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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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場合提這樣的話頭,那赤驍明顯別有用心。薛可蕊一言不發地垂首立在赤術身后,除了為自己那尷尬的肚子憂心,薛可菁對赤術的熟絡也讓薛可蕊吃了一驚。 薛可菁對人向來熱情,見到赤術,則尤甚。她接過赤驍的話,肆無忌憚地調笑赤術可是她見過的技藝最高超的鞠客。 薛可蕊驚呆了,她覺得薛可菁可是無法無天了,竟然當著她夫主的面與旁的男人開如此具有特殊意味的玩笑。 果不其然,薛可蕊看見赤術的臉沉了下來,眼里閃著的是她看不明白的光。就連鐵塔似的赤驍也不樂意了,拉著薛可菁的手就把她往身后扯,一邊扯口里一邊叱責: “你這女人可是皮癢了,欠收拾?哪有你這樣說話的,給老子滾回去!” 說話間,赤驍目露兇光地扯著薛可菁便往自己的座上走,薛可蕊不出意外地聽見一陣嬌聲漫語隱隱傳來,換得赤驍又是一陣明顯退了火的嗔笑。 好容易脫身的赤術拉著薛可蕊的手,帶她走到大廳的一角,才終于坐好。他牽著薛可蕊的手在大袖的后面輕輕捏了捏,示意她別害怕。 大廳內擠擠挨挨地坐了一大堆人,薛可蕊知道赤拔死了,那么這里的便都是迪烈的八個兒子了。赤術沒有向他的兄長們介紹薛可蕊,自然也沒向薛可蕊介紹他的兄長。薛可蕊分不清誰是誰,但是也能看出他們臉上各異的神色。 薛可蕊默默地挨著赤術坐好,她低下了頭,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 赤術因為有了薛可蕊的加入,果然是與眾不同的。很快便有宮人尋來,告訴赤術,契丹王想單獨見見他。 赤術頷首,自墻角直起身來,薛可蕊一臉倉皇地看著他,他望著薛可蕊那一臉緊張的小模樣揚起了嘴角。 “我很快回來,你乖乖坐這里吃果子,若是需要什么你可以喚那個宮女幫忙。” 赤術抬手,示意墻角里的一名宮女走過來。待她走至近前,薛可蕊發現她竟是一名漢人女子。 赤術周到地替薛可蕊安排座位,幫她應付來自皇家的詰問,臨走了還不忘給她尋個漢人宮女來。赤術如此盡心竭力,這讓薛可蕊無端地也變得信心百倍起來。 她不擔心契丹王會跟赤術談什么,至少在對待薛可蕊的生死安危問題上,赤術對她的態度清晰又明白。 她想,赤術那么聰明,再加上他對自己的一腔熱忱,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可以保住。 …… 薛可蕊只默默地低頭縮在大廳的一角,獨自啃自己手里的一只梨。 她是孕婦,時不時便會突然就餓起來。她的胃口本就不大,應對突發性饑餓便只能靠少食多餐了,不過來赴個宴,赤術還能在半路上帶她先去吃點面。薛可蕊不知道契丹人一般會在什么時候開宴,她怕自己突然就餓了,在身邊有食物的時候,她總會盡量首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薛可蕊低頭啃梨啃得正津津有味,身旁一陣香風拂過,薛可菁來到了她的身邊。 她的臉頰依舊那么奪人魂魄,她的腰肢依舊那么纖細,如水蛇般扭到薛可蕊身邊坐下。 薛可蕊轉過了頭,她想,從前還當是給薛可菁一份好姻緣,沒想到最終卻是害了唐紀,也害了他們薛家自己…… “沒有廉恥的家伙,我對你還能如此自如地湊到我身邊來感到有些震驚。我以為你會像一只縮頭烏龜把自己縮起來,沒想到你還能如此大搖大擺地走出來見人。” 薛可蕊拿著半只梨,直起背來,望著身邊的薛可菁冷冷地說話。若在往常,她早就抓起手邊那只裝梨的銀盤砸上薛可菁的臉了。只可惜現在她們都是俘虜,而且她還身懷六甲,赤術又不在,她怕自己打不過薛可菁。 薛可菁卻不生氣,她盯著薛可蕊的肚子捂著嘴兒吃吃地笑: “我沒有廉恥,看來還是我的蕊兒妹子最有氣節,這么快就懷上了八殿下的孩子,可不可以告訴你二姐,到底用什么法子可以讓殿下一發折桂?” 薛可蕊暴怒,她瞪圓了眼睛想要發作,突然想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還真就只能是赤術的,便瞬間將那股火重新又給咽了回去。 薛可蕊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滿腹洶涌的仇恨,只淡淡地說:“你弒父殺弟,也不怕遭報應?” 薛可菁一愣,不過一瞬便重新恢復如常。“涼州新定,契丹王整肅朝綱,薛恒腰纏萬貫卻不愿配合。他自己一心求死,旁人怎能救得?我薛可菁只是一介女流,可左右不了可汗的旨意。” 薛可蕊瞋目,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她重新拿起手中剩下的半只梨,繼續機械地往自己嘴里塞。 她不想再看見薛可菁,她在想,如果爹爹泉下有知,會不會后悔生養了他這兩個女兒。一個將他生生引入火坑,另一個則索性將他作為攀附蠻夷的人血階梯。 薛可菁似乎對薛可蕊的肚子很感興趣,她契而不舍地揪住這個主題向薛可蕊打探。 “三妹什么時候生?” 薛可蕊低頭吃梨,不理她。 “看這模樣,三妹怕是早就遇見八王殿下了……” 薛可蕊依舊沉默。 薛可菁等不來回答,也不生氣,只抬起手來捂著嘴笑得詭異: “都說八王殿下生性孤傲,行事乖張,三妹就算有了他的孩子也切莫掉以輕心。八王殿下的女人直可排到玉門關外去,可汗的這幾位殿下里面,對付女人手段百出,能抓住你的心,攝緊你的魂,讓女人為他瘋為他魔,說的就是他八王殿下……” 薛可蕊放下了手中的梨,她淺淺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薛可菁,覺得她話里有話,再看她眼底那詭異的寒光,只覺得她與赤術的交情只怕不是她看見的如此簡單。 不過薛可蕊對猜測赤術與薛可菁的關系毫無興趣,薛可菁是赤驍的女人,她再怎么折騰也只能做赤術的“小嫂子”。薛可蕊只關注她腹中的孩子,只要赤術還愿意當這孩子的“爹”,她的這顆心就可以放下了。 薛可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垂向薛可菁那平坦的腰腹,心中暗自為早逝的唐紀不平。可憐唐將軍勇武了一輩子,就因為眼前這蛇蝎般的女人,在生前最后一刻自毀英名,卻也沒能保得住自己的一脈骨血。 第一四八章 王妃 有宮娥來報, 宴席開始,花廳內的眾人三三兩兩開始往大廳走。 薛可蕊低著頭,默不作聲走在人群的最后。來到宴會大廳,薛可蕊發現這里是原來馮駕的議事堂,契丹王把它改作了宴會廳。她正想縮小身子, 走到大廳的角落去, 卻被一名宮娥堵了個正著。 “夫人請隨奴婢來。”小宮娥垂著手,畢恭畢敬地延請薛可蕊。 薛可蕊無奈, 只得跟著走。小宮娥將她領到大廳的上首, 薛可蕊看見赤術正朝她招手。 “小娘子過來, 坐我身邊。”赤術拿手拍拍身側一張小幾。 薛可蕊頷首,側身坐下, 便低著頭拿眼沖那赤術使眼色, 想問他契丹王的意思。 赤術不說話,只垂著眼下意識把玩手中的一只酒樽。 “小娘子莫怕, 往后無論你在哪兒, 本王都會盡全力照顧你的。” 心瞬間蕩到了谷底,薛可蕊直起了身。她知道契丹王不是傻子, 她是馮駕的未婚妻, 如今懷了身孕。這樣趁手的人質, 契丹王不親自守牢了,怎么可能聽憑那赤術把她留在八王府? 薛可蕊再不說話, 只皺緊眉頭, 垂著眼, 盯著自己面前這一尺三寸的案幾發怔。 赤術也沒有像平日那樣再拿她尋開心,二人都只默默地坐著,誰也不說一句話。 不多時,契丹王攜妻眷到場,宴會開始。 契丹王迪烈是一名有著一頭羊毛卷發的高大男人,雖已年過不惑,但那一身栗色的皮膚讓他看上去健壯又精神抖擻。迪烈的身后跟著一名女子,或許是見慣了漢俘的下場,薛可蕊對在這個地方再次見到周采薇,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周采薇跟在迪烈的身后,濃妝艷抹,一身花團錦簇,她似乎比從前在馮府時更加光彩奪目了。比起薛可菁的婉轉嬌媚,周采薇更有一種霸氣外露的美,她肆無忌憚地綉蓄起了她原本濃長的眉,搭配那雙狐貍似的吊梢眼,竟透露出一股迫人的英氣。 周采薇高昂著頭,她的目光只虛虛地在薛可蕊的臉上停留了那么一瞬,便不著痕跡地再次挪開,依舊一副睥睨天下的傲然神色。 薛可蕊望著上首的周采薇有些神思惘然,這名被馮駕自青樓贖身出來的女子,曾經試圖勾引馮駕未果,被她趕出馮府不知去向。如今涼州淪陷,此女cao持起舊業來,倒是如魚得水,竟一舉成為了契丹王的女人。 她或許是她們這群俘虜中最幸運的一個了吧…… 薛可蕊在心底暗暗地想。 宴會在一派歌舞升平中開始,席間觥籌交錯,人語喧嘩。赤術恢復了往常的爽朗,他熱情洋溢地與自己的兄弟們說笑,畢恭畢敬的向上首的契丹王敬酒。 迪烈或許已經在私底下同赤術達成了某種協議,他們沒有再提薛可蕊,薛可蕊甚至不知道今晚她會在哪里過夜。所以薛可蕊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她只自顧自坐在赤術身邊默默地夾菜吃,連赤術盤子里的菜都是他自己夾的。 直到耳畔響起薛可菁那慵懶又輕浮的聲音:“三妹,今日是你第一次見咱們高貴的可汗,你是不是應該也端起酒來,跟我一起向可汗敬一杯酒?” 薛可蕊回神,抬頭看見薛可菁那雙挑釁的眼,淡淡地說: “不過被人俘虜的女奴,有什么資格跟人敬酒?” 薛可蕊有身孕,她本就沒想過要向誰敬酒,更何況在她看來,在座的都是該下地獄的人,怎能可能給他們敬酒。薛可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激她喝酒,擺明了沒安好心。 薛可蕊只是想把薛可菁攆開,薛可菁自然清楚,她怎會如此輕易就放棄,薛可菁口中輕笑: “三妹如此妄自菲薄,就算不敬酒,也該端起酒壺去伺候可汗喝一盞吧。” 薛可蕊煩躁,正想回敬她要伺候她自己去。卻見薛可菁就那樣立在堂中央,大聲對著上首的契丹王說話: “可汗在上,可菁的妹子薛可蕊對奴婢說,咱姐妹倆想給您敬酒,望可汗切莫推辭。” 話音剛落,便見上首的迪烈以手托腮望向了薛可蕊的方向。迪烈的眼中盡是玩味,他笑瞇瞇地點頭,口中回答著薛可菁的話,“你們能有此心,自是甚好。”眼睛卻看著薛可蕊,等著她向自己來敬酒。 薛可菁對赤驍的攀附,迪烈看在眼里,在他心里,像薛可菁這般“有眼力見”的女俘做他兒子的妾侍,他自然愿意給她應有的厚待。只是那薛可蕊…… 迪烈的心里充滿了期待,薛可蕊曾經與馮駕有過婚約,他很希望看見馮駕的女人被他們契丹人給馴服在身下,這不僅是對馮駕的侮辱,更是他契丹人的榮光! 薛可蕊沉默了一瞬,便直起身來。 給殺了自己家人的仇人敬酒,這讓薛可蕊心底對薛可菁的仇恨更加上了一層樓。可是眼下為自己的小命著想,薛可蕊依舊走到了堂中央,只手端著茶盅,一只手捧著自己的大肚子,顫顫巍巍地沖上首的迪烈跪下: “可汗在上,奴婢薛可蕊因有孕在身,實在不好飲酒。今日便以茶代酒,祝愿可汗圣體康泰,國運昌盛。” 說完,薛可蕊再不看上首的迪烈,只抬起手中的茶杯,兀自咕咚一聲喝干了,便默默地保持著初始的姿勢,垂首跪著,等迪烈呼她退下。 如此沒有誠意的敬酒,這讓觀者無不側目。 赤術愣住了,不過腦中一個回轉,他便直起身來,自己也來到堂中,挨著薛可蕊跪下。 “父汗。”赤術沖上首的迪烈恭謹行禮。 “可蕊懷了兒臣的孩兒,喝不得酒,她的酒便讓兒臣來替她喝了吧。” 說完,他舉起手中的酒碗,沖迪烈一個示意,便一仰頭,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赤術親自下場替薛可蕊撐腰,一旁的薛可菁看著,再不說話,只一臉鄙薄地瞥著依舊跪地的薛可蕊,自鼻腔里輕輕哼哼,別過了頭。 上首的迪烈并沒有生氣,他定定地看著跪在堂中央的八兒子與薛可蕊,心中愈發舒坦。他懶懶地靠上身后的椅背,禁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我的兒,難為你了,如此護著她……” 言罷,迪烈不以為然地揮揮手,“起來吧,別跪著了!回去坐著,好好喝酒!” 赤術暗自松了一口氣,正要抬手扶薛可蕊起來,卻聽得迪烈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對他吩咐: “薛可蕊懷了術兒的孩子,那八王妃也是個沒生養過的,不會照顧人,不若就讓薛可蕊留在王庭,讓你母妃親自照顧吧。” 赤術的心里一沉,知道事情已無法回轉。父汗不僅在打馮駕的主意,也在打他的主意。 薛可蕊有孕,迪烈當然明白那孩子不可能是赤術的。一方面,控制了薛可蕊,迪烈便能鉗住馮駕,人質的威力有時候甚至能大過數十萬軍隊。 另一方面,迪烈能看見赤術對薛可蕊的維護,眼下政局初定,正值選立太子的關鍵時期。迪烈想立赤驍為太子,可赤術于朝中實力不容小覷。也是上天給了他這個機會,薛可蕊的孕事竟從天而降,成了赤術的軟肋,迪烈將薛可蕊控制在王庭,基本也就控制住了赤術這一派有可能生出的任何隱患。 宴會前,赤術用盡了渾身解數與迪烈周旋,想要說服迪烈,讓他把薛可蕊留在八王府。迪烈不同意,他雖不直接點破赤術上趕著“喜當爹”這樁糟心事,卻對將薛可蕊留在王庭的態度甚為堅決。 赤術知道,父汗能不糾纏薛可蕊肚子里孩子的血脈問題,已經是很給他赤術面子了。他清楚自己拗不過迪烈,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于是赤術便松開身側的薛可蕊,沖迪烈再度俯首: “兒臣謝父汗恩典,只是就要辛苦父汗、母妃了……” 話音剛落,一直沉默不語的周采薇靠在迪烈身旁低低地開了口: “可汗,薛可蕊乃漢俘,就算有孕,怎能勞煩宮里的王妃照顧,豈不折煞了可汗您的威名?” 周采薇低著頭,也不看堂中央的薛可蕊,只一臉謹慎地向迪烈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