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倆妹子是宮里頭的人,今時不同往日了,而且還指望著她倆去把自己丈夫從燕春樓拽回來好好過日子呢,秦氏哪里敢,忙起身接了。又一拍腦子,說只顧著自己委屈,倒忘了招呼meimei們,問餓不餓,吃飯了嗎?都說吃過了。秦氏說別在院子了,院里風大,到里頭去吧,給她們泡點好茶嘗一嘗。 青檀攔住,說就是回來看看,不能久待,馬上得走了。 秦氏一聽她們要走,有些著急。說她們的哥哥雖不著調,好歹是親人,見一面再走吧。可又為難,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回來。然后扯著嗓子叫了好幾聲劉媽。 劉媽是薛家的傭人,什么都干。照顧孩子、做飯、洗衣裳等等。這會兒正在房后拾掇菜地呢。聽見主母叫,趕緊用灶裙擦了擦手,從后頭出來。 秦氏把孩子交給劉媽,什么都沒說,就自己回房了。 紫蘇說,八成是給她們拿什么好東西去了,讓她們帶走的。她覺得還挺受用,還是有家人好。結果秦氏出來,人倒是收拾好了,但是手上啥也沒拿,只道:“走吧,我領你們去瞧瞧他去。” 紫蘇有些驚恐,“去哪里?” 秦氏道:“燕春樓,倆meimei回來了,我看他還有臉沒臉留在那跟人鬼混。” 青檀慌忙攔住,說:“好嫂子,家丑不外揚,你這是何必,叫他下不來臺,以后更不著家。” 秦氏又紅了眼圈:“meimei,按說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嫂子不該把你們拖進來,可嫂子實在沒辦法了,你們就幫幫嫂子,把他弄回來,只要他回來,我就繼續跟他過,否則我只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可這倆孩子這么小,沒有爹,得受多少罪?我實在不忍心。” 青檀和紫蘇看著滿院狼藉和嫂子臉上的青痕,也覺得心酸。青檀溫聲安慰道:“嫂子就別去了,我和紫蘇悄悄去看看,家里的事還是家里解決,沒白的叫街坊鄰居笑話。” 步長悠和青檀紫蘇出了門,上了馬車。嫂子一再叮囑,一定把他拔回來,青檀擺擺手,讓她回去。 車夫聽說她們要去燕春樓,就笑說,女客進燕春樓,一看就是去砸場子的,肯定不會讓她們進的。 紫蘇和青檀犯難了,問那怎么辦。車夫讓她們借兩身男裝穿上,興許就能進去了,但又說別太寒酸,太寒酸的,怕是也不讓進。 紫蘇和青檀又犯難了,往哪找不寒酸的男裝去。步長悠問車夫,附近有賣衣裳的店子嗎,車夫說有,就趕著馬車帶她們去了。 成衣店現成的衣裳,都不合她們的身,不過事急從權,只能先將就著穿。仨人揀了三套差不多的,換上之后,又拆了發髻,將青絲挽成髻,簪在頭頂。 紫蘇和青檀在市井長大,知道九巷是男人消遣的場所,卻從未踏入,更別說步長悠了。步長悠頭次知道九巷還是前不久裴蓁無意間提及的,所以仨人都很新奇。原以為是頂熱鬧,頂繁華的地方,直到馬車拐進燕春樓所在的百花巷,才發現很冷清,根本看不到什么人。 車夫說白天冷清,晚上熱鬧。 燕春樓門口站了倆迎門的,見馬車停下,本該趨前迎一迎,可瞧見不是什么好馬車,就懶得動彈。 紫蘇青檀和步長悠從車廂中下來,見衣著還行,就立刻堆起滿臉笑,問:“公子看著面生,頭次來?”青檀點頭,頭次來。另外一個拉長聲朝里頭叫了句有新客。 負責接客的藍三娘應聲出來,看見她仨唇紅齒白的,喲了一句,問:“三位公子看著面生,打哪來?” 青檀說本地人。 藍三娘聲音嬌軟:“三位公子是想看樂舞,還是想吟詩作畫?咱們樓里的姑娘來自天南海北,會什么的都有,保管叫公子們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步長悠沒聽懂,好奇問:“什么叫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藍三娘嗔了她一眼:“公子別不信,咱們燕春樓的姑娘,別的不敢說,手藝在九巷里絕對拔尖,找不出第二家來。那腰肢軟的您魂飛魄散,那嗓子潤的您心神蕩漾,保管叫您來了不想走,走了還想來。” 青檀順著道:“聽說有位九姑娘,唱得一首好曲。”回頭看紫蘇和步長悠,“我們是慕名而來,不知她有沒有空?” “喲。”藍三娘一臉遺憾,“這倒真是不巧,九姑娘今兒出堂差,怕不能陪幾位公子。”眼波轉起來,“樓里會唱的不止九姑娘,緹星姑娘那一口嗓子,也能酥到您骨子里去,不如叫她出來?” 青檀擰眉頭,道:“出堂差?” “嗨。”藍三娘,見她不懂,解釋道,“就是跟人出去了,不在樓里。” 青檀問:“去哪了?” 來者是客,藍三娘見她有興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道:“金玉樓最近剛從沛國買回來一個戲班子,咱們九姑娘是沛國人,薛大爺請她看戲去了。” 青檀一聽“薛大爺”仨字,立刻確定的確是她的哥哥,沒多做停留,掉頭走了。 金玉樓也在九巷里,不過不跟燕春樓在一個巷子里,金玉樓在果子街。 果子街的戲園子比較多,白天較其他地方熱鬧。馬車一拐入果子街,感覺立刻就不一樣了。 進到園子里頭,看到那座雕梁畫棟的彩樓,正兒八經的金碧輝煌,真正的樓如其名。 紫蘇不無感慨:“聽說宮里頭都從這請過戲班子,太后還賞過他們一套點翠的頭面,怪不得,真真氣派。” 進到里頭,兩層。樓下大堂擺著幾十張桌椅,能容納一、二百人,這會兒已坐了七七八八。二樓是一圈雅座,戲臺左右兩側分別有屏風隔成的四個雅間,中間那兩個最鄰近戲臺,是所謂的官座,豪客們聚集的地兒。官座之外,還有其他座位,依據離戲臺遠近,分出不同的價位來。 青檀說是來找人的,問薛大爺是不是在二樓。青檀的哥哥沒坐官座的本事,但咬一咬牙,能上二樓找個角落坐著。小廝說是,薛大爺在樓上。但卻不讓他們上去,說戲正開著呢,樓上坐得又都是有身份的人物,怕打擾了貴客們看戲的興致,如果有什么事,他可以遞個話。 步長悠抬眼瞅一圈樓上,問薛大爺在哪,小廝指著左側離戲臺最遠的那個座,說那呢。步長悠指著右側正對的座,說我們那去,讓紫蘇掏錢。小廝這才知道這仨不顯山不露水的比薛大爺出手闊綽多了,忙彎了腰,一路請上去。 坐下后,小廝問喝茶還是喝酒,吃什么小食,步長悠點了幾個,小廝就下樓去了。 青檀和紫蘇坐下之后,虎視眈眈的盯著對面的哥哥。她們哥哥薛川穹正跟相好互相喂食呢,別提多膩歪了。 紫蘇看了一會兒,看不下去了,蹭地站起來,青檀讓她好好說話,別擾了別人看戲,紫蘇就氣沖沖的走了過去。 薛川穹正張口等著九姑娘喂花生的,紫蘇掐著腰,往桌角一站,薛川穹抬眼往回一看,一個臉熟的小白臉,再一想,滿臉驚喜的站了起來:“喲,紫蘇,你怎么在這,什么時候出來的?” 紫蘇看了一眼九姑娘,長得倒還行,不過也就那樣,她不屑道:“你別管我怎么出來的,這是誰?” 薛川穹道:“這位是九姑娘,哥哥的老主顧。” “老主顧?”紫蘇冷笑,“嫂子知道這位老主顧嗎?” 薛川穹一聽這話,就知道里頭有貓膩,立刻拉下臉來嘲諷道:“我知道你進了宮,見了大世面,有出息了,人大心大,不把哥哥放在眼里,當著外人的面,就訓起哥哥來了。” 他倒打一耙,紫蘇有些惱:“你別跟我橫,我知道你不怕我,青檀就在對面,有本事你去刺她。” 這下把薛川穹給嚇的一個哆嗦。青檀從不像紫蘇這樣說他,可薛川穹就是莫名的怕她。可他不能表現出來啊,梗著頭道:“青檀能跟你一樣不懂禮數?她一向尊我這個哥哥。” “好啊好啊。”紫蘇道,“那走,咱們兄妹這么多年沒見面了,敘敘舊去。” 薛川穹雖有些怯青檀,可畢竟很多年沒見了,兄妹一起長大,雖然后來鬧掰了,但情誼還在,他彎下身跟九姑娘說過去看看,九姑娘點點頭,他就跟著紫蘇過去了。 青檀見薛川穹走過來,早早的站了起來。步長悠坐著沒動,薛川穹見坐主位的這位一臉貴氣,怕是宮里頭的主子,有些不敢說話。青檀見哥哥一臉惶恐的瞟步長悠,就道:“這是跟我們在一處當差的,哥哥不用怕。” 她這么一說,薛川穹就松了口氣,正要坐下,青檀止住他,道:“哥哥,這兒說話不方便,咱們下去說。”彎腰跟步長悠說讓她先看會兒戲,她跟紫蘇去去就回。 步長悠攔住了,讓他們在這說,她正覺得悶,要出去走走。青檀不放心,讓紫蘇陪著,步長悠說不用。 身后就是樓梯口,她沿著木樓梯,一階一階的下。剛下了沒幾階,戲樓的老板迎著三、五個談笑風生的人到了樓梯口。 連接一樓和二樓的樓梯有好幾處,這一處不是主樓梯,很窄。倘若一上一下,兩人就得擦肩。 打首的一男一女,兩身皆白,一對璧人似的,男的剛抬了一只腳邁臺階,發現有人,就頓住了步子。 步長悠也頓住了步子。 老板見上下僵住了,噔噔噔幾步上去,看步長悠的打扮,也非什么富貴之人,就壓低聲兒對步長悠道:“客官,那里頭一位是丞相的公子,一位是廷尉大人的弟弟。”意思是,咱們惹不起,要委屈您讓一讓。 官大一級壓死人,到哪都是這個生存規則。 不過步長悠不在這個體系中,所以她聽了權當沒聽見,自顧自的下自己的樓梯。一直下到距離地面只剩三個階時,才停下來。 白衣女子看了看身邊這位公子的神情,公子的神情很微妙,像跟人認識似的,她疑惑道:“公子,熟人?” 他們后頭的一個青年微微錯了一點,也朝樓梯上看過去。 相城收了腳,風度翩翩的讓到了一邊去。 嚇得心驚膽戰的老板微微松了口氣。 步長悠經過他們時道了句多謝。 相城回頭瞧著那背影,后頭的青年催促道:“發什么愣,走啊。” 相城收回自己的目光,抬腳往上邁,樓梯上了一半,忽又停下來,對一行的幾個人道:“你們先上,我出去一會兒。”說著折了下去。 同行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瞧著他跟出去的背影,嘀咕道:“他今兒怎么了。” 大家搖頭,表示不知,他們也沒多想,一路上到了二樓。 步長悠出了樓。 金玉樓不是一座樓,而是金樓和玉樓的并稱,挺氣派的地兒。不過在步長悠眼里沒什么感覺,因為只論她住的音書臺,就比這地方大,并且要氣派。 步長悠從金樓出來后,瞧見樓東邊有片枯山水。白沙做水,水中鋪著小片的綠草地,白石做山,山石之間有座矮木亭。她沿著白沙進亭子,沙路走起來沙沙作響,很曼妙的感覺。她正走得專心致志,耳邊猛不丁來了一個聲音:“公主。” 步長悠被嚇了一跳,回頭去瞧,是眉上有朱砂印的白衣公子。 不知為什么,每次見到他,步長悠總是先注意到他眉上的朱砂。那塊朱砂并不大,跟她的小指甲蓋一般大小,卻非常能牽住人的注意力。可能是因為他太白了的緣故,導致這塊朱砂明顯到不能被人忽視。 他疑惑的瞧著她:“公主不是說要專心作畫么,怎么出來了,畫作完了?” 她說沒有,就是出來看看。 相城看她臉上一堆麻子,心想她怎么老喜歡弄一堆麻子擱臉上,尤其鼻尖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擦。 原以為她要大喝放肆,她卻沒動,就讓他擦。 好吧,擦麻子這件事會上癮,擦了第一個就想擦第二個,擦了二個,就想擦第三個。 步長悠起先沒阻止,看他到底要干嘛,結果他一直擦,大有不擦完不停下來的勁頭,就道:“別擦了,給我留幾個。” 他對上她的目光,目光真摯,他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怏怏的把手撤了,怪問:“公主干嗎這么斯文,臣有點不習慣。” 步長悠反問:“你為什么要擦我臉?” 他誠懇道:“不知道,就是想擦。” 步長悠也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斯文。” 他笑了,公主慣會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他歪頭去看步長悠的頸,半個多月過去了,自己咬得那個齒痕一點都沒了。 他有些得意,伸頸讓她看,她咬得那下卻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瞧見沒有,這是公主咬的,臣特意找醫署的王醫拿了藥膏,天天抹,為得就是讓它留下來,臣以后每次照鏡子看到它,都能想到公主,這是公主留在臣身上的痕跡。” 步長悠伸手去摸,動作|愛憐,可神情認真:“你還要嗎,我可以再咬一個。” 相城立刻把臉伸過去,道:“在臣嘴上咬一個吧,這樣不用照鏡子,臣低頭就能看見它。” 步長悠不說話了,轉身進了亭子里。 亭子里擺了棋盤,有半局殘棋,也不知是誰下的,她坐下來,探著身子細細看,他在對面坐下,不依不饒道:“怎么,公主是不敢咬,還是不愿咬?” 步長悠不搭理他。 他繼續道:“臣還是納悶,恒淵到底有什么好,他們到都中再到太后壽誕,中間不過七、八日,公主就跟他搭上了,而臣呢,拖拖拉拉,這都快半年了,公主仍對臣愛答不理的。公主為了一個恒淵,搞得身敗名裂,還被扔到佛寺,值得嗎?” 步長悠直起身子,擰眉瞧著他:“你不說話會死嗎?” 他有點委屈:“臣是真的好奇,非常好奇。” 步長悠直接問:“那你呢,你為什么要送我畫呢?” 他理所當然道:“因為公主長得美,臣喜歡美的人,美的事物。” 步長悠點頭,說她也是。 相城不同意:“臣沒見過比公主更好看的人,可公主沒見過比更恒淵更好看的人嗎,臣就比恒淵長得好看,公主的未婚夫也比恒淵長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