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孫少平也在床榻上昏迷了好幾天。這幾個晚上,孫少安,孫玉厚還有田曉霞三個人輪流守在少平床前照顧他,他們都希望他能快點醒來。這天中午,少安從外面打飯回來后,一邊在弟弟床前吃著飯,一邊想著一些心事。而孫少平昏迷了幾個晚上后,終于在此刻睜開了眼睛。 醒來后,少平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他正在自己床榻前狼吞虎咽的吃著打來的飯。少平感到一陣頭痛,然后想起來幾天前自己被打的事。當時哥哥好像就在場。 “哥。”少平發出微弱的聲音叫他。 少安好像沒有聽清楚,仍然扒著碗里的飯,想著心事。 “哥?聽見我說話了嗎?”少平再次叫他。 少安這才反應過來有人叫他,而且這聲音好像就是他所擔心弟弟的聲音。他抬起頭望向少平,只見他睜著眼睛正微微的沖自己笑著。 “哥,我這個做弟弟的還在病床上,你倒可得吃了起來。”少平開玩笑的說。 少安還是楞在了那,望著弟弟。是的,他沒反應過來,弟弟居然醒來了。些許片刻后,孫少安一下子激動的眼眶濕潤了起來,他抓住弟弟的手,望著他。 “你這臭小子,可把哥給急壞了。”少安對他說。 “哥,我這不是好著嘞嗎,我沒事,別難過了。” “啥叫你沒事?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睡了三天多了。爸急得都快要崩潰了。你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跟家里交代。” 少平聽后,一種由內而外的內疚感又涌上了他的心頭。是啊,自己終究還是沒有給家里人省心,讓父親跟哥哥為自己擔憂。 “哥,爸咋樣?沒事吧。”少平問。 “你要是醒不來,爸就有事了。爸這幾個晚上為了你就沒合過眼。你說說你,我和爸剛來大牙灣看你,結果你就弄出個這……” 聽哥哥這么一說,少平更加難受了。他沒想到自己給父親帶來了這么大的焦慮。不過,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兄弟安鎖子,那天晚上他們兩個人是一同挨打的,如今自己康復了,不知兄弟目前情況如何。 “哥,我那個……那個兄弟安鎖子,現在好著沒?” 孫少安聽后一下子表情僵硬了。 “哼,兄弟個屁,他好的很著嘞。第二天下午就到處亂竄了,現在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估摸著又出去耍錢去了!少平,你聽哥一句勸,這種人,能遠離就遠離,簡直就不是個東西!”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少平重復著說到。 而就在此時,門突然開了,安鎖子撞了進來。這家伙還是和往常一樣,冒冒失失的,毛手毛腳,不講分寸。不過他看見少平醒來后,十分驚訝,很快便高興的差點就跳起了一個大奔子。然后安鎖子準備上前去給兄弟一個熱烈的擁抱,以慶祝他醒來。少安見狀后,立馬起來,鎖子剛準備擁抱少平,就被孫少安一把推開,孫少安也算是用了勁了,撲騰一下,安鎖子就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滾。”少安憤怒的對他吼道。 “不是,少安哥,我……” “我說你是聾了還是咋的,沒聽見我叫你滾嗎?” “哥,別生氣啊,我知道我不該去賭錢,害得少平受傷,我錯了,我改還不行嗎?”安鎖子央求到。 躺在病床上的少平看氣氛如此緊張,眼看哥哥就要揍安鎖子,少平忙說到,“哥,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其實鎖子人挺好的,我相信他以后不會再出去跟著賭博了。” “少平,你少說兩句,哥現在心里氣著呢。安鎖子,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我弟沒你這個兄弟。”孫少安指著他說。 “哥……別這樣,我錯了,我改還不行嗎?” 孫少安好像失去了理智一樣,他一把抓住安鎖子的領子,然后把他拉到了門外,推了出去,然后佟的一聲把門關住。 安鎖子在門外著急了,“哥,少安哥。我知道我錯了,我改還不行嗎,你別生氣了,我其實是有正事要和少平說的!少平,我已經找到了那個把人放到大牙灣的畜生,我現在就去把他揪出來,你等著我。”安鎖子對著門里面喊到。孫少安現在確實是打心底里討厭安鎖子這個人,他是在不明白,弟弟也算是個明事理的人,為啥會和這種人稱兄道弟?出去賭錢本身就不對,回來還要讓弟弟替他挨打。所以,方才孫少安沒忍住,直接二話不說就把安鎖子趕了出去。他實在是不想見到這么個下三濫東西。 安鎖子出來以后,憋了一肚子悶氣,他越想越不爽,先是后悔自己當初非要犯渾出去賭錢,然后就是陳大山把人引進來,鎖子心想,今天一定要把這口氣在陳大山身上狠狠地發泄出來,讓他平日里在耍橫。 午飯過后,安鎖子從班里帶了一伙人,又拿上早晨從桐城借來的錄音器,向四號禁閉室奔去。不一會兒,便趕到了那里。 方才提到過,安鎖子心情很不爽。他把鎖解開后,上去對著門就是一腳,把它狠狠地踹開。這一番舉動可把里面的人給嚇壞了,鎖子進去以后,他發現這些人正打撲克,還有部分人在睡覺。 “睡覺的,給我醒醒了,別睡了。”安鎖子對他們喊到。 現在這些人幾天前的威風再也沒有了,反而慫的不敢說話了。因為他們看見安鎖子后面站了一幫人,而且現在自己已經被人家給扣下了,總不能在打架惹事吧。 “喲呵,幾天前不是能耐挺大的嗎?一個個都要上了天似的,現在咋連個屁都不敢放。”安鎖子沖著他們吼道。 這伙人沒一個人敢吭聲的。 “我問你們一件事,如果你們實話實說,老子說不定可以到區長那替你們求求情,讓你們從大牙灣出去好好做人。不過,如果你們不說的話,那我可就不保證你們出去后的情況了。” “啥事?”混混的頭問到。 “我問你,你們是怎么找到大牙灣的,又是誰帶你們進來的?” 他們聽后,個個啞口無聲,都互相張望著對方。畢竟,當初好歹也是兄弟陳大把自己帶進來的,如今錢拿到手了,又怎好意思出賣兄弟呢。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真的進了派出所,那日子可更不好過……此時此刻,這些人確實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把陳大山供出來。 安鎖子等了半天,也沒見他們吭聲。 “喲,看來我低估了你們這幫孫子,一個個嘴挺嚴實的是吧。這樣,在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告訴我,到底是誰把你們領進來的?” “憑…憑啥告訴你啊,安鎖子,你他媽可別登著鼻子上臉,信不信老子出去整死你。”混混的頭怒狠狠的沖著鎖子喊到。 “哼,憑什么……”鎖子冷笑一聲,然后上去就在他臉上給了他一拳。 “這夠不夠,就憑幾天前你們對我和我兄弟下毒手,我是不是也應該還你一拳?”安鎖子說。 這人挨了一拳后,他本打算上去就跟安鎖子干一架,不過一看他身后有那么多人,最后也就沒敢還手。 緊接著安鎖子又說道,“你們能耐不是挺大的嗎?那天一個個那么能打,現在咋和個草包一樣。我知道你們咋想的,拿了錢,在這破房子里被關個幾天,出去以后還是可以逍遙的。那老子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你們進了派出所,高利貸拿到的錢一個也別想帶出去。另外,其實我知道你們那天是誰領進來的,就是陳大山對吧,你們的大山哥。既然我給過你們機會了,你們這幫慫包不珍惜,那我也沒辦法咯,到時候等著進局子吧。” 鎖子這一番話一下子讓這些人吃了一驚,他們不明白安鎖子這個看起來愣頭愣腦的,居然會知道是陳大山把他們帶進來的,而且剛剛說的那些話,確實也是他們心里所想的一樣,而現如今聽說要進派出所,反倒是擔驚受怕了起來。 “鎖子,鎖子哥,別,我們知道錯了,我們也承認就是陳大山把我們領進來的。求求你了,別讓我們坐牢,錢不要了,都給你行嗎?”混混央求到。 “你們這幫雜種,當我安鎖子是啥人,為了錢連兄弟都可以出賣?剛剛我已經給過你們機會了,誰叫你們不珍惜呢。唉,還是好好去看守所反思反思吧,以后出去別再禍害人了!” 說罷,他就轉身出去了,并把門狠狠的扣住,上了鎖。只剩下里面苦苦傳來的央求聲了…… 其實,在回去的路上,鎖子自己都沒想到剛剛自己在禁閉房里會講出這樣的對話,他此時此刻,也很佩服自己,并且很高興的拿到了寶貴的證據。這下子,終于可以把陳大山那個活寶給攆下去,好讓兄弟繼續做回班長,這樣也算對得起他為自己受這么重的傷了。 是啊,想一想在大牙灣掏碳的這幾年,安鎖子已經發現,自己和孫少平雖然不是一個媽生的,但是他們早已經成為了彼此的兄弟。鎖子也一直從心底里感激少平,是少平讓他重新認識到了這個平凡的世界,讓他明白了自己的存在還是對世界有意義的。或許孫少平會是自己這一輩子都將永遠感激的人。 走在回寢室的路上,吹著下午涼嗖嗖的冷風,安鎖子此刻心情格外愜意,他已經做好了決心,要讓他陳大山徹底滾蛋,好讓兄弟重新做回曾經的采煤二班的班長,重新帶領著弟兄們下井掏碳。另外,安鎖子也暗自在內心起誓,從今往后,自己再也不會出去干與勞動無關的事,他要像少平一樣,努力的勞動,努力的工作,直到實現自己的價值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