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因何而戰(zhàn)？

    “為人類而戰(zhàn)。”

    你聽命于誰？

    “系統(tǒng)指示。”

    不懼死亡？

    “不懼死亡。”

    死亡是什么？

    “徹底改變身體物理存在形式。”

    所有問題都是一閃而逝，而他的思緒完全沒有波動，全是憑借本能回答。

    屏幕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后彈出一個問題：

    “在以下這些人中，你會先射殺哪一個？”

    問題下方，突然出現(xiàn)八張照片，有老人，有兒童，其中還有幾張熟悉的臉，可是他卻記不得在哪里看到過他們。

    于是他知道，這是受系統(tǒng)保護的知識，而他自身權(quán)限不足，看不了屬于自己的記憶。

    可是這個問題完全在本能回答的范疇之外，于是他開始認真觀察八張照片，仔細思索，嘗試著找出應該優(yōu)先射殺的目標。

    然而這一刻，他的思維卻出現(xiàn)小小的混亂。應該以什么為標準來篩選目標？年紀、性別、身份還是其它的什么，比如說，看著不順眼？

    最后一個標準的出現(xiàn)，讓他也有些意外，不明白這個想法是怎么出現(xiàn)的。

    就在猶豫時候，屏幕突然暗了下去，上面的影像全部消失，片刻后轉(zhuǎn)為透明，顯露出屏幕后的房間。

    屏幕后是整屋的儀器，一名頭發(fā)蓬亂、戴著深度眼鏡的研究員坐在控制桌前，正有些愕然地看著匆匆走進的一名中年男子。

    這個男人穿著同樣的研究員外袍，只不過肩頭多了一道黑金色條紋。這代表著他的身份地位要高過其它研究員。

    不知為什么，看到這個男人，他情緒又有一絲細微波動。

    中年男子快步走到控制臺前，掃了一眼屏幕，喝道：“誰讓你擅自更改題目的？立刻停下！”

    控制臺前的研究員攤手，說：“我只是想看看，面對一個預設之外的陌生問題時他會有什么樣的反應。結(jié)果果然有驚喜！你看，這段數(shù)據(jù)非常有意思，一段程序是怎么評價一個人順眼還是不順眼呢？如果深入研究下去，也許我們可以找到一種全新的算法……”

    他話沒說完，就被中年男人打斷：“刪掉，然后忘了今天的一切。”

    邋遢研究員一下跳了起來，雙手指著屏幕，道：“為什么！你難道不知道這個結(jié)果的意義嗎？它也許就是我們一直想要找到的真正智能模糊判斷的算法！這會是拿大獎的成果！”

    “在拿獎之前，你就會先丟掉這份工作。你別忘了，我們的研究進度已經(jīng)落后了15%，只要再多出兩個這樣的意外，我們就別想拿到今年的額外經(jīng)費。所有人的獎金、特殊津貼和三年一次的休假都會被取消。如果我沒記錯，你還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馬上要付入學學費了。”

    蓬頭研究員氣勢立刻短了三分，苦笑道：“好吧，你是頭兒，你說了算。不過，楚博士，我們真的不能私下保留這段數(shù)據(jù)嗎？”

    “不能，立刻刪除！讓開。”

    楚博士堅定地推開了研究員，直接在他的電腦上cao作起來。研究員無奈聳肩，眼睜睜看著數(shù)據(jù)清理的進度條出現(xiàn)，慢慢跑向盡頭。

    就在進度條快要完結(jié)之時，實驗室突然一陣劇烈震動，蓬頭研究員一頭栽倒，楚博士則是伸手在桌上一按，整個人象是失去重力般浮上半空，避過摔倒。

    隨即隱約爆炸聲傳來，房間的燈光也轉(zhuǎn)成刺眼的紅色。刺耳警報聲轉(zhuǎn)眼間壓倒一切，只有電子合成聲以一成不變的音調(diào)反復播放著警告：

    “警告！基地遭到不明攻擊，損毀程度三級。請所有人員按照應急程序轉(zhuǎn)移！重復一遍，基地遭到不明攻擊……”

    蓬頭研究員明顯有些不在狀態(tài)，“不明攻擊？誰會攻擊我們？”

    房間震動越來越厲害，爆炸聲越來越接近。楚博士自空中落下，盡管房間劇烈搖晃，他卻如站平地，身體絲毫不見晃動。

    他厲聲喝道：“銷毀全部資料！立刻！”

    蓬頭研究員一呆，說：“現(xiàn)在只是三級警報……”

    “馬上就會是一級！你想想，誰會來攻擊我們？”

    研究員遽然一驚，撲到座椅前，開始瘋狂cao作電腦。

    楚博士伸手替他將安全帶扣上，然后說：“把7號記憶體解鎖。”

    “可是，那是禁忌……”蓬頭張目結(jié)舌。

    楚博士拍拍他的肩，說：“就當幫我一個忙。你明白那個記憶體對我意味著什么。”

    蓬頭滿臉掙扎，最后一咬牙，說：“好吧！大不了我不要這份工作了，讓老二讀個差點的學校也沒什么！”

    他高速輸入密碼，然后將自己的眼睛對準屏幕。檢測虹膜之后，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按下確定鍵。

    嗒的一聲輕響，一側(cè)的服務器柜降下柜門，彈出一個火機大小的芯片盒。芯片盒上涂著醒目的紅色禁止標記。

    楚博士迅速拔下芯片盒，出門前忽然回頭，說：“我不會忘記你的。如果……以后還有機會再見的話。”

    蓬頭并沒有聽出他話內(nèi)隱含的意思，他專心清除資料，片刻后方才松了口氣，自語道：“總算是弄完了。如果不是一級警報的話，我可就慘了……該死的！一級警報！！”

    此刻警報燈光開始瘋狂閃爍，報警音語速提高一倍，反復播放：

    “核心艙區(qū)自毀程序啟動，開始倒計時，所有人員立刻逃生。重復一遍，自毀倒計時啟動，所有人員立刻逃生！”

    蓬頭研究員解開安全帶，跌跌撞撞的沖向房門。這時旁邊一個機柜突然爆炸，沖擊波將他掀了個跟頭，頭重重撞在桌角，鮮血立刻流下。

    蓬頭研究員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門。至于房間中燃起的火，已經(jīng)完全顧不上了。

    自始至終，他都靜靜坐著，一動不動。

    他看著眼前經(jīng)受爆炸和碎片沖擊，卻是連劃痕都看不見一道的屏幕，將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繼續(xù)等待。他沒有接到命令，那么就應該在這里等著，等著新的指令下達，又或是和基地一起毀滅。

    就算他不想等待也沒用，這個房間墻壁都是用裝甲級合金制成，不懼任何單兵武器攻擊，也不知道在防備著什么。

    他并不想知道答案，本能的不想。

    他就那樣坐著，看著屏幕對面的火勢越來越?jīng)坝俊Ｔ诟邷叵拢聊灰矟u漸變形。

    這一刻，他什么都沒有想。

    在他意識深處，有幾個神秘小點，里面收藏著一些數(shù)據(jù)片段。這幾個點容量有限，能夠存放的數(shù)據(jù)非常少。但它們能夠避過日常清洗。

    那是關(guān)于過去的幾段記憶。

    他曾經(jīng)有過同伴，同樣只有編號的同伴，也經(jīng)歷過類似毀滅場景的實驗。他知道，在實驗中可能會毀滅，也可能最終發(fā)現(xiàn)只是實驗。作為實驗體，他沒有分辨能力。不過他很清楚，實驗不一定會被毀滅，但在實驗中亂想，一定會毀滅。

    毀滅來自何處，他不知道，不會想，也不能想。

    就在這時，房間的自動門突然打開了。不過門只打開一半，就卡在半途。一只手扣住門邊，用力將沉重的自動門拉開，然后楚博士大步走進。

    此時的楚博士已經(jīng)脫去研究袍，換上一身自帶動力的作戰(zhàn)盔甲。一進門，楚博士就說：“跟我走。”

    他順從站起，跟上博士。在他的系統(tǒng)中，楚博士的命令具有第二高的優(yōu)先級。而最高優(yōu)先級的擁有者似乎并不在這個基地中。至少他從來沒有見過。所以博士的話就是至高無上的命令，不容違抗。

    一出自動門，側(cè)面通道中一條管線爆裂，泄露的氣體瞬間燃燒，一道熊熊火浪沖出，封鎖了前路。

    楚博士不假思索，一步?jīng)_到側(cè)方通道口，直接用身體堵住火浪，然后抓住他，一把將他甩入另一條通道。這時博士才離開側(cè)方通道口，又沖到前方。

    他看到，博士背后的戰(zhàn)甲已是一片焦黑。

    此刻爆炸聲此起彼伏，處處都是濃煙和火光。整個基地都在猛烈震動，時時會有破損部件掉落。隨著不斷的爆炸，時時會有破片到處飛射，一旦被擊中，足以致命。

    楚博士快速前進，不斷在前方開路，最后來到一道自動門前。自動門已經(jīng)失去動力，無法打開。

    楚博士直接自戰(zhàn)甲手腕處彈出一個微型炸彈，粘在門上，然后將他拉在身后。

    一聲不大的轟鳴，自動門被炸開一條縫隙。楚博士以和身軀不相稱的力量一腳將殘門踹開，大步走進。

    房間里是成排的類似于休眠艙一樣的儀器。隱藏的記憶提醒他，這里似乎是重寫和調(diào)整程序的地方，每次實驗結(jié)束，他都會在這里清理記憶數(shù)據(jù)。

    楚博士迅速檢查，很快找出一臺還能用的機器。

    “進去。”

    他走進機器，坐下，半躺，做好準備。

    楚博士在控制臺上快速輸入一連串指令，然后拿出漆著醒目紅色的7號記憶體。看著記憶體，楚博士忽然猶豫了一下，抬頭問：“你知道，我要給你的是什么嗎？”

    “不論什么，我都會服從。”他以機械不變的聲音道。

    楚博士點了點頭，手忽然開始微微顫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將記憶體插入卡槽，按下啟動鍵。

    一根探針刺入他的后頸，插入數(shù)據(jù)接口，一小段數(shù)據(jù)隨即輸入。這段數(shù)據(jù)一進入，立刻開始清除他意識中所有的限制和封鎖，連許多隱藏在底層的指令和接口都不放過，一一清除。

    那些綁住和控制他的枷鎖，一一脫落。

    第3章 逆潮而上

    在開始的清理工作完成后，又涌入海量數(shù)據(jù)，里面包含了無數(shù)雜亂卻完整的記憶，一副副畫面迅速閃過，填充進他意識中早就留存好的空白。如果不是這些記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擁有如此大的記憶空間。

    這是一個人，確切點說，一個少年完整的一生。畫卷的最后一幕，定格在白色的房間中，視野中是漸漸模糊的無影燈。

    他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仿佛和這些記憶產(chǎn)生了共鳴，漸漸的，他與記憶逐漸融合，不分彼此，仿佛本來就應該這樣。

    他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楚博士，忽然間感覺到了某種情緒。

    它深沉，復雜，好象是許多東西混雜在一起，弄不清是什么。混亂中，即有隱約的恨意，還有著其它一些東西。這種情緒，似乎就是他與生俱來的一部分。

    楚博士看著他，眼睛深處仿佛有隱約的光在閃動。只是博士那張有著歲月刻痕的臉始終保持嚴肅，沒有絲毫的笑容或是其它什么。

    “我已經(jīng)給你下載了逃生路線，還有你今后的身份、名字和后續(xù)行動計劃。”

    “名字……”他重復著這個詞。

    楚博士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柔和，說：“對，今后你就有自己的名字了……楚君歸。”

    他檢索剛剛得到的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在逃離后有個新的任務資料包，代號是44。但是資料包卻打不開，顯示還沒有完成前置逃生步驟。

    “44號行動計劃完成后，我應該做什么？”

    “到時候再說吧。”

    “好的。”他表示服從。

    楚博士斷開了艙室和他的聯(lián)接，指向側(cè)門，道：“你就從這里離開！”

    他一躍而起，奔向側(cè)門。

    “等一等！”博士叫住了他。

    他停步，回頭。

    博士眼中又多了些東西，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不過博士迅速壓下情緒，把一樣東西塞進他的口袋，然后又恢復那張嚴肅刻板的臉，說：“這個給你，離開后再看。記住，離開這里后，你就不再是一個實驗體了。你有自己的名字和人格，可以按你自己想的去生活，不需要聽任何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