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秦妙的確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只看香嵐這新妾才去侯府半日,便被她用計排擠,羞辱,沒出多久就被活活整治死,便知道秦妙心狠果決,也不會看在誰可憐的份上,就心軟發(fā)慈悲。 再看她對楊老嬤嬤也毫不留情,便知誰要是擋了她的路,擋了她的前程,別說多年主仆情分沒有半點用處,就是她這個同母所生的meimei,也算不得什么。 秦嬋用帕子為她拂淚,順著她的脊背道:“嬤嬤勿怕,侯夫人權(quán)勢再大,還能大得過王妃?有嬋兒給您撐腰呢,她奈何不了您。” 秦嬋不得已充了一回大,來規(guī)勸老嬤嬤。 楊老嬤嬤果然被勸好了些,她拍著秦嬋的手背,頗為感慨地道:“這些話,老身從未與人說過,今日都說出來,便不似往日一般憋屈,心里一下子舒泰了許多。妙姐兒想法子害老身時,老身真真是有苦說不出,只能一忍再忍,沒法子呀,老身是秦家的奴才,老身一大家子也全仰仗主子家提拔,既如此,便做個沒嘴的葫蘆就好,什么都不說不問就是。只是老身擔憂您,實在對姐兒放心不下,這事總該讓您知道才好,只有知道了,才能在出事時想法子應(yīng)付。” “嬤嬤說得極是,您老費心了,嬋兒定不辜負您一番好意。” 兩個人說完話,馬車便行至城門口。秦嬋送別了老嬤嬤,便折返回府,路上忽遇見一隊人馬飛奔進城,呼喝著行人速避,還撞翻踩傷了人。 “青桃,你可看清了那些是什么人?”秦嬋撩簾問。 “奴婢看裝束,倒像是慶王府的人。”青桃回話。 秦嬋沉吟。也不知王爺帶人殺他手下的事,被慶王發(fā)現(xiàn)了沒有。 慶王府里,霍瀝見心腹從鐵礦處調(diào)查歸來,連忙出來詢問結(jié)果,待聽了一會兒,他皺著眉道:“依你之見,這是江湖人的手筆?” 他那心腹抱拳道:“錯不了,卑職找到了證據(jù)。”他呈上幾樣敵人遺落的武器,又描繪了死者的傷口,信誓旦旦地說,只有江湖上的幾個幫派才會使用這樣的武器,用這樣的招式來殺人。 霍瀝見證據(jù)齊全,便信了他的話。他瞇著眼道:“這些人一向不肯歸順朝廷,明里暗里與朝廷作對,是本朝一大禍害,現(xiàn)如今還鬧到了本王的地盤上來,簡直膽大包天。本王得想個法子,除掉他們才是。” 此后,霍瀝便時不時派出王府兵力,對抗江湖勢力,偶爾借朝廷兵馬絞殺幫派,殺來殺去好不熱鬧,倒把栽贓伯府的事放到一邊去了。 只不過霍瀝雖竭盡所能,十戰(zhàn)卻有九敗,總是奈何不了這些人,惹得他心煩意亂,常常動氣。 楊老嬤嬤離開秦府后的幾日,秦嬋總算把聘禮的回禮備妥,吩咐下人送到王府穆公公的手中。 回禮除了品紅珍珠抹額,還有一套衣帽鞋襪,兩條絡(luò)子,都是她親手縫制的。另有他那日要的瘦金體的佛經(jīng),以及她做的兩盒點心。 回禮雖不值幾個錢,卻重在心意,樣樣出自她手,這便是最要緊的。 青桃?guī)е巳ニ停瑳]多久便回來了,說穆公公已經(jīng)好生收下,還說路上遇見了夏小姐,夏小姐愁眉不展的,似乎心事很重。 秦嬋笑了笑,心下了然:“聽聞夏大人要她進宮選秀,她不愿意,自然不高興。也罷,咱們這就看看她去。” 夏露今日來戲園子聽戲,坐在雅間里,正悶悶不樂嚼著小香梨,忽瞧見秦嬋也來了戲園子,夏露立刻拉她進屋,好一頓訴苦。 “我進什么宮,選什么秀!皇上一把年紀,都能給我當?shù)耍 毕穆蹲煲黄玻U些哭出來。 秦嬋道:“你若實在不愿意進宮,我倒有個法子,不知管不管用。” “有法子快說呀,你是不是要急死我。”夏露催促個不停。 秦嬋沉吟片刻,才道:“我家中有個丫頭,名叫青荔,七夕節(jié)時大家聚在一起玩過,你可記得她?” 第二十五章 “我記得她, 是那個打金絲絡(luò)子的。”夏露思忖一會兒點點頭。 秦嬋說正是她,接著道:“實不相瞞, 我江南的舅舅家, 今年照例也得派個女兒進宮選秀, 他擔憂女兒被選上, 便想出個收養(yǎng)女的法子來, 替女兒進宮。” 夏露撐著下巴,聽得極為認真。 “舅舅托人問我母親, 能不能幫忙尋找可靠的女孩兒,嘴嚴不亂說又愿意進宮的,我母親想了想, 便想到了青荔。青荔深得我母親喜歡,她為人好,聽話乖巧,在我哥哥院里終日無事, 打發(fā)時間度日,我母親早有意調(diào)她去別處做事。舅舅修書來問, 母親立刻便想到這是青荔的好出路, 但凡進宮去, 若被皇上看中了便做了主子, 若只做個宮女, 過幾年出宮時,懂了許多禮儀規(guī)矩,來求親的好人家必然也不少, 對青荔來說,兩條出路都比在府里做一輩子下人好得多。再一問青荔,她說愿意被我舅舅收為養(yǎng)女,代替表小姐入宮,于是這事便定下來了。” 秦嬋一口氣說了老多話,此刻終于說完,停下來吃口小香梨。她想著青荔真真是個聽話好性子的,母親叫她做什么,她都說愿意,沒有一回拒絕。其實,若她不愿去,母親也不會逼她一分一毫,這么多年在府上,也沒見她與誰紅過臉。 青荔若成了舅舅的女兒,那便是她的表妹了,往后還得多多照應(yīng)她才是。 夏露點頭道:“這法子倒是巧,下人嘛,一輩子難出頭,能進宮面見天顏,若有機會承寵便飛上枝頭做鳳凰去了,一個個必然當成天大的福分,歡天喜地應(yīng)下。只是不知道,我爹那個老頑固肯不肯答應(yīng),收個養(yǎng)女替我進宮。” 秦嬋笑了笑,說道:“只要夏大人肯答應(yīng),再找個嘴嚴的好姑娘,吩咐她不要亂說實情,辦完一應(yīng)手續(xù),你便不必選秀去了。我只有這么一個法子,你裁度著用吧。” 戲園子里今日唱的是昆山腔《浣紗記》,兩人在二樓雅間邊說話邊聽戲,夏露笑稱,這西施真是好福氣,進吳宮享福那么多日子,最后還能與范蠡雙宿雙飛,真叫人羨慕。 秦嬋打趣道:“怎么,難道你又想進宮了?想進宮享福去?” 夏露神神秘秘道:“其實,我最羨慕的,是她嫁了范蠡那樣的俊俏郎君。” “原來你是個好色的。”兩人又說笑了一陣。 秦嬋見她漸漸高興起來,便不再留,說一聲“還有事”就回家去。 待到夜里,霍深回到王府,穆公公就將秦府送來的幾件回禮呈上。 “王爺,王妃的手可真巧,這套衣裳,還有這鞋襪,這些東西都是王妃親手為王爺做的,瞧著比宮里做出來的還好。”穆榮不住贊道。 霍深挑眉,放在燈下細看了一回,又將衣服穿起來試,竟是十分合身。 漆盒里裝的梅花酥,霍深也打開嘗過了。漆盒分上下兩層,每層十二個酥點,涂成四種顏色,各包了四種口味的餡料,個個精致酥香,口感油潤松軟。 他沒想到,秦嬋做吃食的手藝也這般好。 蓮蓉餡兒在口腔中細細化開,唇齒留香,霍深吃下許多梅花酥,擦過手又去翻看佛經(jīng),翻著翻著,有個染成湖藍色的小紙箋,順著松動的書縫掉出來。他彎腰拾起,就見小紙箋上以簪花小楷寫著半句詩—— 但愿人長久。 穆榮抱著王爺夜里要看的書過來時,就見王爺十分安靜坐在桌前,盯著手里的物件,像是正在想事兒,眼神卻難得柔和,想來是收到了王妃回禮,心里高興。 霍深忽然輕嘆了一聲,將小紙箋好生收起。這聲嘆息叫穆榮嚇了一大跳,連忙走上前去問:“王爺可有心事?” 不過,依照王爺?shù)男宰樱v使他遇著的麻煩再多,也從沒像今天這般嘆出聲來,也不知他今兒這是怎么了。 霍深不言。他只是抬頭望了一眼空中的彎月,又接過他手里的書去看。穆榮辨不明他的情緒,只得將這事放下。 時日如飛,眨眼間九月十四到了。 大婚的前一夜,秦府上下燈火通明,到處都懸掛了紅綢紅燈籠,管家?guī)е氯说礁懈魈幉榭礀|西缺不缺,各項安排是否周到,確保明日一切都能順順利利,二小姐風風光光嫁進王府。 秦嬋坐在妝臺前,一面梳理頭發(fā),一面對著鏡中的自己發(fā)怔。 “小姐,快睡吧,明兒還要早起抹妝呢。”青桃道。 秦嬋攥緊了手中的篦子,看見窗外下人忙忙碌碌,又聽青桃說了這句與太子成婚前夜一模一樣的話,她呼吸一滯,更加緊張不安起來。 “我今夜不睡了,就坐在這兒。”秦嬋把眼睛睜得溜圓,胳膊肘撐在桌面上,手里擺弄起她明日要戴的一盒珠翠頭面。 她運氣最差,她是知道的,前世今生最大的不得意,就是新婚前太子薨,使她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的驕傲。秦嬋倒吸一口涼氣,又輕輕吐了出來,心口悶悶地發(fā)疼。今夜,她怕極了再出同樣的倒霉事。 雖說玄智大師合過八字,說過吉言,這婚事應(yīng)當不會有錯,可再一想到她嫁去伯府的當日,前腳進門,后腳伯府滿門獲罪下獄,她便又懸起心來。 不到親身經(jīng)歷的那一刻,她是絕對不敢放心的。 “您這是何苦呢,明天可累人了,哪怕瞇一會兒也好哇。”青桃勸道。 秦嬋不肯聽,必要守在這坐著,還叫青桃回去睡。她若不睡,青桃也不敢回去,只得陪著她一同守著,坐在一旁的小榻上困得直點頭。 燭火暗了些,秦嬋用金釵挑一挑燈芯,又取出筆墨來抄佛經(jīng),一筆一劃都格外專注。她不信佛,只是求個心安。 也不知她抄了多久,青桃也迷迷糊糊歪睡過去,外頭天色尚暗,便有人過來敲門。 青桃聽到動靜,立刻翻起身,打著哈欠去開門,果然是上妝的嬤嬤帶著幾個丫頭小廝過來了。 下人們笑瞇瞇道了幾聲“二小姐大喜”,青桃便給他們賞錢。嬤嬤命小廝把浴桶搬進來,進進出出幾趟人,浴桶里倒?jié)M了水,留下女子們關(guān)上房門,丫鬟們開始為秦嬋沐浴。 “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秦嬋問了一聲,覺著頭有些發(fā)沉。 “回二小姐,是寅時,雞還未叫呢。” 這么說來,新婚前一夜已然平安無事地度過了。秦嬋眉頭微松,全身浸在溫熱的水中,用手背蹭蹭眼睛,稍有困意。 水面上撒著許多花瓣,經(jīng)熱水與熱氣蒸泡,香味兒更濃了,她被服侍著洗好,從浴桶中走出,能聞見渾身滿是花朵馨香。 經(jīng)大毛巾擦干凈身體,連一滴水珠兒都不剩,小丫頭們捧來嶄新的綢緞妃紅色里衣替她穿上,穿過一層又一層,最后一層才輪到嫁衣。 秦嬋站在落地鏡前,來回細看了身上這件嫁衣。新嫁衣是臨時補針繡出來的,終歸不如原先那件華麗精致,她嘴唇一抿,倒也泰然。萬事圓滿終究是不可能,有遺憾才是人生常態(tài)。 她倒是覺著,稍有缺憾也不錯,倒顯出幾分獨特之處來,且總比災(zāi)禍臨頭要好上太多。 秦嬋坐在凳上,丫鬟們在她身后挽發(fā)髻插首飾,嬤嬤往她臉上搽粉,點面靨,貼花鈿,涂口脂。秦嬋只覺頭上的重量愈漸沉了,稍有晃動,滿頭首飾便互相碰撞著嘩啦啦地響起來,新娘濃妝涂在臉上,大紅的唇色嬌艷張揚,臉蛋抹得雪花一樣白,倒將她本來的樣子也遮蓋了不少。 這時候天色破曉,今日又有大喜,沒過多久滿府的人都起來了,許多下人趁天光微亮,開始掃地。 京城里的百姓早得知今兒是什么日子,好多小販挑著擔子來到幾條大街邊上圍著,就等新郎迎回新娘騎馬游街,百姓全都聚過來看時,也好借機多賣些東西賺錢。 待到阮芳舒與秦妙過來看時,秦嬋衣妝已畢,正在小口吃著早點。 “嬋兒慢點吃,當心弄花了妝。”阮芳舒道。 “娘,我吃得可慢著呢。”秦嬋手中捏著一柄小勺,一勺羊羹小心著伸進嘴里,慢慢含著吃了。 “太太放心,弄花了也無妨,老身補補就成了。”那嬤嬤得了二兩銀子的賞錢,臉上笑出了花,此刻十分盡心。 “妙兒,你去看看嫁妝那邊收拾的怎么樣了。”阮芳舒也很是緊張,生怕哪里沒辦周全,耽擱拜堂的時辰,誤了女兒終身大事。 “成,我再去看一遍去。”秦妙帶著青杏去了。 秦嬋的確餓了,抄了一夜佛經(jīng),又早起沐浴折騰許久,她用小勺子挖著羊羹與松子黃千糕慢慢吃了,仍沒吃飽,又要了一碗瘦rou粥來喝才罷。 她喝完粥,用清茶漱過口,房里人漸漸多了起來。 康姨娘帶著秦妍過來,給阮芳舒請安,給秦嬋道喜。周姨娘帶著秦征也來坐著,丫頭嬤嬤們時不時進來道個喜,笑聲盈門,青桃給來的人都分了花生紅棗一類,閑下空來的女人,便坐在秦嬋房里吃喝著,順帶聊天打發(fā)一會兒時間。 最后來的,是京城里各府上的小姐們,無論是平日交好還是沒什么交情的,不忙得緊的,都過來做客。 人一多,秦嬋的小屋便坐不開了,阮芳舒叫大家伙都去東廳里坐著,秦嬋也被仔細攙扶著過去坐好。 這時候,不知是誰家的小姐說了聲:“想當初我在流云閣上說了句玩笑話,說叫王爺朝這邊看一眼,王妃在里頭盼著呢,原來那閣里果真坐著閔王妃!”眾人一聽都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錦 1個、白白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儒月當空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秦嬋抿唇笑了。她記得那日的事, 如今想來仍覺著有趣。 她想起前世二嫁時,秦府并沒有來過這么多客人, 當時她嫁的是伯府, 是低嫁, 人人都長著一雙眼, 看出她前程比不得以往, 來送親的人自然少了。 而如今,她嫁給閔王做正妃, 前程似錦,故而人人都來道喜,高朋滿座歡聲笑語, 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