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倒有兩個侍衛留了一下來,一個人拎了榮自明起來,準備叫他“試一試水溫”,另一人則請楊瓊華過去一同看。 楊瓊華雖膽子大些,可到底還是個小姑娘,真沒經過這陣仗,一時都嚇得白了臉,小聲道:“我不看行不行?”她都快哭了,雪白嬌憨的小臉上難得的顯出一絲可憐來,“我以后再不信這些胡話了……” 早知道她就聽甄停云的了——榮自明這家伙本就不靠譜,誰知他說的話居然更不靠譜! 侍衛心知這位楊姑娘與未來王妃關系不錯,又是榮世子的未婚妻,自是十分客氣,只是態度仍舊是堅定不移:“殿下特意吩咐了,必要請楊姑娘好好看著。”頓了頓,又安慰道,“姑娘放心吧,有我們在呢,不過是試一試水溫,不會出事的。” 榮自明:“!!!”你他媽的都要把我沉湖了,還不會有事?! 榮自明懷疑自己就是個假外甥,要不他舅怎么就這么鐵石心腸呢?! ********** 就這么走了,甄停云心里還有些小擔心,難免要問一句:“現在都快要入臘月了,水這么冷,你這樣折騰榮世子,該不會出事吧?”惠國大長公主和榮國公就只這一個兒子,真要有事可不得了。 傅長熹隨口道:“這小子成日里胡鬧,雖一無所成,身體倒還算是康健,下水泡一泡也不錯,反正還有侍衛看著,出不了事。還能借此叫他醒醒腦子,長個教訓,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頓了頓,他眉梢微抬,看著甄停云,語氣里頗有些揶揄:“而且,這對他和那位楊姑娘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甄停云聞言,心下好奇,不免湊近了些,伸手揪著他的袖子追問道:“什么好事?你就不能一口氣把話全給說了?” 傅長熹神色不動,口上徐徐道:“不能。” 甄停云看著他這氣定神閑、吊人胃口的模樣就覺有氣,真想多踹他。 傅長熹見她氣鼓鼓的模樣,反到是笑了,玩笑般的道:“你離我這么遠,我一點也不想說……” “所以,我就想這樣,抱著你說……”說著,傅長熹伸出手,攬著甄停云的肩膀,半摟住了靠坐在身邊的人。 他的動作極其溫柔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度,甄停云一時推拒不得,又有些心軟,便乖乖偎到了他的懷里。因為離得太近,她垂下眼睫時,依稀能夠看見他衣袍上繡著的繁密暗紋,袖角的四爪金龍栩栩如生,似是隨時都能騰空而起。倘閉上眼睛,甄停云甚至都能能夠嗅到他衣帶里的香味——那是龍涎香,當初負責制香課的虞先生就曾與她說過這一味香,實是令人印象深刻。 傅長熹必是在室內帶了許久,衣袍間都已浸透了龍涎香的味道,哪怕此時也是久久不散。 嗅著這香氣,甄停云不由的便生出些許熏然醉意,雙頰發燙,只能睜大眼睛看著對方,一時都有些怔住了。 倒是傅長熹,他順著先前的話,緩聲道:“他們兩人定親這事原也有幾分巧合,只是因著兩人的脾氣,定親前后便大吵小吵總是不斷,總想壓過對方……慧極必傷,過剛易折,這樣針鋒相對久了,反倒要傷感情。倒不如給他們個臺階,也算是給他們一個和解的機會……” 甄停云聽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半懂不懂:“這和你讓人帶榮自明十一月泡冷水有什么關系?” 傅長熹:“……榮自明的德行,我還是知道一二的——哪怕是泡個冷水,他肯定也是要要哭爹叫娘,一通嚎,能把自己折騰的可憐巴巴。他不好受,楊姑娘必也是不會好受,說不得還會過意不去。這世間女子,多有慕強憐弱,她眼睜睜的見著榮自明受罪的可憐模樣,少不得要心覺歉疚,說不定還要寬慰一通。如此,自然也就緩和了兩人之前針鋒相對時的戾氣。” 而且,榮自明泡了水,衣衫也濕了,肯定還得換衣服什么的一通折騰…… 傅長熹的話還未說完,忽然注意到了甄停云看過來的異樣目光,他下意識的將喉中那些還未出口的話又給咽了回去,轉口問道:“你這樣看我做什么?” 甄停云用一種吃驚的目光打量著人,口上道:“……我忽然發現你居然還挺懂這些的!” 當初,甄停云不知道傅長熹身份時,只當對方是個家道中落的貴公子,這般年紀還是孤家寡人,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居然只她一個小徒弟,還怪可憐的;后來,她知道了傅長熹的身份,也知道了傅長熹一直不曾娶妻的原由,可心里還是隱隱覺得——就傅長熹這德行,鄭太后那么明顯的心意和態度他都沒看出來,活該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 直到現在,甄停云聽他徐徐說來,發現他居然還挺懂的! 傅長熹倒是被甄停云這吃驚模樣逗得一笑,溫聲道:“我只是算計久了,多少懂一些人心罷了。可真說起來,有些事情確實是遇見了你,我才漸漸明白的………” 說著,他還伸手在甄停云的發頂上輕輕的揉了揉。 甄停云原還在仔細思量傅長熹的話,眼見著他亂揉一通,又有些氣,直接把人的手給推開了,小貓炸毛似的瞪他—— “我還要長高呢,你別總揉我的頭!揉久了我要長不高的!”她說著,還嘀咕,“你自己老胳膊老腿,長不高了,還非得來害我!” 傅長熹實在忍不住,被她推得仰面倒開些,哈哈大笑。 護在車廂邊的侍衛以及外面趕車的馬夫聽到了傅長熹這難得暢快的笑聲,心下不由也寬了寬:王爺這些日子忙來忙外,也就只有與甄姑娘在一起時能夠這般歡喜,實是難得啊! 便是他們做下人的,聽著王爺這樣的笑聲,也是實在歡喜。 ********** 馬車一直到了王府才停下。 說來,雖然傅長熹入京后便住王府,不過是偶爾才去西山別院小住,可甄停云與他往來大半年,陰差陽錯的,居然還是第一次來他這王府。 也正因如此,甄停云下車時還特意頓住腳,左顧右盼的打量了一番。 傅長熹道:“也沒什么好看的。這王府雖建得早,其實我也沒正經住過幾次,也就這回入京,不好住去宮里,也不好住西山,只得在這住一住。反到是西山別院,那算是父皇早年賞我的,我年少時也喜歡游獵,時常也會去住一住。” 那會兒,孝宗皇帝疼愛幼子,視之為繼承人,自然是要留他住在宮里,再不舍得叫他住去外頭的。 這肅王府說來也就是個面子工程。傅長熹年少時多是住宮里,或是游獵是在西山別院小住幾日,后來去了北疆,自然就住北疆的王府了。正因如此,傅長熹這些日子住著,其實還挺不習慣的…… 當然,第一次帶未來王妃來王府,傅長熹嘴上這般說,心里還是存著些期待的。 畢竟,等他們以后成婚,在回北疆前,自然也是要住這里的。 到時候,他把這王府交給甄停云打理,想必才算是在京城里有了個真正的“家”吧? 第122章 準備 雖然這肅王府只是傅長熹口中的“沒正經住過幾次”的面子工程,可實際上整個王府真的很大,足足占了一整條街——由此可以看出孝宗皇帝以及先帝對傅長熹的看重。 傅長熹牽著甄停云入門時微微側頭去看還看踮著腳左顧右盼的小姑娘,眉梢舒展,倒是少見的露出了些笑容,神色也是難得的溫和:“上回,我問你要不要提前婚期,你說你還沒準備好。我想著這種事不是你自己悶頭去想去等,就能能準備好的。” “所以,”說話間,傅長熹牽著甄停云的手,跨過門檻,左右侍從皆是跪地行禮,他的語聲卻仍舊是輕輕淡淡的,“我那時便想帶你來王府看看,看看我們成婚后住的地方,你也能有個心理準備。” 傅長熹的話說得懇切,甄停云也難得覺得妥帖,忍不住用小指頭在他掌心撓了撓,朝他笑了笑。 見著她這笑容,傅長熹也是難得的好心情,想了想,便道:“先去外院吧,我帶你去看看我平日里時常出入的地方。” 這年頭,男女有別,內外有別,府邸略大些的都要分出內院和外院。一般的女子嫁人后最大的工作便是相夫教子,等閑連外院都是不好去的,做丈夫的自然也少有拿公事與妻子說的。 雖然時人也多說“夫妻一體”,要敬重妻子,可這敬重至多只止步于后院。大多數的男人都是不會喜歡叫妻子插手外事,否則便是公私不分了。 甄停云看書時便曾看過一則故事,據說前朝時有位京兆伊,頗有才干,私下里卻喜歡為婦人畫眉,因此被有司奏了一本,皇帝問起來,京兆伊便對曰:“臣聞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于畫眉者”。這話說的不錯,史書上也說了“上愛其能,弗備責也”,可實際上,那位皇帝此后到底還是沒有再重用對方——多半是看不慣這樣的。 傅長熹卻沒有這么多的顧忌。他既是想要叫甄停云更了解自己,做好心里準備,自然是要從自己最常出入的外院起,叫她看個仔細。反正,以他這般身份,如今也不必顧忌旁人想法。 所以,傅長熹便帶著甄停云去了他最常出入的外院書房、議事廳等。 這里是傅長熹平日里處理公務的地方,唐賀與謝秋雁這些心腹也是時常出入,便是此時都能看著一些幕僚等。因是機要之地,事關重大,無論是外書房還是議事廳,這些地方前前后后還有許多佩刀侍衛守著。 甄停云因是跟著傅長熹進去的,倒也沒有人敢攔她。只是,她只隨意看了幾眼,便能看見那些仍舊警惕非常的侍衛,訓練有素的圍在邊上,腰間配著長刀,頗有一種見過血腥的悍勇之氣。 甄停云頗感壓力,對此也確實是不甚在意,匆匆看過后便催傅長熹帶自己去內院。也就是此時,她才后知后覺的發現:王府這么大,光靠走好像還真有點走不動。 她實在沒有傅長熹這體力,從外院走到內院,哪怕只是走馬觀花的認個路,她也覺著腳疼。 偏偏,她跟著傅長熹,身后還有一堆的侍衛仆從,實在不好當眾出丑,一直走到內院,身后跟著的人少了些,她才伸手去揪傅長熹的袖子,小聲道:“……我走不動了。” 傅長熹:“……” 他忽然想起當初他去甄家時,那日出了不少事,甄停云也是如今日這般,頓住步子,仰頭看他,小小聲的說:“很累,走不動了。”那時候,他心下一軟,便背著甄停云在甄家后院里走了半圈,好容易走到了甄老娘的院子里,又被人給趕走了——活似個免費腳力。 所以,甄停云這是故技重施,又想叫他去做免費腳力? 傅長熹沉默片刻,這才徐徐道:“我叫人給你抬軟轎。” 其實,甄停云本來就是走的有點累了,有轎子的話當然好。可是,眼見著傅長熹這沉默模樣,她反倒有些心癢癢的,得寸進尺的想要求更多的:“不要。” 說話間,她用手揪著傅長熹的袖子,仰頭看他,眨巴了下眼睛,一雙杏兒眼黑白分明,如同最干凈的水晶珠子,光下看去,剔透明凈,顧盼間,別有流波。 傅長熹被她那對晶亮的眸子看得心頭一軟,到底還是拗不過她,只得蹲下身,道:“行了,我背你去正院看看?” 甄停云卻沒有立刻趴上去,反到是左右看了看。 那些跟在后面的侍衛十分識相,立刻便退后了幾步,低著頭,不該看的自是不敢多看。 甄停云唇角微揚,這才上了傅長熹的背,輕車熟路的拿手環住他的脖子。她臉頰有些熱,為了緩解這難得的不自在,她便轉開話題,問道:“以后,我們成婚,是要住正院嗎?” “嗯。”傅長熹背著人,慢慢起身,聲調依舊是沉穩且篤定的,“所以我才想帶你去看看。” 甄停云眨巴下眼睛,又道:“那,要是我想接祖母過來小住……?” “除正院之外,另有四個院子,你若喜歡,倒可以挑一個給你祖母。”傅長熹說得輕松,倒是難得的暢想了一下,“如今這些院子都空著,倘我們以后孩子多了,倒是能一個個的都給安排起來。這王府也算是滿了。” 甄停云有點羞,又有點歡喜,還要故作氣惱模樣,伸手在他肩頭掐了一把。 只可惜,傅長熹皮糙rou厚,肩rou結實,便是掐一把那也是不痛不癢的,連聲悶哼都沒有。 甄停云到底還是歡喜的,掐完了人,又沒忍住,悄悄的臉頰貼在傅長熹的肩窩處,像是偷吃到了蜂蜜的小熊,偷摸摸的笑了。 傅長熹聽到她的笑聲,微微側過頭。 看著她線條秀美的側頰似也露出梨渦,浮起淡粉色的紅暈,他心下一時也有些歡喜。就這樣背著這心上的人,低聲問道:“所以,你到底準備好了沒有?“ 甄停云把頭埋在他肩窩,小聲道:“我還沒及笄呢。” 說話間,她溫熱的鼻息如化開凍冰的春風,在他頸上輕輕拂過,微微有些癢。連同那些細軟的發絲,都似情絲一般的軟且癢。 傅長熹聽出了這弦外之音,面上笑容更深,語聲更加溫柔:“嗯,等你明年及笄。我就叫欽天監給我們算個好日子,早些成婚。” 甄停云惱羞交加,悄悄的又掐了他一把,氣鼓鼓的:“誰說及笄后就要算日子了!我都還沒結業呢!” 傅長熹卻知道她這回是口是心非,因他得償所愿,心情甚好,哪怕被掐了也不覺疼,反倒覺著心尖上的那塊嫩rou被掐了一下,心上癢癢的。 第123章 過完年 比起甄停云與傅長熹此時的濃情蜜意,榮自明和楊瓊華這頭卻堪稱是水深火熱。 楊瓊華往日里與榮自明斗氣,左右不過是送只烏龜罵人“縮頭烏龜”,或是拳打腳踢幾下——反正,就她這身量,說來也不過是花拳繡腿,還真傷不了人……所以,但楊瓊華眼看著侍衛砸開結冰的湖面,拎著榮自明丟下去的時候,她一張尚有稚氣的小臉都白了,來回看著那兩個站著沒動的侍衛,下一愛是的道,“你,你們還不把他拉上來?” 如今都快十二月了,榮自明這么被丟下去,就算不淹死,也得凍死啊。 侍衛卻道:“不急。” 楊瓊華記得都快哭了,她也顧不得立在自己兩邊的侍衛,紅著眼睛把人推開,自己便往湖邊去,朝著湖里沉浮著的榮自明伸出手:“你快上來!” 榮自明一時也有些發怔,他凍得臉都有些青白了,眼見著楊瓊華朝著自己伸出手來,下意識的便握了上去。 兩人的手掌,一個嬌小細嫩,一個粗糙寬大,一者溫軟,一者冷硬。 如同火焰與冰面撞在一起,兩人臉上的神色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那兩侍衛面面相覷,原準備著要說出口的話也就給咽了回去:其實,榮世子也是會泅水的,只是他每回受罰就慣愛在人前裝可憐討同情,這會兒方才顯得可憐巴巴的。實際上,哪怕他們不動手,榮世子自己就能游上來。只是…… 兩個侍衛思緒一頓,眼看著楊瓊華費力的將榮自明從水里拎起來。 榮自明身上那些裘衣浸透了水,又冷又沉,早叫丟了開去,里面的外衣中衣等也都被浸透了,貼在身上,涼風吹過,渾身一哆嗦,只覺得寒徹入骨。 楊瓊華咬了咬牙,干脆便將自己身上那件鶴氅解下來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