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節
“未曾得勝也要傳信。”我認真道,“此番可是真的攻城略地,無論順利與否,都要告訴我知曉。” 曹麟笑了笑:“你放心便是。” “還有一事我想問你。”我說,“你我身世之事,曹叔都說與你知曉了?” 曹麟一愣,“嗯”一聲。 “你如何想?” 曹麟又撓了撓頭:“不如何想,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不過父親一向致力于此,我既然可幫他,那么幫便是。” 我就知道他會這么說,心里不由嘆口氣。曹麟此人,對付外人的時候,其實腦子還是好用,但在信賴的人面前卻單純得很。 “這是甚話,將來稱帝的可是你。”我不滿意。 “爭雄的人這般多,稱帝有甚稀奇,又不止我一個。”曹麟不以為然。 我噎了一下,正待再說,曹麟卻打斷道:“這些日后再打算不遲,霓生,你真打算等到我消息再走?” 他目光閃動,我覺得這話里有話,點點頭:“嗯。” 曹麟露出些寬慰之色。 “霓生,”他說,“你可否替我照看一個人?” “何人?”我訝然。 曹麟沒答話,卻去將院門打開。 “進來吧。”他說。 未幾,一個女子出現在門前。她穿著跟別人一樣的灰布裙裳,無甚飾物,可走進來時,卻教人眼前一亮,仿佛門楣生光。 看著那張明艷而似曾相識的臉,我怔忡片刻,倏而想了起來。 那是當年我和曹麟去荀府搬書時,在花園里遇到的那位荀尚的妾侍。 伏姬。 第262章伏姬(下) “霓生, ”曹麟牽著她的手走過來, 道,“這是慧如,你從前見過,可還記得?” 她面上浮起些赧色, 忙低頭行禮:“慧如拜見女君。” 我看著她,少頃, 又看看曹麟。只見他雙眸閃閃, 臉上帶著暈紅之色。 心中壓下萬千疑惑, 我笑了笑。 “自是記得。”我說,“不必客氣。”說罷, 我看向曹麟, “阿麟, 我有些事要與你商議, 且借一步說話。” 曹麟一愣, 應了聲,隨后看向伏姬。 伏姬的唇角微微抿了抿,眸波嫣然。 曹麟亦微笑,跟我走進了屋子里。 “這是怎么回事?”關上門之后,我劈頭便問,“當年你不是說將她處置了,如今怎又跑出個慧如?” 曹麟苦笑:“我也想將她處置了, 可她一個弱女子, 也不曾做下傷天害理之事, 只是因為看到了我等偷書便要丟了性命,實在忍心不得。” 我瞅著他:“而后呢?” “而后,我本想讓她自尋活路,便放了她。不料一個月后,我回到雒陽,路過街上,發現她瘦弱不看,在一群流民之中去搶大戶布施的粥,還被街頭的閑人欺辱,我實在看不過,便將她救了回來。” 我:“……” 曹麟看我神色,忙道:“霓生,我可不是濫好人。你不知慧如的身世,也甚是可憐。她原本是個官家的閨秀,慧如乃是本名。她比你我小一歲,十四歲之時,因得父親坐罪入了奴,被尚方售賣。先是倡家的人見她生得好,將她買了去。而后,荀尚的一個舊部將她看上,又將她買去,獻給了荀尚。她在荀府中不曾過過一天好日子,荀尚的夫人見了她就非打即罵,過得連婢女也不如。后來她雖被我放走,可她到底在閨閣長大,后來即便淪落,所學也是娛人之技,無法自食其力。她無處可去,又不肯再進風塵之所,我若不幫忙,便只能在街頭餓死。” 我覺得額角跳了一下,伸手揉了揉。 “這些都是她與你說的?”我問。 “自然是。”曹麟道,“我知道你何意,你想說這些許是她誆我上鉤的假話,父親也這般說。” “哦?”我瞅著他,“曹叔也這般想?” 曹麟神色不滿:“霓生,你莫非與父親一樣,總覺得我單純無知,易為女色所惑,被人誆騙?” 不是么…… 我說:“曹叔也是關心你,怕你走錯了路。” 曹麟反駁道:“他不讓你和桓公子一起亦是這般道理,你可聽了他的?” 此言甚是有理,我結舌。 曹麟道:“且慧如說的確是實話,我派人照著她說的去打探過,全對得上。她父親已經在獄中亡故,兄弟流放充軍,姊妹亦被賣往四方不知下落。霓生,你也是受過苦的人,對這般處境應當更感同身受才是。” 我不想反被他教訓一番,訕訕然。 “我哪里不同情她了,不過問問,總該知根知底才是。”我囁嚅著,岔開話,“你喜歡她?” 曹麟的臉倏而漲紅。 “嗯。”他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隨后即刻又道,“我可不是見色起心。霓生,她為人甚好,且并非貪圖享樂好逸惡勞之人。她跟隨我去了荊州之后,便每日在織場勞作,如今手上都是厚繭。我也是見她好,才慢慢喜歡上了她。” 我看著他著急的樣子,不由地笑了笑。 “她既要在織場勞作,如今怎又來了鐘離縣?”我說。 曹麟撓撓頭:“她知道我要來出征,放心不下。” 那說話的神氣頗有幾分得意。 我瞅他一眼,道:“曹叔仍不喜歡她么?”。 說到這個,曹麟的目光有些黯然,“嗯”一聲。 “為何?” 曹麟道:“他總覺得慧如跟著我是別有所圖,且從前不清白,會拖累我。” 我想了想,問他:“你當初收留慧如,將她帶去荊州,可都問過曹叔?” “不曾。”曹麟訕訕,“我瞞著他做的。” 我了然。 那時,曹叔和曹麟劫了荀尚的后院,官府到處在他們和那些金子,只不過因為他們的臉易了容,無人能認出來,故一無所獲。而唯一見過他們的,就是伏姬。倘若伏姬向官府供認出來,那么不僅是曹麟和一干手下,只怕連我也會牽扯進去。 這般大事,定要將手腳收拾干凈才是。而曹麟不但私自將伏姬放了,還將她帶去了荊州,自然是犯了曹叔的大忌諱。 “想來曹叔也訓斥了你。”我說。 “訓了好多回。”曹麟道,“可我覺得我不曾做錯。我重新遇到慧如之事,那事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她寧可淪落街頭挨餓受凍也不曾向官府揭發,可見是個明理有義之人。” 我無奈道:“這不過是湊巧遇到了一個有義之人,若她不是呢?只怕你我及明光道都要落難。曹叔惱的是你行事任性,不瞻前顧后,險些惹下大禍。” 曹麟赧然,沒有反駁。 我看著他愧疚的模樣,知道曹叔必是教訓過他多次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沒有放棄伏姬,可見是對她動了真心。 對于曹叔來說,一切都要從大業著想。他那般嚴謹之人,因曹麟行事不周二隊伏姬落下芥蒂,自然在所難免。 不過聽了曹麟說的這些,我也明白過來,為何曹叔忽而這般堅持讓我嫁給曹麟。除了出身之外,曹麟與我自幼一道長大,大約是能夠替代伏姬的最佳人選。與伏姬相比,我和曹麟結婚,無論于情于理,好處都大得多。 我嘆口氣:“你說要我照看,如何照看?” 曹麟聽我這話,即刻打起精神, “也不必如何照看,”他說,“她剛來城中,尚無住處,你讓她這兩日跟著你住在此處便是。” “便是如此?”我疑惑道,“只是讓她住在此處?” 曹麟無奈道:“你不知明光道規矩,任何人走動皆須得教中安排。此番來鐘離縣的人,都是事先定好的。慧如未經允許自己走了過來,便連住處也沒有。我隨父親出征,讓她一個人留在此處,著實放心不下。這城中,我最可信賴的便是你,霓生,你便幫幫我。” 我無語,不禁覺得曹麟有些可憐。 連把心上人帶在身邊也不可,這哪里像是個要稱帝的人。 “可我不會在此等到你和曹叔回來。”我說,“照顧不得許久。” “無妨。”曹麟笑笑,“外頭守門的士卒是我的人,你讓她在此落腳便是。” 我頷首,答應下來。 又與曹麟問了攻打臨淮國的事之后,我看著他,忽而有些感慨。 “阿麟,”我問,“阿白在何處?” 他一愣,道:“在荊州,你想看它?” 我點點頭:“許久不見了,甚是想念。” 曹麟笑笑:“待到這邊安定了,我就將它接過來,就養在云先生的田莊里,你想看便回來看。” 我笑笑:“如此甚好。” 曹麟離開之前,在院子里和伏姬說了好一會話。 他和她站在樹下,一改平日說話大大咧咧的模樣,聲音低而輕,窸窸窣窣傳來,教我起了一身雞皮。 伏姬望著他,唇邊含著笑意,時而垂眸輕語,溫柔似水。 待得曹麟離開,伏姬送他到院門前,似戀戀不舍。 雖然不施朱粉,也無錦衣美飾,但那模樣看在眼里,連我這女子也不由地心動。 心里倏而有些明白,曹叔不喜歡她,恐怕并非是當年曹麟犯諢的原因。曹麟雖不承認,但他確實是個單純的人。伏姬若是用心不良,只怕會變成個紅顏禍水,斷送了曹麟的大業。 好一會,曹麟的腳步聲聽不到了,伏姬才終于轉回頭來。 發現我站在廊下看著,她愣了愣。 我微笑,從廊下走出去。 “阿麟走了?”我明知故問。 伏姬頷首,看著我,忽而向我深深一禮。 我訝然:“這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