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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涼州詞在線閱讀 - 第115節

第115節

    再無反抗能力的馮予被這群僧人拖著走了,迪烈沖著高臺下歡呼的臣民們揮揮手,也摸著肚子笑瞇瞇地離開。

    臺下傳來眾人釋然的唏噓,這讓薛可蕊有些眼暈,震驚早已不能詮釋她心內的全部。

    原本喧囂著成為滿場焦點的比武臺一片寧靜,只有馮予不久前奪來的那把刀還靜靜地躺在高臺的正中央。

    那把差一點就劈開迪烈頭的刀身上還殘留了班圖爾的血。薛可蕊死死盯著那把刀,如失了魂的布娃娃,她木瞪瞪地邁開步子,登上臺階,沖臺上的那把刀走去……

    赤術負手立在比武場的入口處,一臉鐵青。他沉著臉,喚來自己的副將呼力邪。

    “替本王把內庭統軍撒班將軍叫過來。”

    迪烈帶著馮予走了,呼力邪想,赤術這個做兒子的應是要撒班加強對迪烈的保護了,于是他忙不迭領命,應諾退下。

    吩咐完呼力邪,赤術轉過頭,指著正前方高臺下的薛可蕊,沖身后自己的護衛賀利繼續安排道:

    “你去把她給本王帶下來?!?/br>
    他并不認為讓薛可蕊看見這些會對她有什么好處,他覺得他的閼氏玉嬈莫不是瘋了?

    可是不等赤術再將頭轉回去,他便聽見自高臺的正前方響起一陣刺耳的呼號聲——

    “有人摔倒了!”

    ……

    八王府燈火通明,府中眾人來來往往,神色慌張,燭火持續好多天都沒有滅過了。

    王庭里的御醫來來往往好幾撥人,無不滿面惶恐地來,扼腕嘆息地走。

    薛可蕊流產了。

    她腹中的胎兒還有不多日子就要出生了,薛可蕊卻在此時跌落高臺。就在比武場的高臺下,薛可蕊血流如注,一陣人仰馬翻回到王府后,她生下了一個死胎。

    魁香園上房。

    赤術將他的發妻玉嬈給綁了起來,他說他要治玉嬈的殺人之罪。

    “赤術,我說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那女人肚子里懷著的壓根兒就不是你的兒子,你自己給自己扣一頂鍋帶著,是怕沒人知道你撿了人家的破鞋?”

    玉嬈挑著眉,用她那尖利的聲音狠狠地嗤笑赤術。

    赤術也笑,他望著玉嬈,眼中寫滿了無可救藥:

    “你以為你把她的兒子殺了,你就能誕下王孫了?你真是一個蠢女人,做了旁人的傀儡還不自知?!?/br>
    玉嬈則冷笑一聲反唇相譏:“你以為你把我殺了,你就能娶那破鞋為妻了?我也不怕告訴你,你自己的母親就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你!那日讓人抽掉比武臺的臺階,也是你母上大人的意思……”

    賀利一個人立在魁香園的院子里等著赤術,他看見上房的燈滅了,赤術自里走了出來,他一邊走一邊擦拭著佩刀上的血跡。

    “你,進去替八王妃收尸,斂裝好了便對外發喪,就說八王妃病逝了?!背嘈g指著上房的門,沖賀利吩咐。

    賀利驚呆了,赤術卻說得淡然,他不能夠懲罰他自己的母親,但一定不能再任由玉嬈胡亂說話了……

    ……

    三天后,薛可蕊終于醒了。

    當她陡然摸到自己空落落的腹部時,她驚呆了,須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用詢問的眼光看向赤術。赤術一怔,忙不迭將她摟在懷里輕聲安慰她:

    “呃……小娘子聽我說,你還年輕,御醫們都說了,你好好將養身體,不出一年,咱們還能再有孩子的……”

    薛可蕊愣住了,她低著頭,赤術看不見她的表情,他以為她會痛不欲生,哭天喊地,可是他卻并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他的懷中一片靜默。

    赤術有些緊張。

    “你沒事吧?”

    薛可蕊不回答,她抬手推開了他。赤術緩緩直起身來,他驚訝地看見薛可蕊只面無表情地揉了揉自己的面頰,再將自己的頭臉深深埋進松軟的繡褥。她長嘆了一口氣,輕輕回答道: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會養好身體的。”

    赤術第一次心里沒了底,他惴惴不安地朝薛可蕊伸去了雙手:“小娘子……”

    薛可蕊轉過了身,拿個背影對著赤術。

    赤術愈發擔心了,沒了那個孩子做要挾,他怕她會離開他。于是赤術再度躬身,將床榻上的薛可蕊輕輕摟進懷里。

    “小娘子……我心悅你,你還有我呢……”

    可是身下依舊沉寂,薛可蕊不理他,她似乎忘記了她漢俘的身份,她是赤術的奴婢,赤術才是她的主人——

    赤術那原本充滿期待的心晃晃悠悠蕩到了谷底。

    有道是,當人死都不怕了,便沒有什么可以再恐嚇到她了。

    ……

    赤術派人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薛可蕊,謹小慎微地喂她進燉得稀爛的食物。每天選背風的回廊散散步,隨行還要背個凳子,以免什么時候她突然走不動了,好歇歇腳。

    這一天,薛可蕊如常在婢女們的陪侍下散步,她感覺自己的腿較往常更有勁一些了,便提議今天是否可以走更遠。

    婢女們自然很開心,便帶她往后院更深的地方走。才走到一排低矮的廂房后墻外,薛可蕊聽見了零落的叮當碗勺響,原來這是走到王府的后廚來了。

    有人在洗碗,薛可蕊無可無不可繼續往前走,卻聽見有人突然張口問話。

    “卜里他娘,達珠這段時間去了哪兒,怎的都沒見過她了?每日里除了摘菜洗菜,還要起早貪黑地刷鍋洗碗,我都快受不了了。”

    另一名被喚卜里娘的人開口了:“你還不知道?達珠被抽去了三公主府當差,再不回來了?!?/br>
    “啥?為啥要去三公主府?公主還能缺人伺候?”

    卜里娘干笑:“可不就是缺人伺候嘛,三公主的未婚夫干木將軍死了?!?/br>
    干木?

    薛可蕊腳下一頓,這個名字她知道。她想起她曾住在王庭里落英院時,馮予第一次來看她便遭遇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搜查行動,若非周采薇及時出手相救,馮予那一次就該落網了……

    “干木將軍死了?他不是在王庭里給可汗做貼身侍衛統領嗎?人可是大官??!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死了?”刷鍋的婦人似乎很驚訝,連鍋也沒刷了。

    “嗨,你還不知道??!涼州城里都傳遍了,新年祭祀那日,那姓馮的后生輸了比武,可汗將他帶入寢宮??珊檬逻€沒成,那后生不知怎的竟脫了鐵鏈,還神出鬼沒地摸了一把刀出來,哎呀呀……”

    卜里娘的聲音里有所有長舌婦慣用的,驚世駭俗的故弄玄虛,似乎這就是一樁三千年一遇的驚天大事件。

    “你知道那后生功夫好,非得要十幾個武僧才能制得住他。他這一脫身可不就壞了大事了嘛,要不是可汗屋里守滿了衛兵,咱可汗可就真成了咱草原上第一個死在男人床上的王了……哎,作孽啊,作孽!”

    薛可蕊呆呆地立在窗下,耳畔有轟鳴聲漸起。一名婢女自她身后走了上來:

    “夫人……”

    薛可蕊不動,抬手制止了婢女繼續說話。

    “所以干木將軍便是那時殉職了?”刷鍋婦人壓低了嗓子。

    “可不就是嘛!聽說可汗的侍衛死了十幾個,傷者不計其數。要不是撒班將軍帶人沖進去拿戟將那后生亂槍刺死,咱們的可汗怕不是就該換人了……”

    “嗨!你說這爺們兒的花樣也真夠損的,人好好一后生,看人家長得俊俏,便非要將人當女人使,可不是傷人根本嘛,怨不得人拼了命也要殺他……”

    卜里娘笑了,似乎捏起了鼻子笑話那刷鍋婦人的無知,“我說你是只知悶頭干活的傻大姑你可別否認,你當真不知那馮家后生是誰?”

    “是誰?”

    “馮駕的侄子?。≈白鲞@涼州節度使副使的……”

    廂房內響起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巴垩窖剑】珊鼓皇钳偭恕膊慌埋T駕哪天知道了,殺回來一路打去他的上京……”

    “噗哧——可是你別說,那馮家后生可真是生得俊,比好多姑娘家還好看……怨不得……”

    “是么……是么?那日我去掰苞米了,可是沒見著,快些給我說說……說說……”

    兩位長舌婦正滿臉喜色地扯著一只簸笠,小話說得正歡,卻聽得墻外驚天動地一陣尖叫——

    “夫人!夫人!”

    第一六零章 重生

    薛可蕊再度暈倒, 赤術大怒,他斥責府中下人們多嘴,埋怨婢女們不給薛可蕊尋好道走。赤術手起刀落殺了那嘮嗑的兩名仆婦,并陪侍薛可蕊散步的十多名婢女。嚴令禁止整個王府的人再談論任何有關王庭,有關府中主子的任何事項。

    可是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到了,再禁言, 又有何意義呢?

    赤術知道薛可蕊從一開始就選擇屈從于他的翼下是因為什么,所以他毫不猶豫便給自己戴上了一頂并不太光彩的帽子。只因他自己覺得值了,為了真正擁有他天選的皇后, 他不過只需要付出一個輕飄飄的名頭,如此好差事他赤術為何要拒絕?

    一切都如同赤術預料的那樣在順利地發展,他對薛可蕊的庇護明顯起了效果,就算她再不肯承認, 他已經清楚知道在她那顆倔強的心里, 早已有了赤術強勢留下的烙印。

    可是現在, 一切向好都在比武大賽那天陡然逆轉。

    先是那最重要的把柄給一跤摔沒了, 自薛可蕊流產后赤術便一直很擔心, 他怕薛可蕊覺得活下去沒了盼頭, 非要去尋死。好在醒過來的薛可蕊并沒有去尋死,雖然她的反應有些怪怪的,但她依然老老實實呆在他的王府里。

    可是這人還沒挺過來兩天,那馮予的事又被下人給抖落了出來, 這不是舊傷未好又添新疤嗎!

    馮予過得屈辱, 就連赤術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親爹不是個東西。曾經叱咤河西的戰神, 就算一朝不幸淪為了階下囚,也容不得人如此折辱。

    漢人有句話說得好:士可殺不可辱。

    迪烈這樣做,是在逼死他這個做兒子的。赤術一直對薛可蕊隱瞞著馮予的事,就連曾經對她做出過的出府承諾都被他死皮賴臉給賴掉了,就怕薛可蕊知道了馮予的現狀,把他爹的混賬事算到他的腦袋上。

    薛可蕊此番再度暈倒,指不定再醒來就要化身女修羅,不把他赤術的皮扒下來一層怕是不會罷休。

    所以赤術一直忐忑不安地守著薛可蕊,要在她醒過來的第一時間就獻上他最誠摯的愛意,可能還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讓赤術喜出望外的是:醒來后的薛可蕊既沒有再提馮予的名字,更不再喊打喊殺地要找赤術尋仇。與往常不同,她不再躺在床上,而是很努力地要讓自己的身體變得好起來。

    每天她要吃三大碗飯,三大碟rou食與大量蔬菜水果。每日飯后則去王府后院散步半個時辰,每天下午還要去王府的后院親自除草,她說她要種一畦菜。

    見她如此積極向上地生活,的確不像尋死的模樣,赤術放心了。他還是很高興的,不管怎樣,她依然愿意呆在他身邊,這就夠了。

    薛可蕊向赤術討要出入王府的腰牌,她說她不能像人犯一樣天天被關在這小小的院子里,既然你的小妾們都能出府,那么我也要出府。

    赤術輕輕拉起她的手:小娘子,不是我赤術為難你一個人,只是你身子還沒好,最好別出府,現在你還不需要這個玩意。

    赤術一臉誠懇地望著薛可蕊,似乎真的是站在了薛可蕊的立場在替他考慮。

    薛可蕊定定地望著赤術:

    “你怕我跑了?可是這整個河西都是你們的人,我一個人就算跑又能跑得到哪里去呢?再說你覺得你關能關住我嗎?白天你要去王庭,雖然府里有衛兵,但是你的王妃死了,你認為你府上的那些小妾們可以攔得住我?”

    “要么你拿根繩子把我綁起來,要么你給我腰牌,再派百八十個看守把我看起來。你自己覺得哪一種法子更合適?”

    赤術笑了,他覺得薛可蕊變了,變得比從前的漢人世子嬪還要可愛,知道跟他一樣說狠話了,真是個勾人的小妖精!

    他樂不可支,抬起手來往她臉上胡亂捏了一把,口中啐道:

    “小蹄子還激我?本王如此愛你,連命都可以給你,你要什么不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