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魏涼嗯一聲,攬住林啾,用黑傘牢牢護住她,徑直走出了碧波潭范圍。 王衛(wèi)之站在原地,目光越來越冷漠平靜。 他已經(jīng)沒有理由再跟著這兩個人了。 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密鑰。就是因為密鑰。密鑰害死了黃銀月。王陽焰保管的密鑰害死了黃銀月。王陽焰害死了黃銀月——難怪,他再也沒臉來見自己! 那件東西,落到了王明珠的手上,可是王明珠已經(jīng)死了。 只有她知道的地方,會是哪里呢? 王衛(wèi)之的臉上浮起一個猙獰怪異的笑:“王傳恩,你因密鑰殺我娘親,我必找出密鑰,親手毀了它!” 然后他慢慢抬手解開發(fā)帶,將它扔在地上,重重踩上一只腳。 “如今實力不夠,不可叫那些人發(fā)現(xiàn)……我已……知道真相!你們……都給我等著……” 少年一步一步向前走,脊背越挺越直,離開碧波潭百丈時,他的臉上已褪去了最后一絲稚氣。 十七歲,該做一個大人了…… 青年王衛(wèi)之反手“鏗鏘”出劍,穩(wěn)穩(wěn)地御著風,向宗家所在的方向掠去。 …… 斷壁殘垣中,秦云奚倒抽一口長長的涼氣,將心神從共情中抽離。 密鑰!密鑰! 他的眼睛燃起了火光。原來前世,王衛(wèi)之得到了密鑰! 王氏代代傳承的這把密鑰,能夠開啟真與幻之間的玄門。這樣東西,說緊要,算是至關(guān)緊要,說無用,卻也無用之極。 修士想要飛升,必渡兩次問心劫。結(jié)嬰時一次弱劫,大乘飛仙時一次強劫。 以王氏密鑰開啟玄門,便能闖入他人的幻劫之中,干擾他人渡劫。這是損人不利已的事情,一著不慎,元神折在人家的幻劫里,那才叫做自掘墳墓。 而清音便是大乘心劫時種下了心魔。 這般看來,前世心魔一事,定是王衛(wèi)之干的好事了! 秦云奚隱隱有些激動——被動挨打這么久,總算第一次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只要先王衛(wèi)之一步找到密鑰,便能打亂他們的全盤計劃! 只是……王衛(wèi)之究竟為何會恨毒了清音?莫非就是因為清音傷了黃銀月,害她被王明浪捉了? 秦云奚忍不住搖頭冷笑:“豎子無知,誰是仇人都分不清!” 他隱匿身形,一邊急急離開碧波潭,一邊思量密鑰的所在。 王明珠…… 若是旁人,秦云奚還無處著手,但如果是王明珠…… 此女,曾與他有過一點交情。 許多年前,他救過她一次。 那一次,他還看盡了春光。 在那小山洞中,她曾對他投懷送抱,但他心中想著清音,最終拒絕了她。 會不會在那里呢?他暗暗思忖著,抱著萬一的僥幸念頭,他轉(zhuǎn)掉方向,遁著記憶,往曾經(jīng)第一次見到王明珠的那個小山洞的方向?qū)とァ?/br> 與此同時,渾渾噩噩的林啾,被魏涼帶到了一處繁華的凡間集市。 她的身體依舊時不時輕輕地顫抖兩下。 王陽焰的痛苦太深,令她久久無法將心神從共情狀態(tài)徹底抽離。來到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她還是一陣陣感到渾身發(fā)冷,雙臂又酸又麻,腦袋又漲又痛——那是心神最激蕩的時候,從心臟涌向全身的苦痛烙印。 灑在身上的陽光也是冰冷的。 魏涼收起了大黑傘,一手攬著她,另一手替她擋開人潮。 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面孔從眼前晃過,林啾呆呆地看著那些或是喜悅或是煩惱或是悲傷或是麻木的臉,看著他們一個個闖入視野,然后又消失在視線之外。 不知行走了多久之后,她的心中浮起一個漸漸清晰的念頭—— 碧波潭其他的死難者,難道就不比黃銀月更悲慘嗎?痛苦和死亡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為何面對其他死難者的時候,心中只有熊熊憤怒以及替他們復仇的沖動,而無法感同身受? 答案是共情。共情時,王陽焰的所有情緒波動,都分毫不差地投射到她的意識中。在那一刻,她便是王陽焰。 旁觀他人的苦難,永遠不會有切膚之痛來得真切。 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根本不會明白那些情緒、那些苦痛是如何一絲一縷爬滿魂魄和rou體,是怎樣將一個人纏在繭中,無法呼吸,幾近失控。 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永遠不會真正明白那些苦難降臨時究竟是什么樣子,所以尋常的安慰只是隔靴搔癢,勸人放下仇恨,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沒有經(jīng)歷過,根本沒有資格談超脫。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并不是因為圣人高高在上俯瞰眾生而視之為芻狗,而是因為圣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是芻狗。 那么……何為天地不仁? 林啾感覺到業(yè)蓮在識海中急速轉(zhuǎn)動,心臟“怦怦”地跳得厲害,她不自覺地反手攥住了魏涼的手。 他的腳步微微一滯,眼眶張大了少許,片刻后,他反手將她那只纖若無骨的小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步伐輕快了許多。 他見她若有所思,便沒有將她帶往目的地,而是漫無邊際地隨著人潮在這座都城中繞圈圈。 今日仿佛是什么節(jié)日。 到了傍晚時,街上行走的年輕男女越來越多,等到夕陽西下,街上已看不見老人和孩童,路邊的攤販收起沒賣完的貨物,給燈攤騰出了位置。 一盞盞形狀各異的花燈被點燃了燭芯。 林啾恍然回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站在了仙境之中。 月華初初越過樹梢,朦朧斑斕的燈火映著滿街華裳,年輕男女被華燈添了妝,個個面容皎皎,平增幾分顏色。 她偏頭去望魏涼,卻見他的臉色很不好。 眉眼結(jié)了寒霜,冷冰冰地睨著那些想要上前搭訕的男女。 他們這一對,容色氣質(zhì)實在是太過灼目。即使二人攜手同行,仍有許多自信心爆棚的青年男女忍不住想要上前橫插一腳。 被魏涼冷冷一瞥,無論男女,立刻便像是斗龍一樣慫了眼神,不自覺地往后靠。只是街道上的青年人實在是太多了,嚇退一批,很快又圍上來另一批。 林啾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手被他整只團在掌心。 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干脆假裝沒發(fā)現(xiàn),任他牽著往前走。 走了兩步,她猛地頓住腳步,倒抽了一口涼氣:“我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魏涼頗有些好笑地望著她這副跳腳的模樣,微微偏一點頭,聲線低沉:“嗯?” “邢長老!” 魏涼輕輕“啊”一聲,旋即很自然地說道:“在潭底與血偶打斗時,我已收集了數(shù)枚護心果。此藥子夜服用最佳,是以不急。” 林啾狐疑地望著他。 也不怪她多心,方才他“啊”的模樣,一望就知道,他是剛剛才想起這件事來。 他瞥了眼樹梢的月,道:“你若心急,我便回宗一趟,然后再來陪你觀燈。” 他那只溫熱的大手漸漸失去溫度,一兩息之后,他將一枚不到巴掌長的冰棱放在她的手心。入手極寒沉,晶瑩通透,有一頭十分尖銳,泛著一點凜冽寒光。 “此物,神仙也殺得。”他微微一笑,“自己當心些,半個時辰我便回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啾覺得他的身影好像黯淡了許多。 他擠出人群,很快,老槐樹后流過一道光。 林啾緊緊握住掌心的冰棱。雖然觸感冰寒徹骨,但卻有一陣陣暖意在她的身體里涌動,讓她不禁有些擔心它會不會化在她的掌心。 她能感覺到,這樣東西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 路人漸成雙。 林啾含笑謝絕了一個又一個邀約。握著冰棱的掌心在微微地跳動,讓她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 眼前盡是歡聲笑語和浪漫華燈,她感受到了蓬勃的喜悅和洋溢的希望,共情帶來的情緒波動逐漸消退,直到徹底消失。 此刻,她已經(jīng)半點都不糾結(jié)魏涼為什么要殺王氏諸人替黃銀月報仇了,因為如果她有能力的話,也會像魏涼一樣,冷冷靜靜地讓那些兇手付出代價——無論是祭淵,還是王氏。 腦海中忽然回憶起很久很久之前那一幕,那時,魏涼曾微瞇著眼睛對她說,“取聚靈姝后,便前往荒川秘境……殺人,奪寶。” 殺人,奪寶。 王氏這些人,不就是為了一把密鑰而殺人嗎。 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王氏自釀苦酒,罪有應得。 林啾時不時抬頭看一看越爬越高的月,心中默算著時辰。 從萬劍歸宗到碧波潭,帶著她起碼要走上大半日。魏涼獨自來回,竟然只需半個時辰嗎?這樣的速度簡直是駭人聽聞。 所以,他究竟還隱藏了多少實力? 林啾一面想一面走,不知走出多遠,忽然看見前方閃爍著一整片華光,映滿了小半面天幕。那璀璨晃動的光影,竟讓她忽然有種錯覺,以為那里有一扇門,能夠通往繁華的現(xiàn)代大都市。 她怔怔前行,來到一塊巨大的空地邊上。這是一處小小的盆地,盆底,數(shù)不清的花燈被綁在一起,組成了一片花燈海。 四邊的平緩斜坡上站滿了青年男女,他們一對接一對,攜手走上前去,將手中的燈小心地綁在花燈海中。 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光映著光,絢爛無邊。 “這是在做什么?”林啾隨口問身旁的女子。 女子道:“等到大家的花燈都齊了,國師會作法,將它送到月宮去。燈神會保佑有情之人,就算相隔千山萬水,也定會月下重逢。若是還未尋到心上人,燈神便會留心牽一道紅線,讓人心想事成!” 林啾輕輕地“啊”一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中只有魏涼留給她防身的冰棱,并沒有燈。 身旁的女子掩著口笑了笑,從旁邊男子手中接過一盞小燈,遞給林啾,道:“喏,送你!” 林啾:“?!” 女子眉眼彎彎:“我和夫君各自帶了一盞燈,我的那盞便送你了!我與他共用一盞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