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青荔已被舅舅收為養女,此刻衣著打扮與其他貴女相仿,坐在秦嬋不遠處,溫柔嫻靜, 模樣又俊,極是打眼。 京里這些小姐沒見過她, 不知她是誰家的千金, 都過來問, 阮芳舒怕青荔周旋不過, 便親自過來解釋, 說青荔才從江南過來,是她娘家哥哥的女兒,入京預備選秀的, 故而眼生。 眾人聽聞她要入宮選秀,她便有可能是當娘娘的人,就都來同青荔說話,想著結交一二。夏露見她們去湊熱鬧,撇了撇嘴小聲道:“不過是個奴才罷了,這時候倒會逞威風?!?/br> 陶冰真攥了攥她的手,給夏露一個眼色,叫她別多嘴,以免為秦家惹麻煩,夏露便閉口不再言語。 一小廝風風火火朝東廳而來,報喜道:“太太,小姐,王爺帶著迎親人馬,從王府出發了?!?/br> 眾人起身,向秦嬋道喜,阮芳舒高興得來回打轉,厚賞了報喜的小廝,秦妙也回來了,說嫁妝沒出差錯,一共一百二十八抬,里頭東西一樣沒少,都按整整齊齊排著,只待嬋兒上轎離府時,下人們按順序抬著跟在轎子與人馬的后頭,好生抬到王府里去。 秦府外,京城的大街上,百姓們果然紛紛過來瞧熱鬧。閔王騎著高頭大馬走在迎親隊伍最前,頭上扎著品紅抹額,身穿喜袍,一身兒的紅更襯得他眉目如畫,英俊非常。 隊伍中間是接新娘的花轎,最后邊跟著器樂班子吹吹打打的,極是喜慶歡鬧。 “我說,先前撞上宮里辦白事,咱們跪了半日才得以走動,今兒又撞上王爺府辦紅事,沾光聽一聽宮中的奏樂。一白一紅的,竟都與相府那位二小姐有干系?!甭啡藗兙壑ハ嗾f話。 “日子都是這么過的,是禍是福,誰都說不準。今日這一樁,也是她的運勢到了?!?/br> 宮里的大事,百姓們件件都知道,街頭巷尾有時也議論,秦嬋極少與普通百姓打交道,不知道自己的名聲早就傳遍京城家家戶戶。 就這么一路遭百姓圍觀議論,霍深半垂著眼皮,渾不在意地行至秦府門口,勒馬下馬正要進門,便見秦律帶著他的許多朋友擋在府門前。 秦律笑瞇瞇沖霍深拱手:“王爺一路著實辛苦。不過,要想進得這個門里,娶走我家meimei,恐怕沒那么容易?!?/br> 旁邊立刻有別家子弟起哄道:“正是正是,先給咱們發足喜錢再說?!?/br> 貴胄子弟自然不差金銀,只是依照風俗,斷不可讓新郎輕易將新娘娶走,必得設些關卡來阻撓,或比武射箭,或吟詩作對,諸如此類。一來讓外人知道,女兒不是輕易給人的,二來讓人見識,他家女婿是個有本事的。 霍深勾唇,也知今日會有些小考驗等著他,他一招手,身后隨從立刻上前,把早早備好的一盤金錁子散給眾人。 秦律他們得了金錁子,仍不放霍深進門。秦律的一個朋友走出來道:“王爺須得與我比射箭,您贏了才進得這個門檻?!?/br> 霍深點點頭:“好?!?/br> 霍深話音一落,里里外外一下子沸騰起來,百姓們亦往前使勁兒湊,站遠的便探著脖往里瞧。 秦府下人將早早備好的靶子抬出來,兩人各給一只弓一支箭。 秦律的友人先射箭,他不想讓王爺真吃了閉門羹,又不能放水太明顯,便放松手臂,稍提起些精神射出一箭,不料這一箭正中靶心。 剛剛還在沸騰起哄的一群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場面瞬間寂靜。 秦律用胳膊肘頂射箭的友人,小聲埋怨道:“又不是真要比試,你這么認真做什么,王爺下不來臺,這該如何是好?” 友人愁眉苦臉,又悔又無奈:“我不是成心的,弓箭落在我手里,平時沒個準頭,這時候倒準得厲害?!?/br> 秦律暗嘆一聲倒霉,想著快尋個理由,讓人把靶子搬走就是,沒成想閔王忽地舉起弓,搭箭上弦,只在片刻間箭支飛出,將靶心上的箭支射得裂成兩半,箭鏃射穿靶心,已在靶子的另一頭冒了尖。 “好!王爺好箭法!”秦律喊了一嗓子,帶頭鼓掌。射箭的友人如蒙大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眾人怔了片刻,紛紛反應過來,場面漸漸地又歡呼熱烈起來,比方才更盛。 “閔王箭法超群呀,真不愧是帶兵打過勝仗的人?!比巳褐谢ハ嘟徽劮Q贊。 “既然王爺贏了射箭的比試,那便進門吧。”秦律他們往里退,讓霍深帶著迎親的隊伍跨過大門檻。 才走了沒幾步,霍深又被攔住。 “王爺別忙,咱們對個對子再走不遲。”又有人踱步走出來,打開折扇搖頭晃腦道:“先來一副回文聯。上聯是,斗雞山上山雞斗。” 霍深沉吟片刻,對了句:“龍隱洞中洞隱龍?!?/br> “妙,妙啊!”諸文人齊贊,讓霍深繼續往里進。 就這么著,十步一頓,十步一停,霍深或比試,或作對,總算快要來到東廳。 東廳這邊接到消息,也沸騰起來,秦盛之邁著大步進來,吩咐道:“王爺快到了,給二小姐蓋上蓋頭?!?/br> 嬤嬤應聲,連忙取了紅蓋頭,仔細著替秦嬋蓋好。 管家也跟進來:“老爺,抬嫁妝的人都準備好了,隨時出發?!?/br> “好好好,都打起精神來,切不可出了閃失?!?/br> 阮芳舒又喜,又放心不下,拉著秦嬋的手,隔著紅蓋頭囑咐道:“你嫁過去,要與王爺好好地過,記著娘與你說過的那些話,若遇著什么難事了,便回家說與娘聽,切不可委屈了自己……”說著說著,便灑下淚來。 秦嬋亦不舍,忍著淚說好。 “娘,這大喜的日子,您別哭了,meimei不會受委屈的?!鼻孛钸^來勸,貴女們也你一言我一語地勸。 “是呀,姐兒出嫁,就別哭了,該多笑笑才是。”周姨娘也過來說話。 阮芳舒被勸住了些,也怕貴女們瞧笑話,便擦去眼淚,強行忍住。 秦律找來的友人們,一個個都敗下陣來,愣是沒難住他。有他們不想刁難的幾分緣故在,更多的還是霍深有本事?;羯钐а垡豢?,東廳就在眼前,正要抬腳邁進去,又被一大群女子擋住。 陶冰真跳出來道:“王爺文韜武略,將他們都比了下去,咱們這兒便是最后一關,您若能過得去,新娘子就讓您娶走!” 霍深點點頭:“好?!?/br> 陶冰真扭頭問了一句時辰,管家說時辰不緊,她便有了主意。 “王爺會什么曲兒,給咱們吹來聽聽,若大家伙聽著滿意了,才肯放你進去?!?/br> 秦嬋在里面聽見她們的話,不由得擔心鬧過頭。好在王爺似乎不惱,還回道:“好,拿笛子來。” 不多時,玉笛悠揚聲響起,霍深極認真地吹著,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細聽。陶冰真聽聞閔王在邊關時,閑時于月下吹笛,京中人卻是極少知道的。只因她喜歡打聽戰事,這才在無意中知曉。 夏露本與秦嬋一同坐著,聽出笛聲中有股繾綣溫柔,好奇走到門邊來,與她們一同瞧。 只見閔王長身玉立,劍眉斜飛,雙手指尖按著笛孔,神情專注,一襲紅衣穿在他身,比那日帶兵回京時,氣質溫雅清雋了不少。夏露看得漸漸愣住。 一曲畢,霍深放下玉笛。陶冰真笑盈盈地拍手道:“好聽,好聽極了!大家伙說是不是?” 眾人都說好聽,給霍深讓出一條路。 霍深大步跨進門,再無阻攔,終于來到廳里。 秦家人都在這里,秦盛之好似蒼老了些,額間徒添幾條皺紋,感慨著對霍深道:“小女從今往后,便托付給王爺了?!?/br> “岳丈放心。”霍深作揖。 那邊嬤嬤也攙扶著秦嬋站起來。 阮芳舒忍不住淚,說幾句話便去后頭坐著,康姨娘坐在她身邊安慰。 嬤嬤見他們說完了話,喜氣洋洋道:“時辰到了,王爺背新娘上轎吧!” 霍深又作一個揖,走到秦嬋身前,轉身彎腰,將她背起來,穩穩當當走出去。秦嬋環住他的脖子,頭上的金銀珠翠嘩啦啦響著,因蓋著紅蓋頭,回頭也瞧不見什么。 想起從此嫁到別人家去,不能像以前一樣日日伺候在父母身前,心里終是酸澀,掉出一滴淚珠砸在霍深肩膀上。 管家見二小姐被迎走,立刻叫抬嫁妝的人跟上。 霍深背著秦嬋走到府門外花轎邊,便放她下來,嬤嬤扶著她進轎坐好?;羯钪匦买T回馬上,器樂班子重新吹打起來,迎親隊伍掉頭回王府,多了一大串兒的嫁妝箱子跟在最后。 一百二十八抬嫁妝,一出秦府便占滿了街面,浩浩蕩蕩,正可謂十里紅妝,羨煞旁人。 秦嬋坐在轎里,擦去眼中淚漬,暗暗攥緊了紅帕。 只愿進王府時一切順利,不要出事才好。 “王爺,閔王已迎親回府,咱們是時候去閔王府上賀喜了?!眹^人群眾多,慶王亦在其中看熱鬧。 霍瀝問道:“父皇母后到了沒有?” 他的屬下道:“還沒有?!?/br> 霍深笑眼一彎,“走,咱們這就去閔王府,給三弟賀喜去?!?/br> 第二十七章 不知吵吵鬧鬧地走了多久, 秦嬋的花轎終于停下。轎夫壓轎,嬤嬤打轎簾兒, 仔細著將她扶出來。 今日來王爺府的賓客皆是朝廷大臣, 本朝的一流人物, 下人也規矩嚴整, 與別處大不相同。秦嬋出轎門, 鞋底踩在平整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仔細聽來, 與方才相比百姓喧鬧之聲小了不少,可見來到了權貴之地,尋常人家難得來門前湊趣兒的。 霍深與秦嬋各拿一端結花的紅綢, 撒喜錢,跨火盆,又經歷一應繁瑣禮儀后,一對新人總算來到大堂里站定。 秦嬋支著耳朵聽聲兒, 卻聽見賓客們說話并不熱鬧,竊竊私語的聲音倒是更大些, 她發覺到異樣, 惴惴不安。 “皇上皇后怎么還不過來?再晚恐要誤了吉時……” “噓, 別說了……” “……” 秦嬋聽清了些話, 咬緊下唇, 心跳逐漸加快。她好不容易熬過兩個月待嫁,守過大婚前夜,提心吊膽進了王爺府的府門, 就差拜堂了,可千萬別在這個節骨眼出岔子才是。 霍深眉頭旋緊,臉色發沉。 過了一會兒,穆公公穿過人群,弓腰埋頭快步走到霍深身邊,低聲說道:“王爺,不出您所料,輔國公果然請動了皇上皇后,人已經在路上,馬上就要到了,斷不會耽誤了時辰。” 霍深瞥一眼秦嬋,緩下面色淡淡道:“不耽誤時辰就好。” 景隆帝霍廖今年四十余歲,他面皮白凈,身材尚佳,臉色微慍,坐在去往閔王府的鑾駕上。 他本來是想去閔王府,看霍深拜堂成親的,然而柳皇后不肯過去,還說深兒娶的那個閔王妃是個不吉利的女人,她不想見到那個女人。 柳皇后不答應,他便好似被石頭絆住了腳,正在猶豫不決之際,輔國公趙振趕來了,慷慨激昂說了一通家國天下的大道理,明里暗里指摘他偏心。 兒子成親父親卻不出席,此事傳揚出去,被百姓聽了該作何想。為君者若不能以身作則,正所謂上行下效,到時候人人都效法這般行事,家不成家,則國將不國矣。 霍廖聽得耳根發紅,漸生惱怒,卻不能發作。一來趙振是晴貴妃的兄長,有這樣一層關系在,二來趙振乃是老臣,為人剛直,在朝野之中頗有聲譽,說的話也有道理,到底是自己理虧在先,貿然罰他的確不妥。 被趙振念叨一通,霍廖憋著一口氣,冷下臉來命令柳皇后與他一同去閔王府,若她抗旨不尊,便關三個月禁閉,再帶李淑妃同去。 柳皇后鬧歸鬧,到底怕皇上真動了氣,更不想讓李淑妃出風頭,只得不情不愿地跟著皇上出發。 “皇上駕到!皇后駕到!”宮里儀仗魚貫而入,帝后被簇擁著走入王府大堂,在場之人齊齊跪下,霍深與秦嬋亦下跪相迎。 “平身吧。”霍廖坐下。 柳皇后臉色不好,悶悶坐著一言不發。 “吉時已到,拜堂!” 隨著這一聲喊,秦嬋高高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直到嬤嬤扶著她往新房處走時,秦嬋仍有些恍然。那看似遙不可及的企盼,終于閃現了微光。 王府很大,似乎比秦府還要大得多,秦嬋不知隨著嬤嬤拐了多少個彎,邁過多少個臺階,才算走到新房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