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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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對本王的邀約嗎?要我天天都來你房里住?” 薛可蕊一噎,扯過自己的手,拿背對著他。 “殿下,賤妾腹中的孩兒已近七個月,不多久就要生了,再不適合伺候殿下,還望殿下.體恤。” 赤術卻不依,“還不還有兩三個月嘛……” 他契而不舍地來尋薛可蕊的手,“為了這些花,你也得要敲鑼打鼓地來迎我才對。” 薛可蕊瞠目,“你……” 第一四五章 王道 赤術終是沒有再來葛園, 因為他被他的母親吉拉氏給絆住了。 吉拉氏垂著眼淡淡地問她這個唯一的兒子: “你為什么要替她做掩護?你要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的父親是可汗,怎能容忍你混淆皇室血統?” 赤術停下了手中的箸,正色道:“母親,此話從何說起?薛可蕊腹中的, 正是孩兒的血脈。” 吉拉氏沉默了一瞬:“赤術, 你就算不喜歡玉嬈,那個漢人女子也不能做你的閼氏。她曾經與馮駕有過婚約, 就算她在你剛入關的第一天便與你有染, 你也不能保證她腹中的孩子就是你的, 而不是那馮駕的。” 赤術坐直了身子,朝吉拉氏的方向微微傾了傾:“母親放心, 我可以保證這孩子就是我赤術的, 不然馮駕怎會明知她有孕在身,還棄她而去?” “……” 吉拉氏無語, 只能長長嘆出一口氣: “我的兒, 就算母親信你,你父親那一關, 也不一定能過啊……” “所以兒子今日才會來求母親, 還請母親為了兒子下半生的幸福, 勉力周全一二。”赤術伏身,面對吉拉氏長跪不起。 吉拉氏垂首, 眼底的憂慮更甚。她不受可汗待見, 連帶她的兒子赤術也長期被他父親有意無意地忽視。赤術在契丹王的九個兒子當中, 文韜武略算是最亮眼的,可是他的地位也是最尷尬的。最不受可汗待見的人,卻擁有最高的天賦,這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也不管是在漢族或契丹皇族中,都注定了他要走的,必須是一條荊棘密布的路。 “我的兒……”吉拉氏的嘆息沉重又綿長。 “雖然母親從來都是站在你這一邊,這一次我也依然會幫你。可是……我的兒,你也知道你父汗的性格,若事有不成,為娘希望你一定要懸崖勒馬,切勿因小失大……” 赤術以額頓地,他眉頭緊鎖,可口里說出的話卻是大喜過望的樣子: “能得母親支持,孩兒便放心了。有母親在,孩兒怎會有過不去的難關?” …… 赤術好幾日都沒有再去葛園,這倒給了薛可蕊意外之喜。她知道赤術有妻子,應該也有不少妾室,他長久在外征戰,好容易回家一趟,自然都得去照應一圈。薛可蕊想,待他再來葛園,她或許就該生產了。 薛可蕊正如此喜滋滋地設想著,便收到了婢女帶來的,赤術的傳喚—— 赤術要她現在就去前院的書房,他在書房里等她。 薛可蕊有些不解,不知道赤術能有什么事非要讓她去書房。不過她依舊整了整衣袍,示意婢女這就帶她去見赤術。 婢女驚訝,問她,小夫人不用梳妝? 不用了,我從來不需要梳妝。 薛可蕊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能讓她為他梳妝的人早就不見了,如今的她,就連梳個頭發都嫌多余。 婢女掩面,笑道,小夫人天生麗質,就算不梳妝也賽過了東園的姬蘭。 薛可蕊淡淡一笑,示意婢女快走。她不關心姬蘭是誰,她只希望盡快見到赤術,好知道他究竟為了什么非要讓她去書房。 薛可蕊來到書房時,赤術正在書桌前看書。見到薛可蕊進來,他示意她坐到他的身邊來等他一會。 薛可蕊不肯坐到他的身邊,只遠遠地尋了一把椅子坐好。 赤術淺淺一笑,也不勉強她,他任由薛可蕊坐得遠遠的,自己則繼續低頭看書。 薛可蕊干坐著沒事,便仔細端詳起正認真看書的赤術來。 被他俘虜來這么久,薛可蕊還是第一次仔細看他的臉。與薛可蕊見過的大多數野蠻粗獷的契丹人不同,他生得龍眉鳳目,鼻直口方,頗有些儒雅風流之意,只是在他和潤的眉目中又出人意料地夾雜著一股迫人氣勢。 赤術看得認真,這讓薛可蕊想起從前在節度使府衙見過的,終日于累牘的卷宗中忙碌不休的錄事參軍。 她終于忍不住抬手捂著嘴噗哧笑出了聲。赤術不解,抬起眼來看她。 “小娘子因何事發笑?”赤術挑眉。 薛可蕊兀自捂著嘴笑了一會,好容易忍住了:“我是在想,你們契丹,可曾出過什么飽學鴻儒,可以寫得出書來給我們的殿下看。” 赤術展眉,他抬起手來將那書朝薛可蕊晃了晃: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看的是你們漢人的書。” 薛可蕊好奇,直起身來走到赤術近前,她看見赤術讀的是史記。 心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薛可蕊不由地脫口出: “中國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故稱夏。夏者,家繼禮法圣賢之學,國從利益相承之出,家有千年源流圣賢傳,而國家繼吾國吾民之利益而世代傳承。衣必精美,物必豐盛,人必禮學,國必利益,君臣必稱吾國吾民,此乃真正的華夏!” 薛可蕊在說這番話時,她的眼亮晶晶的,臉上閃爍的是赤術第一次在靈鐘寺見她時才見過的高貴與從容。她以睥睨天下的氣勢沖著赤術虛虛一點: “而這些,你們契丹人,統統都沒有。” 赤術坐在椅子上,仰望著面前容光煥發的薛可蕊,很認真地看她的臉。 “你說得對,我的小娘子。”赤術鄭重地點頭。 “我們契丹,只有馬刀與長弓。我們沒有書可讀,便只能向你們漢人學習。于是今天就是我趕走了你們的藩鎮軍,奪回了原本就不屬于你們的涼州,還得到了你,我的小娘子。” 薛可蕊沉下了臉:“可是殿下,你自己也說了,得到我們的涼州你靠的是馬刀和長弓,你們殺死我們的漢人百姓,只為你們契丹王的基業能得到鞏固。殊不知最強大的是人心不是武力,公道自在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得人心者得天下,武力再強大不得人心,總有一天我們漢人會重新奪回涼州,讓你們再嘗失敗的滋味!” 赤術笑:“你是指馮駕還會打回來嗎?” 薛可蕊一臉鄙薄地看著他,“是的,馮大人他一定會回來殺了你們。” 赤術咂舌,不以為然道:“我的小娘子你可知道你的馮大人如今正在做什么嗎?” 赤術直起身來,一臉閑適地靠上面前的書桌,雙手抱于胸前: “高淮昌占了李家老二的地盤,李家老二不樂意了,正揪著馮駕這條狗去與高淮昌一道狗咬狗。他們只看得見長江沿線三道那數千里的土地,哪里還瞧得上涼州這樣的窮鄉僻壤?李老二早就不要涼州了,也就馮駕這樣的軸性子才會在涼州磨嘰個不停。這次他再回江南,你以為李老二還會放他回來?” 赤術笑得爽朗,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馮駕想占山為王,你以為旁人都瞧不出來?李老二又不是傻子,如若我是他,趁此機會收了馮駕的兵權,讓他永生永世都做自己的一條狗,一輩子陷在關內,替他打完高淮昌再打王良輝,收完河南收河北,豈不快哉?” “等你家馮大人替李老二打完全國,如果他還活著,只怕是早已兒女繞膝,妻妾成群了。而你呢,我的小娘子?” 赤術伏身,湊近薛可蕊的面前,帶著滿臉的似水柔情,只手輕輕撫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馮駕他是靠李家出山的,他已經被李家綁架了,他逃不開的,他已經習慣了凡事首先為李家考慮。就像他今天可以拋棄你一樣,往后只要李氏還有需要,你和你的孩子便都得再度讓位。只有我赤術才是真的把你捧在手心里,就像現在,不管你肚子里懷的究竟是誰的孩子,只要你肯呆在我赤術身邊,你所有的一切,我統統都能接受……” 赤術的聲音低沉又魅惑,這讓薛可蕊無端有些失神。莫名地有悲從中來,她突然覺得赤術有一點說得很對,馮駕的確是因為李家的天下才離開涼州,離開她的。 漫天的失落淹沒了她,她忽然覺得心灰意冷。馮駕說他會在春天回來,可看這眼下的情形,他與涼州隔著烽煙萬里,再想回來,當真不知何年何月了。 可是—— 再失落又與眼前這個男人有什么關系呢? 薛可蕊凜然,自鼻腔內輕輕發出一聲冷哼:“化外蠻夷怎能明白我禮儀上邦的忠貞與赤忱?與你談氣節,只怕是對牛彈琴。不懂禮義廉恥,不知忠良恭謙的宵小之輩,妄想統治我泱泱中華,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赤術卻并不生氣,他只情意綿綿地望著薛可蕊,似乎在反駁她的話,又似乎在向她告白: “我的小娘子,在你眼里,你們漢人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氣節,便是你區分高貴與低賤的理由嗎?你以為我赤術的勝利只是一次偶然的走運嗎? 不,你錯了,你的夫君熟讀你們的歷史。我想告訴你的是,可不要看不起我們這些化外邊民,你可知自古以來,你們漢人皇帝中能干的皇帝大多也是窮苦人出身,而你們的文化人、高貴人其實是比較沒有出息的。 你們的漢人皇帝中,有許多都是高貴人,腹有詩書氣自華,卻是最沒有用處。前朝的煬帝會做文章、也會寫詩詞,更有南陳后主也是能詩能賦之人,可是你瞧瞧他們都做了些什么?反倒是小娘子口中的一些粗鄙之人能辦大事,譬如,你們漢朝的高祖皇帝就算是頂厲害的一個。” 赤術輕笑,抬手輕輕摩挲著她光潔的脖頸與玲瓏的下頜,壓低了聲音,意味深長地說: “我也并不是說凡貴族出身的人、文化人就一定干不了大事。關鍵是要有豐富的生活經歷,要熟悉社會、了解民意,才能統治一方土地,掌控一個民族……” 說話間,赤術彎下腰,將嘴湊近了她的耳邊: “而我赤術,就會成為這樣的一個人。” 薛可蕊驚,轉過頭來一臉狐疑地看進他的眼睛。 赤術勾唇,對著她眨眨眼睛:“薛可蕊,你會愛上我的。只要我想,還沒有什么不會折服在我赤術的腳下,你腳下的千里江山是,女人亦是。” 薛可蕊皺眉,瞪起眼睛來正想斥責他狂妄自大不知好歹,卻見他直起身來,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的小娘子,時候不早了,這些人生大義,如果你夠幸運,便留到晚上在被窩里與我親熱的時候再講。現在你得要先隨我去父汗的王庭,他要見你。不是我赤術恐嚇你,此行可是你的劫,只怕是兇多吉少,今晚你非得要指望我不可了,我的小娘子……” 他轉過頭來一臉凝重,說出來的話卻輕浮得可以: “你是我赤術的女人,我會對你負責的。” 第一四六章 希望 涼州, 原節度使府衙。 馮駕的節度使府衙建在涼州城的正中央,明儀大街的盡頭。節度使府衙的門匾早已換下,如今這里成了契丹王臨時的行宮。 契丹王征伐大唐的大西北,疆土寬廣,沒有一個臨時的王庭是不合適的。涼州, 千百年來作為大西北的政治經濟重鎮, 拿它作王庭的臨時治所,實在合適不過了。 因涼州從前非凡的政治、經濟地位, 節度使府衙建得頗為氣勢恢宏。這里有蔥蘢的密林掩印, 殿宇典雅氣派, 碧瓦朱楹,檐牙高啄。正脊鴟吻為琉璃彩雕, 獸面圖案的滴水均為特制瓦當, 殿閣相映,茂竹修林, 綿延數里。 臨時王庭今日很熱鬧, 契丹王迪烈大擺宴席,宴請自己的兒子們。 因為赤術與赤冒從堯關撤軍, 意味著原大唐河西藩鎮的七州十屯已基本整肅干凈, 契丹王的疆土正式擴張到了中原王朝的西北邊陲。 這是一場重要的宴請, 迪烈專門點了名,要赤術將他新納的漢俘薛可蕊也帶來王庭, 他要親眼看看這名懷上了他兒子骨血的“特別的女人”。 或許是預感到了薛可蕊此行兇多吉少, 赤術自帶著薛可蕊坐上馬車起便一直陰沉著臉苦苦思索著什么。 薛可蕊也枯坐一旁, 兀自沉默。她的心里也忐忑,雖說赤術是她薛家的仇人,平日里無時無刻不在詛咒他早點去死,但孕婦的日子不好過,放眼這涼州,也只有赤術才會如此心甘情愿給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庇護了。 “今晚宴席上,你就咬死了孩子是我的便好,旁的你都統統推給我來說。” 赤術不止一次用這種莊重的語氣再三提醒薛可蕊。他怕薛可蕊不知好歹,胡亂說話。 見他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薛可蕊也緊張起來,她忙不迭點頭,像小雞啄米。 “殿下……”薛可蕊扭著袖口,可憐巴巴地望著赤術。 “你說你父汗會相信我們的話嗎?” 薛可蕊很擔心,她覺得迪烈如果相信了赤術的話,那他一定坐不上契丹的王位。 赤術不說話,只沉著眼死死盯著薛可蕊的臉。看他如此神態,薛可蕊那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隨著顛簸的馬車一甩一甩逐漸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