猛烈爆炸。

    好在基地外墻格外堅固，玻璃上布滿龜裂，居然沒被轟碎。但是幾道裂隙開始漏氣，顯然支撐不了多久。

    楚君歸沿著通道飛奔，盤旋向上，沖入另一座大廳。這里停放著一架穿梭機，就是他每次去實驗基地會坐的那一架。大廳地面可以沉降，再向下幾層，就是他每日接受實驗的區域。

    穿梭機根本不能飛，其實是固定在地板上，可以做出各種搖晃震動的動作。

    楚君歸從穿梭機旁奔過，自大廳另一側的門奔出。按照路線圖，前方就是空港區，在那里有一架特殊的逃生飛船。博士在路線圖中，已經給了他啟動飛船的密碼和飛行路線。

    空港區到處是火焰和爆炸，地上散布著一些尸體，已經看不到人。一座還在工作的屏幕上顯示，所有的逃生艙泊位都已經空了，全部逃生艙都已經發射出去。

    楚君歸順利找到那座不起眼的暗門，輸入多達32位的密碼，才得以進入這個最高權限的秘密區域。

    泊位上停放著一架小飛船，只能坐三四個人的樣子。他還想察看下周圍環境，但此刻空港口區又發生猛烈爆炸，于是他不再猶豫，打開艙門，坐入駕駛位，然后將手按在啟動區。

    新的飛行路線圖通過數據接口輸入飛船。飛船旋即啟動，在經過極為漫長的十五秒引擎預熱后，終于緩緩滑出泊位，然后迅速加速，如炮彈般沖出出口。

    飛船后面，空港區終于發生徹底的爆炸，一條火龍從港口軌道噴出，還有無數碎片殘骸隨著飛船噴出。它們最終會變成宇宙中的垃圾。

    飛船已經按照預定路線開始加速，楚君歸回頭，想要看看一直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樣。

    他飛離的是一座巨大的太空基地，大體呈長方型，宛然是一個太空城市。看得出經過長時間不斷增建，才有了今天的規模。

    此刻太空基地周圍，多達數百架戰機正在回旋飛舞，如同一群嗜血猛禽，拼命攻擊著龐大但漸漸失去還手之力的獵物。只看它們令人眼花繚亂的飛行軌跡，就知道都是最為老辣的飛行員。

    基地到處都在涌動火光，只有寥寥幾座炮塔還在不斷還擊。可是這點火力，面對數量眾多的精銳戰機實在是力不從心。

    遠方有一些逃生艙，正依靠自身微弱的動力，努力嘗試著逃離。十余架戰擊正在來回穿梭，攻擊著這些逃生艙，將它們凌空擊爆。另一些逃生艙則放出投降的訊號，關閉了動力，正被戰機牽引著向遠方飛去。

    一架戰機發現了楚君歸的飛船，掉轉航向，快速靠近。它的炮口已經亮起幽紅色光芒，開始鎖定目標。

    楚君歸握住cao縱桿，準備調頭迎戰。在他的記憶區中，有著一整套外空戰斗的基礎教程資料。這艘飛船雖是用于臨時逃生，但是基本性能應該不差。縱然比不過對面的精銳戰機，至少也有還手之力。

    然而cao縱桿一動，飛船卻毫無反應，依舊沿著預定航線慢吞吞的加速。而且加速幅度之低，遠超正常逃生飛船。

    “飛船進入空間跳躍準備階段，cao控已鎖定。”

    提示音讓他瞬間有要罵娘的沖動，在這個時候還慢吞吞加速，沒等空間跳躍，已經被敵人變成深空垃圾。

    敵方戰機提速性能顯然遠遠好過楚君歸的小飛船，迅速接近，進入射程。就在它即將開火時刻，一架戰機忽然如幽靈般出現，一連串猛烈的炮火傾泄之下，瞬間將那架敵機撕得粉碎。

    這邊空域的異動驚動了不遠處的戰機群，六七架戰機脫離對基地的攻擊，向著這邊飛來。

    而那架神秘戰機絲毫不懼，一頭撞入敵機群，剎那間展示出無可匹敵的空戰技藝，轉眼間連續擊毀四架敵機。余下兩架見勢不妙，倉皇逃走。

    然而它們的逃走只是暫時，遠方的戰機群出現sao動，更多的戰機正在脫離對基地攻擊，開始編組隊形。

    神秘戰機并未逃走，而是繞著楚君歸的飛船飛了一圈，然后發過來一段訊號。

    在他面前的控制臺上，出現了博士的影像。

    駕駛戰機的竟然是楚博士？他實在有些驚訝，剛剛博士展現的可是空戰王者水準的戰技。

    楚博士顯得有些憔悴，依舊是如鋼鐵般的冰冷嚴肅，幾道隱約的皺紋也如刀刻般堅硬。他深深看著楚君歸，最終只是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什么都沒說。

    遠方，數十架戰機已經編成龐大的戰斗群，呼嘯而來。

    博士切斷了通訊，駕著戰機，瞬息而去。

    楚君歸撲到舷窗邊，向外望去。只見博士那架孤零零的戰機正加速沖向前方龐大的戰機群。

    有如遠古騎士，逆潮而上。

    第4章 自由

    飛船逐漸加速，將戰場拋在后方的黑暗深空。

    “請注意，即將開始空間跳躍。”

    伴隨著提示音，飛船引擎轟鳴聲驟然提高了一個量級，船體也開始劇烈晃動，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散架。

    他還沉浸在一種奇異的情緒中，胸口發緊，心跳得艱難，還伴隨著陣陣悸痛。自從融合了那份數據，他感覺自己的核心程序都出現了不穩定，時時刻刻會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他閉上眼睛，想要靜一下，眼前卻全是那架悍然沖向前方撲天蓋地機群的孤單戰機。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一個問題，眼前這艘飛船完全可以裝下四個人，博士為什么不上來一起走？

    轉眼之間，他就知道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博士肯定非常清楚這艘飛船的性能，也很清楚在開始空間跳躍之前，必然逃不過敵人的截擊。兩個人一起逃，一定是死。

    然而他又想深一層：在最高權限持有者不存在的情況下，博士的指令對他來說就是無可抗拒的命令。博士完全可以自己乘坐飛船逃生，而讓他駕駛戰機纏住敵人。

    作為深空戰士實驗體，他空戰技術雖然只學了基礎，但卻是完整且完美的掌握了全部基礎。真到了戰場上，縱然比不上博士王者水準，但只是拖住敵方機群，還是辦得到的。

    然而，博士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第二個選擇。

    這個時候，飛船引擎轟鳴達到了一個峰值，忽然轉為細膩柔和的音浪。前方不再是空無一物的黑暗，而是出現道道光帶。飛船的前端開始拉伸扭曲，一切似乎都在變得柔軟。

    無數與空間相關知識在他心中浮現，閃現一個疑問：這么小的飛船，怎么經得住空間跳躍？！

    還沒有得到答案，他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陣陣呼喚逐漸將他意識自黑暗中拉回：“空間跳躍完成，抵達目標星域，跳躍偏差：零。”

    零偏差？

    他忽然清醒過來。長距離空間跳躍，怎么會有零偏差，除非是兩端都已經建好了星門。可是在跳躍時，明明沒有經過星門。

    他活動了一下身體，還好各個部位都有知覺，只是心跳得厲害，意識也還不夠清醒。這是空間跳躍的后遺癥，還算可以承受。

    他看看窗外，視野中出現一顆行星，暗紅色的表面有大塊紫斑。瑰麗外表下，不知道星球環境是怎樣的。不過博士既然將這里定為航線的終點，想來應該是顆能夠生存的星球。

    這時提示音再度響起：“船體分離程序啟動，分離完成。船體自毀程序倒計時。”

    一記輕微爆響，座艙彈出，和船體分離。座艙上附加的微型引擎旋即啟動，推動座艙向星球飛去。而分離后的船體，則開始無聲爆炸，燃燒，頃刻間化為殘骸。在宇宙中，不知要多久，才可能有人發現這些四處飄流的殘骸。更大的可能是永遠不會有人發現，直到變成宇宙塵埃。

    分離之后，他才發現，彈出的座艙原來是一個完整的救生艙。而飛船船體經過空間跳躍，早已破損不堪。這么小的飛船，能夠經得住空間穿梭的折磨，已經算是奇跡了。

    只是拋離船體，似乎也不用炸得這么徹底吧？爆炸后的船體，最大的殘片都只有手掌大小。

    救生艙逐漸接近行星，進入軌道，向星球表面墜落。艙體震動越來越厲害，舷窗外轉眼間就是一片火紅。

    看到這一幕，他反而安心了。有大氣，就說明有可能是顆可居行星。不管大氣是什么成分，至少比完全沒有空氣的荒蕪世界強。

    救生艙如流星，飛速接近大地，穿透外層大氣后，制動引擎就開始啟動，為救生艙減速。

    只是他的運氣似乎不怎么好，行星大氣層內正有一場風暴，救生艙筆直撞進風暴，立刻天旋地轉，制動引擎內最后的燃料轉眼間耗盡。救生艙失去動力，如同一塊石頭，在風暴中沉浮，最終傾斜著墜向大地。

    一陣天旋地轉后，他好不容易才從劇震后的眩暈中恢復。他嘗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感覺骨骼沒有大的損傷，就伸手去拉紅色的緊急開關。

    開關只拉到一半，就卡在那里。

    “警告！外界空氣超出可呼吸范圍，不建議打開艙門。”

    他根本不理會警告，用力拉下開關。

    砰的一聲，艙門在微量炸藥的作用下飛了出去，落在地上。

    他從救生艙中爬出，看看周圍。從周圍茂盛的植被看，這顯然是一顆生命能夠存續的星球，而且生機旺盛。

    更重要的是，這里的空氣成分雖然超出可呼吸范圍，但仍然有10%左右的氧。對于沒有受過深空生存訓練，或者只修習完基本生存技能的人來說，這樣的環境無法生存。如果達成進階生存訓練，那就勉強可以呼吸。當然，還要忽略掉這里空氣中大量的硫等有毒成分。

    但作為實驗體，這樣的空氣他是可以呼吸的。

    深深吸了一口這顆星球的空氣，他忽然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輕松，以及某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這種感覺，叫作自由？

    自由不是沒有代價，代價就是博士為之付出的生命。

    他開始思索，想要知道博士為什么會這么做。或許，只是因為楚君歸這個名字？

    他忽然想起，在分開時候，博士給了他一樣東西，現在還躺在他的口袋里。他從口袋中掏出那樣東西，發現是一面鍍了銀涂層的玻璃板，僅此而已。

    他的腦回路運轉了一下，才想起手中的是什么。

    一塊鏡子，最普通的鏡子。

    他知道鏡子是什么，但這知識是通過數據接口下載的常識，還從來沒有見過實物。

    沒有見過鏡子？他又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