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李嫣一尋思,還真是這么回事兒。 “那你怎么就給人感覺這么不可靠呢?”李嫣奇怪地看她。 元妤不由哂然一笑。 李嫣看著她的笑,突然就有點明白過來。是她對世事的態度,總給人一種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感覺。 李嫣咕噥咕噥嘴巴,不明白這人怎么養成的性子,年紀輕輕便無欲無求了。 但她沒心思細揪,高高興興拉著她往小姐妹堆里扎。 杏林無石凳桌椅,更無亭臺樓閣,眾人均在草地上鋪上錦墊,席地而坐。 據說這般更有風流名士豁達于世的風姿。 元妤沒想到的是,這些女郎當真膽大,所選的位置,離郎君們詩酒會地點不足百米,透過錯落的杏花樹,便可隱約看見郎君們的身影。 自然,對面若是有心,也能看見她們。 女郎們不僅將自己打扮得大方得體又顯嬌艷,還自備了琴、棋、筆墨等文雅之物。 相比之下,元妤覺得自己今日當真是隨意低俗至極。 除了吃用之物,她什么都未帶。 李嫣也發現了,偷偷跟她咬耳朵,道:“你不是什么都沒準備就來了吧?” 元妤覺她小動作有趣,也小聲跟她道:“你只跟我說是借詩會名頭賞花看孟家郎君,未曾說還需準備才藝啊。” 李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瞪著眼睛看她,道:“這還用我特意說?!”這種詩會的目的性還不夠明確嗎?誰不是抱著能在郎君們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才學,給心儀郎君留下個好印象的心思來的? 還真以為只為見見孟家郎君不成? 元妤見她眼里冒火,立刻乖覺地捧茶低頭去品。 李嫣:“……”好氣哦。 暗地里掐她一把,李嫣恨恨地道:“你給我長點心!” 在場這么多貴女,有多少人盯著她那張臉。 女郎間比的不過是相貌、才學、家世。她初入長安,進入鹿鳴書院之時,那張清艷的臉便引起許多人的注意,也引起很多人的不適與嫉妒。 只不過當年都算年幼,世俗心思尚淺,彼此之間爭執、矛盾都不過是小打小鬧。 如今多數人都已近及笄或出嫁之齡,身上綁著自己的前途,家族的前途,哪個還單純? 她那張臉越長越艷麗清美,若不是她家世不顯,才學名聲不響,這長安城中諸多貴女都要被她碾在腳下。 偏她一點被人盯上的自覺都沒有,真是恨死她了。 被掐了一把的元妤輕輕一笑,十分淡定地咽下口中茶水放下茶盞。 目光流轉間,掃過場中諸人,覺得李嫣所言十分有理。 她確實該動點心思了。 第9章 不過這會兒,旁人的心思并未用在她身上,都在關注韓琳凌與鄭婕。 韓家是正經的皇親國戚,韓家家主韓晉乃當朝國丈。韓琳凌是其嫡親小孫女兒,即是當今皇后的嫡親侄女兒,論身份,在座的沒幾位有她尊貴。而韓晉又任內閣左次輔,身居高位,其長孫女韓璐蕓又嫁給了皇后親子——二皇子李曦,豐慶帝唯一嫡子。可以說,若非帝后不和,韓家在大殷朝的地位將無誰可比擬。 鄭婕則是當朝皇貴妃的嫡親侄女兒。 皇貴妃鄭氏,在豐慶帝尚在潛府時便服侍在其身邊,深受豐慶帝所喜,大皇子李昭、八皇子李曜皆為其所出。傳聞皇貴妃鄭氏雍容大度,善解君意,深受豐慶帝寵愛,便是如今六宮嬪妃爭寵的不在少數,但最受豐慶帝愛重的還是皇貴妃鄭氏。 其父鄭舟蘊現任內閣首輔之職,論品級尚高韓晉半級,如此一來,后宮之中皇貴妃與皇后真真是呈平分秋色、勢均力敵之勢。 若說皇貴妃鄭氏此半生之中有何不順遂之事,當屬其所生大皇子李昭身有殘疾,雙腿無法站立了。若非如此,憑其受寵程度及鄭家如今的地位,皇后是否能與她比肩還要兩說。 因李昭身殘,八皇子李曜便被推到了人前,備受矚目。 鄭婕身為皇貴妃嫡親侄女兒,鄭氏不一定便沒有讓其成為自己兒媳的打算。 因而,此刻在這里,韓琳凌與鄭婕才最受眾人關注。 二人間的明爭暗斗也從未停止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偏這二人表面還要維持一團和氣的樣子來。 不過元妤算瞧出來了,韓琳凌雖傲氣十足,但論起來,還真不是鄭婕的對手。 兩人這會兒正就著哪種茶是茶中之王不動聲色地展開了辯論。 這里十幾種名茶,均是各府女郎帶來的。 用在場貴女的話來說,賞花、品茗、賦詩、起樂……在一起方不負此春光。 韓琳凌帶來的是武夷巖茶,命奉茶侍女沖泡,獻與眾女,舉杯說道:“此乃武夷巖茶,為皇后姑母所賜,僅半兩有余,今日杏林春光大好,特地帶來,與各位一同品嘗。沖泡之水選取的是中泠泉水,各位嘗嘗如何。” 武夷巖茶乃皇家貢茶,一年出茶不過半斤,便是六宮之中,能分到此茶的后妃也寥寥無幾,更遑論普通權貴之家。 而中泠泉素有天下第一泉之稱,從長安取水便需千里之行。 此水配此茶,真真叫人咋舌。 眾女小小飲上一口,無論嘗未嘗出滋味,均出口贊揚。 韓琳凌聽了,心中無不得意。視線掃過一旁低頭喝茶,并不言語的鄭婕,心中更是開懷。 她打聽過的,這茶可只有帝后宮中才有那么幾兩,其他嬪妃處均未分得,便是皇貴妃鄭氏宮中,也沒有此茶。 能壓鄭婕一頭,不枉她在皇后姑母處求了半日。 韓琳凌聽著眾人的追捧,心中受用,目光掃過鄭婕道:“若說茶中之王,我覺得此茶可任之,鄭姑娘覺得呢?” 茶中之王,“王”之一字,究竟是在說茶還是說人,各有見解。 韓琳凌明顯要以武夷巖茶壓她一頭,鄭婕如何肯認? 今日在外若被她壓上一頭,隔日長安城里各府之內,便要傳出皇后貴重勝于皇貴妃的話來。 鄭婕不緊不慢地品茶又放下茶盞,舉止之中頗有大家風范,貴氣大度,笑言:“茶自然是好茶,只各人口味不同,茶中之王的美譽會落到誰身上,還需看品茶之人的喜好,于我來說,這洞庭碧螺春便是茶中之王。” 地位高有何用?非貴人所喜,不過爾爾罷了。 這是暗喻皇后不受帝王所寵了。 此言落下,韓琳凌臉色果然微變。鄭婕卻若無他事般,換了杯茶,獨飲起來。 元妤噙著笑意低頭品茗。 后宮之中,皇后是不是皇貴妃的對手她不知道,但韓琳凌不是鄭婕的對手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氣氛有幾分滯澀,父兄官職低些的女郎均縮著脖子不敢輕易搭話。 見此,溫大學士之女溫芊芊出聲調和。 她長得柔美,氣質嫻靜,溫大學士又是純臣,并不站隊,其他女郎同她相處并無壓力,因而溫芊芊人緣算是極好的。 這會兒便聽她笑道:“不是說詩會嗎?怎能只品茶而無人賦詩?” 聞言,忙有人站出來,道:“既如此,不如便由我來拋磚引玉吧。” 滯澀的氣氛難得松動,眾人不由紛紛捧場。 韓琳凌臉色也回轉了些許。 站起來的那位姑娘元妤不熟,聽說是五品大夫家的女兒,即興做了首吟杏花的詩,不太出色卻也過得去,無功無過。 隨后陸陸續續又有幾位女郎賦詩,氣氛漸漸暖起來。 李嫣在旁邊湊趣兒,元妤卻跟沒事兒人似的自顧自的坐在一邊噙著笑喝茶吃瓜子,有人詩做得好了,她也不吝嗇地拍拍掌。 活像這群人在娛樂她一般。 李嫣也曾暗戳戳地讓她賦首詩,偏元妤油鹽不進,自顧坐在那兒,巍然不動。 氣得李嫣暗里掐了她一把,也不管她了。 一直作詩也無聊。 恰在林大學士之女林莘雪賦詩一首贏得贊譽之后,北側杏花林里傳來一陣朗笑之聲。 笑聲清清朗朗,如珠玉擊石,叫眾女郎這邊頓時靜了音。 許是對面哪個郎君說了什么有趣兒的話,才引得眾郎君齊聲而笑。 眾女有按捺不住偷偷覷往北側的,也有粉紅著俏臉守著端莊儀態跪坐在原處低頭側耳傾聽的。 李嫣是按捺不住往北側覷的,但杏樹錯落,花枝繚亂,從這邊看,也就隱約能看見郎君們顏色不一的衣衫和大體的輪廓,分不清誰是誰。 李嫣一邊偷覷,一邊用手肘輕輕碰元妤,小聲問她,“阿妤,你可能認出哪個是孟家郎君?” 元妤瞟了眼杏林北側,目光在一個修長的墨色身影上晃過,又漫不經心地收回,微垂著眸。手指握著茶杯,指尖輕輕撫著杯壁,品了口杯中茶后,才哂笑道:“我本就未見過孟家郎君,哪里認得出?” 李嫣心思都飄到杏林北側了,也沒細聽她的話,聽她說完,只小聲嘀咕,“是啊,這也太遠了些,哪里認得清人。” 元妤失笑。已是不足百米的距離了,再近還要如何? 北側笑聲已停,隱約傳來說話聲。 一人道:“與孟兄神交已久,竟不知孟兄也有此促狹一面。” 然后便聽一道略微低沉的聲音,隱含著笑意,字正腔圓地道:“博諸君一笑之言,且莫當真。” 語氣不疾不徐,聲音溫潤清和,不見其人,但聞其聲,便足以叫人勾勒出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形象。 眾女單聽著這道聲音,臉上的粉紅已變成酡紅了。 場面安靜。 在此之前賦詩一首,尚未來得及坐下的林莘雪帶著臉上的朵朵紅霞,端著高傲的姿態,趁機出聲道:“單是賦詩也有幾分負此春光,不若我來給諸位彈首曲子吧。” 雖是詢問的語氣,卻也不待眾女回應,便已自顧吩咐身邊婢女,“將我的琴取來。” 李嫣在一旁撇嘴,與元妤咬耳朵,道:“我就看不上她的做派,都是一樣的女郎,偏她清高得不行。”李嫣嘟囔一句,又小聲跟她道:“我聽說了,孟家郎君外放出長安之前,林家曾有意與之結親,林莘雪這一出,約莫就是沖孟家郎君去的。”偏偏又故作清高,實在惹人厭煩。 元妤眼珠微動。 這倒是她不曾聽說的。 林家竟曾想招孟潮生為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