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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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蛋了,這回連赤術也救不得她了…… 馬車里的氣氛愈發變得沉郁。 突然,赤術咧開嘴沖薛可蕊展眉一笑:“小娘子是不是有些愛上我了?覺得我赤術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適才的緊張氣氛瞬間化為烏有,薛可蕊無語,他總是有這種能力可以在瞬間挑燃她的怒火。薛可蕊豎起眉毛,瞪圓眼睛就想開口咒罵他,突然想起一會兒自己還要靠他救命,便生生咽下這口氣,掉轉過頭去望向窗外,再也不看他。 身后傳來赤術深情款款的告白:“今晚若是有了什么意外,本王無法帶走你,你一定要聽我父汗的話,耐心等我幾日,過幾日本王便能把你再帶出來了。” “我的事,就不勞殿下您cao心了,我就是一俘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薛可蕊橫眉怒目,惡狠狠地沖赤術發泄的自己心內的怒火。 身后傳來男人壓抑的低笑,薛可蕊覺得自己今晚就算直接死了也不是一件多壞的事,所以她不想再看赤術,也不再去想自己今晚是不是會遭遇巨大的挑戰,她只定定地望向窗外—— 這是一條她曾經無比熟悉的路。 沿著這條大街走,可以去往節度使府衙,而在前面的這個路口,如果向左轉,則可以到雙桂大街。 那里有馮府。 她想起了管家馮狀,想起懷香,芳菱。 和芳洲。 契丹人來的那一天馮狀讓謝沖帶走了馮府全部的侍衛,所以馮老管家和懷香他們應該是跟涼州所有的平民一樣,都那么輕而易舉地就做了契丹人的俘虜…… 她當然知道馮狀、懷香他們不會再住在馮府了,現在的馮府指不定早改成了哪一個髡發張須的契丹王爺的府邸。 馮狀年紀大了,但好歹是男人,他或許去了西屯衛替契丹人種植青稞。芳洲腦子壞了,應該沒有契丹人會再要她,薛可蕊想,類似芳洲這樣的漢人婦女多半會被送去契丹人的軍營。她身子本來就不好,事到如今,精神不正常的她,是否還能活著,都未曾可知。 至于懷香、芳菱這群年輕女子……薛可蕊搖搖頭,奮力將她們那一張張明媚的笑臉從自己的腦海中抹去。 她不能去想,也不敢想。 連她自己都活成了這個樣子,更何況她們呢? 不知覺間,薛可蕊紅了眼眶,她癡癡呆呆地伸長了脖子望進轉角處的雙桂大街,似乎這樣,她還能看見馮府那鎏金彩漆的大門。 和那大門后,替她與馮駕終日cao勞的馮狀,還有她的懷香…… 就在薛可蕊望向雙桂大街的盡頭,神魂不知去往何處時,耳畔響起了赤術高聲的喝止。馬車停了下來,身后伸過來一只大手,赤術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小饞貓,可是餓壞了?我看你的口水都流出來了。不就是一碗湯面嘛,來,你相公帶你去吃。” 薛可蕊茫然,轉過頭來看見赤術那雙半月般的笑眼,他抬起手來抹上她的下頜,一臉嫌棄。 “嘖嘖嘖,這么大的人了,看見別人吃湯面還能流口水……” 薛可蕊愕然,看見赤術抹過自己嘴角的手指果然亮晶晶的。她大囧,想來是自己想馮狀他們想出了神,一直張著嘴,連口水流出來了也不知道…… 赤術拉著薛可蕊的手,就要下馬車。薛可蕊無奈,剛想拒絕,告訴他她并不是饞了,瞬間卻突然止住了嘴,將已涌至嘴邊拒絕的話給生生咽了回去—— 透過大開的車門簾,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里有一家面館,應是新開張的,是薛可蕊從沒見過的面館,就開在了雙桂大街的入口。小小的門臉兒,門口高挑著一桿旗,旗上書一大大的“面”字。 就在那飛揚的旗桿下,側身對著她的,是一個漢人樵夫,他的身旁堆放著他新砍的柴。樵夫正在吃一碗湯面,身側的凳子上放著他的竹斗笠,所以樵夫的頭上空空的,只梳了一個凌亂的發髻。發髻用一根麻繩胡亂捆著,露出他入鬢的長眉與高挺的鼻梁…… 薛可蕊快要忍不住顫抖起來。 胸口涌出來一塊石頭,堵住了她的喉嚨,有什么情緒翻涌,攪動到她快要流出眼淚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吃面的樵夫,顫顫巍巍地跟著赤術下了馬車,她腳下踉蹌,幾乎快要擠到赤術的背上去。 耳畔傳來赤術充滿憐愛的嘲笑,“小娘子莫急,當心腳下,你相公這就帶你過去。” 薛可蕊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讓自己看起來能變得正常。她調轉過視線來,望向身側的赤術,奮力翹起嘴角,算是對他扯了一個笑。 赤術認真地看著她的臉,眼里是nongnong的柔情蜜意。 “乖。” 赤術滿懷疼惜地摸摸她的頭,便緊緊攙著她的胳膊,一行人簇擁著赤術與薛可蕊,朝那小面館走去…… …… 薛可蕊覺得自己快要不會走路了。 不過一條街的距離,薛可蕊卻覺得好似走過了千萬里。 好容易走進了小面館,薛可蕊被赤術安排在了靠近面館里側的桌子坐好。 薛可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再去看那個樵夫,心跳得很快,如同在胸腔里裝了百八十頭公牛一齊狂奔。 她知道那樵夫一定也看見了她,雖然他沒有抬頭,只一直與他面前的湯面奮戰,但是薛可蕊分明看見他吃面的動作開始變得遲滯。 赤術問薛可蕊要吃什么湯面,并給她念了幾個名稱,薛可蕊一個都沒聽進去,張口便道:“我要玉尖面。” 赤術笑,一臉寵溺地刮刮她的鼻子:“傻女子,這兒哪有玉尖面,只有揪面片湯和熱辣子湯面。熱辣子對你不好,我瞧著揪面片湯似乎更合適你一些,我讓店家給你來一碗揪面片湯吧?” 薛可蕊頷首,大腦里一片空白。 隨從們不熟悉漢人吃食,于是赤術親自出馬替薛可蕊前后安排。他不厭其煩地告訴那煮面的漢人婆子,面湯里少放大料,盡量清淡一些,還有,別放姜絲兒,那玩意上火。 薛可蕊獨自一人端坐在條凳上,屁股上如同長出了釘子,左右都不是。赤術的隨從們太多,她沒有機會去同那樵夫說話。 薛可蕊想過許多種方法,能與那樵夫有一個錯肩的交流。她想過走出門口去,路過樵夫身邊時裝作不小心絆一跤,也想過緩步走出去,裝作不小心撐上他的桌面…… 可是薛可蕊最終放棄了。有赤術在一旁,還有那么多契丹侍衛守著,眼下的確不是能與他交流的時候。 不多時,樵夫吃完了自己的湯面,薛可蕊看見他拿起了身旁的斗笠戴在頭上,遮住了他那張依舊英氣逼人的臉。 樵夫沒有著急著走,他先走到正兀自忙碌的店家身旁,湊到那正低頭擺放湯面碗的老者身旁說了句什么,再從懷里摸出幾塊銅板塞到了老店家的手里。 薛可蕊癡癡呆呆地望著自己面前的桌子,只用自己眼角的余光,目送那樵夫挑上他身后的柴擔,顫顫悠悠一路遠去…… 薛可蕊低下了頭,她裝作揉搓自己的臉,抬手不著痕跡地拂去自己不受控制流出眼角的淚水—— 她知道他一定會給她留下點什么,他或許還會再來找她。 薛可蕊想,他或許就是自己跳出這泥淖的希望。 從來就不會失敗的馮予。 第一四七章 詰問 待薛可蕊用完湯面, 赤術攙著她緩步朝外走時,那名白發蒼蒼的老店家果然開口喚住了薛可蕊。 “夫人,買一只紙鳶玩玩吧,老朽家傳是做紙鳶的,我做的紙鳶飛得最高, 飛得最久。” 薛可蕊止步, 轉過頭來看向這老者。看見他面孔黝黑,沖她展開慈祥的笑。他身后的墻壁上果然掛著幾只紙鳶, 有畫著老鷹的, 蝴蝶的, 還有一只成大長串的…… “夫人,我的紙鳶與旁人家的不同, 這骨架上系有竹哨, 風入竹哨,聲如箏鳴。夫人可在每日午后去到自家后院, 迎著風將這紙鳶放上天去, 好玩又好聽……” 見薛可蕊有興趣,老者轉身自身后的墻上取下一只老鷹紙鳶, 翻過面來, 露出其上的哨笛, 拿手指著,展示給薛可蕊看。 薛可蕊的心再度開始狂跳起來, 她調轉腳步就要往這店家身邊走去。 見自己的攻略生效, 老者揚起眉毛開始對赤術進行游說: “這位大人給您夫人買一只紙鳶吧, 我的紙鳶好看又好玩,姑娘媳婦們都喜歡。” “怎么,你一開面攤的還能賣紙鳶?”赤術笑著問他。 “這有啥稀奇,老百姓做小本生意的,若是生意不好,便由我婆姨看店,我自己出去跑攤呢!” 說著老者轉至墻角,竟然從那墻角又推出一只小貨攤來。小貨攤上的東西琳瑯滿目,有姑娘喜歡的頭花彩線,也有孩子玩的抓鈴響鼓。貨攤四個角上裝有四只木輪,看來老者是靠推著這貨攤走街串巷的。 “呵呵,老朽人老了,挑不了東西,便自己做了這么一輛車……” 老者臉上掛著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赤術解釋。 赤術頷首,“老人家好精神,往后定能財源滾滾!” 說著,赤術伏身,自那貨攤上拿起一只撥浪鼓,自己晃了晃,撥浪鼓發出清脆的啵啵聲。 “小娘子,為夫給我兒子買一只撥浪鼓吧,開春了待他出來也好有玩的。”赤術手里拿著撥浪鼓,挑眉沖薛可蕊說話。 薛可蕊不好意思起來,嗔罵他不知羞。赤術則笑得爽朗,將這撥浪鼓遞給身后的侍衛,再順手撿了幾只響鈴,幾個布玩偶,一并塞到那侍衛懷里,他仰頭詢問薛可蕊: “小娘子還要什么?” 薛可蕊立在老者身旁,目光直往那老鷹紙鳶身上瞟。 赤術了然,點點頭。他不疑有詐,笑瞇瞇地沖著身后揚聲一聲斷喝:“管家來付賬,這里的一堆,和一個紙鳶……” …… 買到紙鳶的薛可蕊很興奮,一路上都將那紙鳶抱在懷里愛不釋手。 赤術忍不住笑她:晚點咱干脆也抱著這只紙鳶去吃席,到時候人家以為你腦子有病,父汗便不再追究你了也不是不可能。 薛可蕊不理,只拿白眼仁兒看他:你這人最是欠揍,我就算有病也是被你給氣出來的! 赤術更開心了,忍不住撫掌大笑,他的眼里亮晶晶的: “你若能為本王生氣,說明小娘子是把本王當作自己人看待的,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就是這個理。不過陪本王睡了幾晚,小娘子便芳心暗托,本王甚幸……” 薛可蕊驚,為此人的厚臉皮咂舌,她決定轉過身去,不再與他說話。因為不論說什么,他都能找出千萬種理由來討她便宜。 赤術卻心情大好,他似乎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路上揪著薛可蕊翻來覆去地逗。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馬車磔磔,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契丹王迪烈的臨時王庭。 薛可蕊自然不會傻到真的抱著個紙鳶去吃席。她讓隨從把赤術買的孩子玩具,和她買的紙鳶都收好了留在馬車上,自己則跟著赤術一路前行。 穿過王庭的大門,經過重重回廊來到二門。有王庭的宮娥迎上來,將他們二人引進了花廳,說大王要幾名殿下都在這里候著,宴席很快就要開始了。 薛可蕊一直低著頭只顧盯自己的腳下,赤術讓她走她就走,讓她坐她就坐。直到耳畔響起一陣炸雷似的豪放的大笑,薛可蕊抬頭,看見了一位鐵塔似的人物—— 他身長九尺,長得五大三粗,腰闊十圍。豹頭環眼,滿面絡腮胡。薛可蕊知道,這就是曾經在點將臺主持過安民儀式的赤驍。 不出意外地,薛可蕊在赤驍的身旁再度看見了薛可菁。她依舊那么美艷絕倫,面上掛著目空一切的微笑,一雙眼死死地盯著薛可蕊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似乎有些吃驚。 薛可蕊別過了臉,她知道薛可菁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雖然她也很鄙薄自己,可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別無他法。 赤術與赤驍你來我往一番道好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赤驍便直通通地向赤術發問: “我說八皇弟,這女人可就是一次便懷了你種的那個漢人女子?” 赤術淺笑,只簡短地回應:“是的。” 赤驍一臉意味深長,“八皇弟向來馬虎,有些事情還是仔細一些比較好……” 赤術不想與他多說,別過臉去,沖赤驍打著哈哈。 “多謝二皇兄提醒,愚弟再馬虎,自己的兒子還是能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