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節(jié)
“住一陣子,便回雒陽么?” 在公子的逼視下,桓瓖的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也不是。”桓瓖說著,在案上拿起兩個橘子,在掌中拋著把玩,“還須去別處一趟。” 公子訝然:“去何處?” “逸之母親要給豫章王后送些補品,托我順道送過去。” 我在一旁聽著,忽而明白過來。 沈沖的母親楊氏和豫章王后陸氏是表姊妹,一向來往親密。淮南地屬揚州,乘船到豫章國也就是一抬腳的功夫。至于桓瓖去豫章國的目的…… 我與公子對視,皆意味深長。 幾個月前的成皋關(guān)之戰(zhàn),桓瓖十分聰明地投了秦王,寧壽縣主也在秦王帳下領(lǐng)了一部,替父出征。 我從未想過寧壽縣主這般女子,竟然也有如此英武之時,當下對她大為刮目相看。而從那之后,凡是有寧壽縣主出現(xiàn)的地方,必有桓瓖。 令人稱奇的是,與從前見到好看的女子便極盡風流之能事不同,桓瓖突然變得靦腆起來。起初,他費盡心機,不錯過與寧壽縣主見面的任何一次機會,借口這個那個,走到她跟前,卻只拐彎抹角地跟人打趣說話,永遠繞不到正題上。最后,還是沈沖看不過眼,讓楊氏借故邀寧壽縣主到府中,再把桓瓖也叫來,一道用了兩次宴席。 聽說桓瓖曾經(jīng)向?qū)帀劭h主示好,而寧壽縣主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聽說公子有‘五不娶’之志,不知是哪五不娶?” 桓瓖結(jié)舌,卻從此恢復(fù)了死不要臉的本性,認真地向?qū)帀劭h主追求起來。 其實,我們不太看好此事。 桓瓖的父親曾經(jīng)向豫章王說親,豫章王那邊也有了幾分意思,但因得諸侯叛亂那事一攪,沒了后文。 原因不難想。 豫章王在事起之初,便十分堅定地站在秦王一邊,寧壽縣主甚至親自助陣,對于新朝而言,乃天下宗室的楷模。雖然豫章國與所有諸侯一樣,最終沒有保住自己的兵馬,但皇帝在登基之后,恢復(fù)了豫章王的三公之位。豫章王和公子一樣,算是在一場注定結(jié)局的較量上爭取到了最大的好處。寧壽縣主的婚事也成了大熱,聽說到豫章王府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相較之下,桓氏雖然面上仍如從前,但過往瞞不住,人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避之唯恐不及。若說桓瓖先前配寧壽縣主算得門當戶對,此時則落了下風,兩家不曾定婚,豫章王十分可能為了避嫌,將寧壽縣主嫁給別人。 幸好這是猜測,我至今沒有聽到過寧壽縣主有別的打算。 “早說過你這般浪蕩不羈,遲早要栽些跟頭。”公子不客氣地說,“寧壽縣主非尋常女子,她要嫁什么樣的人沒有。” 桓瓖“嘁”一聲。 “現(xiàn)下如何了?”我扯了扯公子衣袖讓他莫多說,問桓瓖,“她表示過么?” 桓瓖的臉上隨即浮起了些不太正常的暈紅,變得不耐煩起來:“甚表示不表示,我的事你們莫管!”說罷,借口旁事敷衍著,將我們趕了出去。 “他么,只怕是難。”沈沖聽得這些,苦笑,“先前子泉的父親已經(jīng)向豫章王提了親,可豫章王只說擇婿之事全由縣主定奪,便沒有了消息。母親自是有意撮合,借這送藥之事幫子泉一把,可最終如何,恐怕還是要看寧壽縣主心意。” 我和公子了然。 “你如何?”公子問沈沖,“與南陽公主的婚期定下了么?” “定下了,”沈沖道,“就在來年九月。” 公子頷首,猶豫片刻,道:“逸之,此事,你若是不愿意……” “怎會不愿意?”沈沖打斷道,淡淡一笑,“元初,世間并非人人可像你和霓生這般,能找到真心相悅之人。我也不似你,可心無旁騖一走了之。這婚事無論于我而言,還是于公主而言,皆大善。” 我看著沈沖,知道他的意思。 他是沈延的獨子,如果沒有了他,沈氏便沒有了支撐家業(yè)的人。沈氏要繼續(xù)在雒陽立足,便不可放棄與皇家聯(lián)姻。沈沖能夠為輔佐膠東王出生入死,淡薄名利,足見他是個視擔當為一切的人,就算當下他與沈延意愿相悖,將來他也仍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公子頷首,沒有多言。 “莫總說別人,你二人如何打算?”沈沖問道,“不是說要出遠門去?” 公子看了看我,與我相視一笑。 “當下還未成行。”我說,“我二人打算在田莊中住些日子再走。” 沈沖看著我,道:“為了曹先生?” 我頷首:“我想多陪陪他,元初也是此意。” 沈沖露出了然之色。 他忽而問:“你二人還會再回雒陽么?” “不知。”公子將我的手輕輕握著,道,“我們只想將要做的事做了,并未想許多。” 沈沖笑笑,目光深遠。 年節(jié)一日一日近了,田莊里每日都頗是熱鬧。 沈沖一向喜好治園,自然也對此頗有興趣,不但向曹麟傳授經(jīng)驗,還拉上無所事事的桓瓖一道加入了曹麟等人的勞作,每日在園中搬弄起來。 過年的各色準備之事,陶氏比我在行,伏姬也頗懂得持家,二人相處甚好,我?guī)缀醪宀簧鲜帧?/br> 于是,我要做的事,除了幫伏姬和曹麟帶嘉兒,就剩下對付膠東王。 他既然找上門來,我也退無可退,只好每天真的教他些本事。 說起來,膠東王雖然出身金枝玉葉,也有幾分孤僻之氣,學(xué)習(xí)起來卻稱得用心。我先前讓他學(xué)著模仿別人,他竟也認真地練了,無論是學(xué)黃遨還是學(xué)沈沖,都頗得精髓,讓我刮目相看。 “你要自保,首先須得會打斗。”我指指墻邊,“先去練馬步,蹲一刻。” 膠東王二話不說,隨即到墻邊去,有模有樣地扎起馬步來。 謝太后披著狐裘,坐在亭子里微笑地看著,未幾,繼續(xù)翻著手里的書。 “如何?”惠風抱著嘉兒走過來,頗是得意地對我道,“你先前還看不上大王,死活不肯收。若非他追了來,你上何處去找這么聽話的徒弟?” 我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這般幫他說話,可是打算日后便留在謝太后身邊不走了?”我問。 “也不是,”惠風眨眨眼,“我到底還是公子的人,不過公子說過,我將來若想嫁人,他就將我放了奴籍,還給我嫁妝。” 我訝然:“哦?” 惠風卻似不打算與我閑話,忽而瞥向花園那邊,壓低聲音:“那在屋頂上鋪瓦的人,叫什么名字?呂稷是么?”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三章完不了…… 第377章 終章(四) 雖然我一向知道惠風就喜歡性情孤冷的俊俏男子, 不過聽得她這么問,我還是大吃一驚。 “呂稷?”我看著她,狐疑不已,“你不是一向喜歡年輕的?” “他可不老。”惠風即刻反駁, “他不過是因為面型瘦削又不茍言笑, 故而顯得老成,其實今年也不過二十六七。” 原來連年紀都打聽好了。 我不由地也向呂稷那邊瞥了瞥。平心而論, 呂稷長得不差, 在人前器宇軒昂, 若是穿得好些, 也能有幾分翩翩君子的氣度來。惠風嘆口氣:“這些年我也明白了,男子皮囊好看有何用,遇到大事, 還是要有些真本事才是。我縱是想學(xué)你, 這般年紀也太遲了,還不如找個妥帖的男子, 日后好有依靠。” 呂稷的皮囊又不差……我腹誹著, 道:“你從前又不曾跟呂稷打過交道, 怎知他妥帖?” 惠風羞澀一笑:“這些日子, 都是他給大王和太后做護衛(wèi), 話說多了, 有甚不知。” 這般熟稔了還來問我, 自是打了主意無疑。 我嘆口氣,道:“說吧, 要我做什么?為你提親么?” 惠風面色一紅, 嗔我:“豈有女子提親之理?”說罷,她神色認真, 問,“我且問你,他家世如何?父母可在?兄弟姊妹多少?” 我訕然。 “我聽老張說,他原本是好人家出身,祖上傳下來些田產(chǎn),算得殷實。”我說,“他家里還請了武師從小教他習(xí)武。可惜后來遇上天災(zāi),家人都死去了,他一身本事全無用處,落草為寇。直到后來遇上曹叔,呂稷覺得跟著他是正道,于是進了明光道。” 惠風露出憐憫之色,頷首,又看著我:“那……他可曾成親?” “不曾。”我說。 惠風隨即如釋重負,嘆道:“原來也是可憐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滿面笑容。 “你當下都知曉了,要做何事?”我問。 “這不必你cao心。”惠風說罷,對懷里的嘉兒道,“花園那邊有小貓,我?guī)Ъ蝺嚎葱∝埧珊茫俊?/br> 嘉兒睜著眼睛,望著頭頂飛過的鳥兒,晃著小手,“嗚嗚”地喚了兩聲。 惠風笑吟吟地,徑自抱著他往花園那邊走去。 年節(jié)過后,冬去春來。 桓瓖出了正月,便迫不及待地到豫章國去了,而沈沖一行,住到了三月轉(zhuǎn)暖,方才回去。 “我此番離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臨行時,沈沖看著公子,感慨道。 公子道:“你若要見面,來信便是。只怕你將來回到京中,又要像從前一般忙碌,連信也無暇寫。” 沈沖笑了笑:“寫信罷了,莫胡亂取笑。” 說著,他將眼睛瞥向不遠處。 惠風正與呂稷說著話,依依不舍。 這些日子,他們二人已然是一副郎情妾意之態(tài)。惠風的本事自不待言,自從看上呂稷,每每尋著機會與他相處。呂稷素日里沉默寡言,也漸漸開化起來,在惠風面前也有了溫柔之色,竟似換了個人。 “想來,惠風不久還要回來。”沈沖意味深長,看了看公子,嘆口氣,“還是你命好,霓生總想著你,我這侍婢卻總在打算棄我而去。” 公子笑了笑,忽而看了看我,將我的手握在掌間。 正說著話,膠東王忽而走了過來。 “云霓生,”他猶豫片刻,道,“你曾說過,將來也會到東海去,是么?” 心中登時預(yù)感不妙,我看著他,不答反問:“殿下有何打算?” 膠東王道:“膠東就可出海,你可帶孤一道去。” 我有些頭疼,這少年當下也不過十幾歲,卻跟公子當年一樣異想天開,不是要學(xué)本事,就是要出去。 正打算開口回絕,不料,公子在旁邊道:“殿下此議甚善,不過此事尚未成行,恐怕不知時日。” 膠東王聞言,目光一亮,滿是期待:“無妨,孤等著便是。”說罷,他露出笑容。 眾人一番別過之后,各自登車。 我和公子將他們一路送到了十里外,方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