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林啾忍不住問道:“萍水相逢,你為何待我這樣好?” 女子偷偷瞥了一眼直直站在旁邊的夫婿,壓低了些聲音,道:“你人好。” 林啾:“?”怎么,現(xiàn)在流行一個照面就發(fā)好人卡了?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夫君生得好顏色,而我普普通通。今日出來,對他大拋媚眼的女子數(shù)不勝數(shù)。而你,生得這般美麗,又是獨自一人,卻對他視而不見,只與我說話。” 林啾:“……”不好意思還真沒注意到邊上站著個男的。 她偏頭看了一眼,只見男子人高馬大,長相在凡人中算得上俊朗,但與魏涼等人自然是完全沒得比。 男子看見林啾,微微一怔,眼中掠過驚艷之色。 林啾沖他笑了笑,抱拳施禮,道:“多謝二位贈我花燈,我代夫君謝過二位,祝你們白頭偕老,一世安康!” 男子猛地回神,急急垂下目光,見自己妻子笑臉盈盈,滿目溫柔。 夫婦二人攜手向林啾回了禮,直道不必言謝,又祝她與夫君和和美美。 林啾擠到前面,將女子贈的花燈綁進了那片燈海中。她的心頭閃過一個隱約而模糊的愿望,她沒有仔細(xì)去捕捉,帶著一絲羞意,任它像游魚一般滑走。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片花燈的海洋寄托了無數(shù)喜悅的情思,站在邊上,仿佛置身于一片溫暖柔軟的海洋,其中盛滿了干凈純粹的心念。 她將手中的花燈牢牢系緊,起身時,聽到贈燈的男子與女子仍在說她。 女子竊竊低語:“這位姑娘,可不比那幾個掐尖冒頭日日在你面前獻殷勤的好看百倍?與她一比,那些簡直難以入眼!” 男子語聲含笑:“夫人多心啦。那幾位都是咱們的熟客,不過是愛開玩笑些罷了。要論顏色,其實夫人與這位姑娘倒是平分秋色,遠(yuǎn)勝于旁人。” 明知是假話,但女子還是被哄得心花怒放。 林啾遠(yuǎn)遠(yuǎn)瞥上一眼,見這二人頭湊著頭,正在甜蜜說笑。 眾人翹首以盼,等待國師的到來。 林啾反正閑來無事,便跟著人群一道站在平緩的矮坡上,等著看放燈。 那一面燈海升騰而起的時候,必定極為壯觀華美。 她也有些激動。 約摸一炷香之后,一大隊官兵分開人潮,騰出一條道路。 “國師來了!”眾人齊齊歡呼一聲,然后屏息凝神,靜靜等待。 林啾微微蹙了下眉頭。 她的識感比凡人敏銳無數(shù)倍,甫一接觸這些官兵,直覺便不大好。 國師出現(xiàn)在視野中。此人相貌普通,身穿白色曳地長袍,袍上繡著金紋,是個金丹初期的修士。 林啾不禁一怔。凡界之所以是凡界,便是因為這些地域幾乎沒有靈氣。 極少有修士愿意久居凡界。對凡間帝王俯首稱臣的修士,說出去更是要令家族和宗門蒙羞。 國師走到那片花燈海面前,緩緩開口。 “今日,是淳孝忠勇賢親王的頭七之日,舉國同哀。百姓有心,自發(fā)為親王放燈祈福,祝愿親王賢魂登仙,佑我渭國國君福壽永昌!” 眾人聽著這話有些不對,但今日確實是那個橫死的馬王爺頭七之日,國師要拿花燈節(jié)來做點文章倒也無可厚非。雖然有些膈應(yīng),但就當(dāng)是為那個名聲不大好的馬王爺順道祈個福,也沒什么好計較的。 于是眾人也應(yīng)和道:“賢王登仙,佑我大渭。” 國師面露滿意之色,揮了揮手。 便有兩隊士兵,手中拎著白漆大木桶,跑到那花燈海的邊上,將大股的白漆往燈上潑去。 眾人還沒回過神,便見那片五彩斑斕的燈海已面目全非,泛著nongnong的死氣。 白漆順著上層的花燈往下滲漏,沒多久,整塊盆地中的氣氛已變得慘白陰森。一些花燈被澆破燈面,弄熄了燈芯,更多的只是厚厚地裹上了漆,燈火隱約透出一絲慘白,像是行將就木一般。 人群后知后覺地炸了鍋。 花燈節(jié)是渭國千年的傳統(tǒng),百姓信燈神,歷代國君都十分尊重這一盛大的節(jié)日,從來也不曾被這般破壞過。 若是早說今日不許放燈或者只能放白燈那也罷了,先時不說,現(xiàn)在卻突然來這么一出,不過就是要弄個聲勢浩大的面子工程給天子看罷了! 踐踏的卻是無數(shù)年輕人的心愿。 幾個出聲抗議的青年瞬間就被抓了出來,摁跪在那一片死氣沉沉的燈海面前。 渭國大多數(shù)女子都極信燈神,見到花燈被毀,便以為和心上人再無可能,當(dāng)即嗚嗚地哭泣起來。 白漆潑得更加猛烈,很快,一片華光變成了真正的墳場。怨氣繚繞,眾人敢怒不敢言。 國師更加滿意了。他站在高處,回首望向皇城。 林啾一眼便看出,此人已經(jīng)被權(quán)勢熏昏了頭,一身修為于他而言,只是助他往上攀登的籌碼,以及讓他久久享受權(quán)欲的本錢。 她雖然不信這一盞小小的燈便能左右一段情緣,但心中亦是被挑起了些火氣。 仗勢欺人么?誰還不會了。 一桶桶白漆見了底,國師滿意地拍拍手,便有士兵上前,解開了牢牢系在四周木樁上的燈繩。 結(jié)丹便能靈氣外放。 只見這國師抽出了劍,咿咿嗚嗚裝模作樣念叨一通,然后劍尖指向那一面要升不升的燈海,口中疾喝:“去!” 便有一縷勁風(fēng)從劍尖蕩出,宛如游龍一般在燈海下翻卷,燈海終于開始上浮。本該是一片璀璨華彩,此刻卻只余陰森的白。 國師也有些吃力了。 往年那五彩華燈輕盈無比,熱浪烘熏,無需借力便能自行浮空。他只要稍微在底下使點兒勁,那燈海便“蹭蹭蹭”向上躥,說是能躥到月宮去,這些愚民也會信。 今日為了在皇帝老兒那里討個好,再給自己加封一個“神師”封號,便借燈獻佛,讓皇帝老兒看看,百姓有多么懷念他那個慘死的幼弟。 誰知道,澆了白漆之后,那些濕甸甸的燈,居然他媽這么重!?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額頭上開始冒出汗星子——結(jié)丹修士本是很難流汗了,但此人久居凡間,又不忌色,身子骨早已被掏得虛空。雖然靠著丹藥還能維持境界不跌,但早就外強中干,修為基本是報廢了。 他強撐著,一邊將那燈海往上送,一邊交待隨行小童,速速請陛下至登星閣,欣賞這一幕哀悼之景色。 小童領(lǐng)命而去。 國師在空地上飛舞,看似花樣很多,其實只是用來掩飾氣力不濟。 人群已散了大半,贈林啾花燈的女子也低低地抽泣著,被她夫君攙著往外走。 “夫、夫君,”女子上氣不接下氣,“早知道,我便許愿叫那些女人不來糾纏你,那該多好啊!就算燈神罰我,讓她們?nèi)杖諄怼瓉砭蛠韱h,我怕了她們還是怎樣啊!我就不該,不該求孩子的,我,我……” 男子急忙安撫:“夫人不要著急。燈神知道我們不得已,必不會降罪的!” “我們成親已經(jīng)整整兩年了,若再懷不上,你便休了我罷!那白漆,仿佛是澆在我的心上,我知道,我再無懷孕的可能了!”女子面如死灰。 “不會的,不會的……”男子的安撫也像那緩緩上浮的燈海一般蒼白。 林啾攔下了這夫妻二人。 她道:“你信燈神嗎?” 女子呆呆地抬起一雙淚眼:“信啊。” 林啾自信一笑:“燈神庇佑有情人,今日之事,燈神要怪,該怪何人?” 女子嘴唇動了動,卻不敢說。 林啾道:“當(dāng)然是要怪那毀燈之人啊!你且看著,若是燈神顯靈降罪于國師,那你自然無需憂心被燈神責(zé)備。若是燈神不顯靈,那,它既然連毀燈之人都不管,如何還要管你這個無辜的人呢?” 女子怔怔地眨了眨眼,思來想去,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竟是完全無法反駁。 男子抱拳,低聲道:“感激姑娘寬慰拙荊,但,人多耳雜,姑娘仔細(xì)說話,防人之心不可無。” 林啾無所謂地?fù)]揮手,徑直走到高處。 國師費了這老半天的勁兒,總算是把那一片燈海給送到半空了。 他呼呼喘著氣,不停地回望皇城的方向。 終于,二十丈登星閣,亮起一片明光。 天子,登臺了! 國師又大肆褒揚那馬王爺一番,只見那白色燈海之上,簡直是怨氣沖天。 林啾蕩出一縷頭發(fā)絲粗細(xì)的暗金色靈氣鏈,掛在燈海底下,催動業(yè)蓮,猛地一抽—— 百姓千萬年來寄托在燈神之上的愿力有多深,此刻愿力所化的怨氣便有多重。 只見業(yè)蓮第二圈,第八蓮瓣,開! 靈氣澎湃激蕩,識海之中波滔洶涌。 繼驚蓮破之后,林啾再得秘技! 此刻,國師舞至巔峰,長劍一蕩,靈氣爆涌。 他本欲將那燈海像往年一樣送至rou眼看不見的高空,但今日顯然沒這力氣了,只好將錯就錯,打算在天子面前爆開這一畝燈海,讓那點點白光從空中飄下來,以寄托哀思。 就在靈氣削斷連接花燈的繩索,燈海即將散開之時,林啾唇角浮起壞笑,低低地開口。 “湮、蓮、變。” 只見一縷暗金色一閃而逝,從地面掠向燈海。 下一刻,一朵暗金色的璀璨巨蓮,映在那燈海白幕之上,轟然綻放! 它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瞬,它竟是分成了千千萬萬朵小型暗金蓮,在每一盞燈底下旋轉(zhuǎn)片刻,然后再度爆開! 萬點暗金色的星光,將半面夜空映得暗彩斑斕。原本慘白的燈面,竟成了絕好的襯布,將那暗金華光襯得靈動至極、華貴至極。漫天炫彩奔騰流轉(zhuǎn),已非人間可見的景色。 這一幕,已經(jīng)不能用尋常的言語來描述,它儼然神跡,絢爛至極,莊嚴(yán)至極。 人群沸騰了,瘋狂了。無數(shù)人雙手合什,熱淚盈眶。更有甚者,直接跪伏在地,淚流滿面。 “燈神顯靈啦!” “燈神保佑!” 光華持續(xù)了幾息,即將熄滅之時,忽見一道低調(diào)的流火劍光不知從何處升騰而起,劃過那即將熄滅的暗金星光,再度將它們點燃! “轟——” 暗金色與赤色交相輝映,渭國上空,綻放出世間最華麗的煙火。 作者有話要說: 嗯,馬王爺就是被王拽拽干掉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