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
公子沒說話,臉繃得緊緊。 “你要離開我?”少頃,他低低道,將我的手攥得生疼。 我看著他,一時沒了言語。 心中亂得很,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看清何為重要之事,可觸到他的目光,瞬間又變作亂麻一般,心底隱隱發疼,不舍而彷徨。 “我不會離開你,定然還會回來。”我說,“元初,眼前處境你也知曉,你我及數萬人性命都在秦王手中。” 公子看著我,雙眸燃起炯炯怒火。 突然,他一腳踢翻了旁邊的香爐。那香爐倒在地上滾了幾滾,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 “我這就去將云琦綁了。”他氣沖沖地說,“他既聲稱鮮卑人見到他就會退兵,鮮卑人必忌憚于他,我等便可挾持他突圍!” 我搖頭:“鮮卑人忌憚的并非云琦,而是秦王。鮮卑人陣中,也必有秦王的人,他們一旦將云琦視為棄子,突圍無異自投羅網。此舉之險,更甚于守城。” 公子皺眉:“你怎知你跟了云琦出去,秦王或鮮卑人便會信守承諾?” “不知,”我說,“秦王不是意氣用事之人,他繞這么一大圈,必還有其他圖謀,此事不過其中一環。” 他還想再開口,我打斷道,“元初,眼下你須做的,并非與秦王置氣。” 公子面上神色仍盛怒不定。 “那我該如何?”他冷冷道。 “你該想想將來。”我說,“想想你身后那數萬人命。” 公子瞪著我,目光灼灼,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元初,”我深吸口氣,少頃,將他的手輕輕拉過來,“你也知曉,日后之事只怕會比當下艱難萬倍。若糾結于一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公子定定注視著我,雙眸如墨,眼眶倏而泛起潤紅 “那你呢?”他低低道,語氣不定,“霓生,你我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 “我說了,我還會回來。”我抱著他,故作輕松,“你放心,我本事多了去了,秦王能拿我做甚?就算他是吃人虎豹,我也能宰了他祭天。” 第199章 謀皮(上) 公子道:“秦王費這般功夫, 必不會輕易放你走。” “他會放我走。”我說,“不過此事取決于你。” 公子訝然:“我?” “正是。”我說,“你可想過, 秦王這般設計, 所求為何?” “為了你。”公子即刻道。 我搖頭:“他手中有遼東兵馬, 帳下亦有大批謀士, 就算我有云氏之謀,他也并不缺我一人。他缺的,乃是能征善戰之人。” 公子一愣:“你是說……” 我頷首:“他將我要去, 乃是為了將你拿住。” 公子皺眉沉吟。 “我方才一直在想, 他何以察覺了你我之事?”他問。 這也是我感到不解并深深疑慮之事。 “恐怕秦王藏的眼線,比你我想的更多更深。”我說。 “先不論此事。”公子道, “我乃關中都督,豈會為他效力?” 我說:“秦王連勾結鮮卑人都敢,你以為他會甘心只做個諸侯王?” 公子看著我,目光銳利。 “你是說,他必會謀反?” 我說:“他若肯擔謀反之名, 三年前逼宮時就不會撤兵。元初,雒陽的局勢,只怕不會長久安穩下去。此事你亦有所預感,而秦王則更進一步, 他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公子不屑道:“為人臣者, 察天下之危, 當勠力匡扶, 豈可趁火打劫。” 我說:“那是你,不是秦王。” 公子一時沒有言語。 他說:“秦王要我何用?” 我說:“涼州與秦國相連,且兵馬孱弱。你既無以反抗,又有人質在秦王手上,便只得為秦王效力。如此一來,關中到河西皆為秦王所制,還可為他麾下添一員猛將,可謂一舉兩得。” 公子道:“依你所見,我當如何?” 我說:“我雖在秦王手上,但自有辦法脫身,此事你不必為慮。比此事更要緊的,乃在于涼州,你雖是關中都督,但若手中無強兵,則如猛虎無爪牙,無論是秦王還是誰人,皆可隨意將你威脅。反之,則是大利。河西有險峻可守,左可制秦國,右可進雍州及隴西。有了此地為籌碼,莫說秦王,便是匡扶天下,你也有了立足之地。” 公子沉默著,神色逐漸冷靜下來。 他注視著我,好一會,道:“如此說來,你決意要走?” “我說過我會回來。” “你要做甚?”他說,“莫非你可讓秦王替你恢復名姓?” “他逼我的。”我冷笑:“他既然敢這般設計我,便須得付出些代價。” 公子的眉頭再度皺起,壓著聲音:“你在與虎謀皮!” 我不以為然:“云氏在這世間立足的本事,就是與虎謀皮。” 公子還要再說話,我說:“元初,我知道你總想護我周全,但你可想過,你我為何至今仍不可隨心所欲?乃是你我皆有不得不做之事。你我本不是同路之人,若要走到一處,便不可只憑一人之力。如今既已到了躲無可躲之事,便不可再執著不變。將來之事,我全然信賴于你,你亦須得全然信賴于我。” 他目光動了動,唇角緊抿。 少頃,他將我擁住,雙臂緊緊,但終是沒再說話。 我回到屋里,將面上的裝扮卸干凈,另將一些隨身的物什收好。 剩下的時辰不多,一切妥當之后,我走出門,往堂上走去。 還未到前堂,我便聽到了云琦憤怒的斥責聲。 “……我乃秦國中大夫!此來乃是救爾等性命,怎得如此無禮!” 我繞過屏風走出去,只見云琦被軍士捆了個結實。 不遠處,公子正自顧地穿上一身鎧甲,整著裝,面色平靜。 “將他捆到車后,隨我出城。”公子吩咐道。 軍士應下,揪著云琦縛在身后的手,將他帶起。云琦繼續怒罵著,突然看到了我。 他愣住,目光一亮,倏而大笑起來:“云霓生!我就知道你會來!”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公子也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那目光直直落在我全無修飾的臉上。公子看著我,沒有言語。 我走到公子面前,將他打量了一下,道:“何必要穿鎧甲?” “自是為防萬一。”公子聲音平靜。 “這便是了!”云琦奮力從軍士的手中掙開,冷哼,“這城中數萬人性命都在我手中,爾等這般拖延,莫非要等鮮卑人打進來!” “你最好安靜些,”我看他一眼,冷冷道,“時辰無多,鮮卑人攻進來,你也保不住性命。” 云琦瞪著我,終于沒再吭聲。 我走到他面前,看著他。 心里嘆口氣。 我其實曾跟他有些不對付,但那不過都是年少時的事。他畢竟算是我在這世間最近的親人,我并不太忍心算計他。但他站在了秦王那邊,還打著我親人的旗號來威脅我和公子以及武威城數萬人性命,我便也不好牽掛許多。 “我可跟你走,不過有一事你須得說明白。”我對云琦道,“我隨你離去之后,怎知鮮卑人會如你所言,必不再攻城?” 云琦眉間一動,神色浮起輕蔑之色。 “我乃秦國中大夫,一言九鼎。”他昂首道,“爾等按我方才所言去做,自不會有失。” 這話等于沒說。 我沒功夫跟他耗下去,道:“你既是云氏的人,云氏家學門類,你當有所聽聞。藥學之中,毒物名目數百種,其中有一味蠱毒,名金泥玉屑散,乃云氏自創的傳家之寶。當年族叔傳授你技藝時,當告訴過你。” 云琦看著我,神色掠過一絲狐疑。 “那又如何?”他說。 我微笑。這番話,不過是試探。蠱毒流傳于百越之地,云氏雖也有人研習過百毒,卻從來無人觸碰此類。云琦這么回答,可知他根本不知道云氏家學里兜底都有些什么。 這便對了。 我對左右軍士道:“按住他。” 那兩個軍士不解,但仍依言伸出手,將云琦架起。 “你要做甚?”云琦似察覺到不善,隨即掙扎起來,卻根本抵不過旁邊兩人的氣力。 我不多話,將他的嘴捏起,抬起下顎,將一顆小丸放入他口中。 云琦張大眼睛,“嗚嗚”地繼續掙扎,但我并不松手,知道那小丸被他吞下去,才松開來。云琦滿臉漲紅,即刻跪地干嘔。 我說:“這便是金泥玉屑散,毒如其名,乃逼供之用。服下之人,若不得解藥壓制,蠱蟲便會向全身蔓延,每日一變,五日內必渾身蛀爛,化為一攤rou泥。” 云琦面色一白,目光霎時尖利如刃:“你敢……” “你不信便試試。”我打斷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怎篤定鮮卑人不會攻城?” 云琦神色驚疑不定,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光,少頃,終于開口:“那是秦王與慕容顯之約,他不可毀約。” “慕容顯?”公子上前問道,“秦王與他約定何事?” “慕容顯在河西助秦王,秦王則助慕容顯奪回漠南。” 我心中一動,不由地與公子相視一眼。 “慕容顯來河西,便是為了設計我等?”公子冷冷問道。 “你?”云琦冷笑一聲,“秦王志在四海,爾等皆不過是他隨手擺弄的棋子。”說罷,他再度瞪著我,“要說的我都說了,慕容顯要拿回漠南,便不敢不聽秦王的!再不出去,鮮卑人攻來,你我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