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然后,朱先生沉了一口氣,接著往下道:“你們的父母,將你們送來女學,乃是對你們寄予厚望,希望你們能在這里讀書知禮,也希望你們未來的路途能夠因為讀書知禮而更加順暢。他們并不是讓你們來女學,學那些市井村婦般,胡亂議論他人,故意用惡語傷人。你們如此,乃是走了邪道!你們如此,傷的不僅是對方,更是自己,這也是你們為人子女對父母的不孝。” “前朝有位高官便曾說過‘古來言兇德致敗者約兩端:曰長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囂訟,即多言也。歷觀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敗家喪生’。” “以你們的家世,日后必是要嫁入高門府邸,說不得還有為官做宰的夫君,而你們作為主婦,在內需要相夫教子,在外需要應酬往來。所以,你們更該修身養性,注意自己的品德,管好自己的言行,戒長傲,戒多言,不要將這兩樣兇德傳給丈夫和孩子,更不能為自家招禍敗家——妻賢夫少禍,就是這個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古來言兇德致敗者約兩端:曰長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囂訟,即多言也。歷觀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敗家喪生——這是曾國藩的話。 第110章 出紅榜了 由此,便能看出做先生的本事了。 如甄停云,那完全是靠臉皮厚和嘴皮子好,這才能把告黑狀這種事說成是為人好。而且,她說來說去其實也就是一個中心思想:現在女學不教她們,以后生活肯定也會教她們。 朱先生就不一樣了,既是禮儀課,她直接就用《禮記》說事,從《禮記》入手,引經據典的告訴這些女學生們:你們這樣口出惡言是走了邪道!你們這樣說人,傷的不僅是對方,更是自己,是為人子女對父母的不孝。 當然,在座的女學生里說不定還有秉承“紙上得來終覺淺”又或者“盡信書不如無書”的,覺得朱先生這說法未免小題大做。所以,朱先生最后又拿了前朝高官之言為佐,結合實際的教育她們。 這么一番話下來,由表及里,在座大多人都聽了進去,甚至還有面帶愧色,覺得自己之前似乎真的忘乎所以,言行失禮了。 只有吳悅,她又羞又惱,偏偏還得作出受教模樣,緊咬著牙關,恭恭敬敬的與朱先生道:“學生謹受教。” 朱先生這才擺擺手,讓她坐下。 吳悅深吸了一口氣,依舊是規規矩矩的落座,姿態優雅,沒有一絲的聲響。 朱先生不知見過多少女學生,單只看吳悅這模樣就能看出她是面服心不服,但她也沒再多說——做人先生的,眼見著學生走了邪路,提點教育兩句自然是應當的;可若是對方不聽,你也不能硬掰著人去聽你的話,畢竟你又不是人家親爹親娘。 說到底,這種事管是情分,不管是本分。 于是,朱先生也沒再管吳悅,而是悠悠然的接著上一節課上沒有細說的待客之禮開始教授起來。一直等到下課的鐘聲響起,她才頓住了口。 諸人起身行禮送了朱先生出教室。 直到朱先生走了,教室里方才重新恢復聲響,之前跟著吳悅一起針對甄停云的幾個姑娘到底臉面薄,一個個的扭頭裝沒看見甄停云,仿佛就當之前那些事都沒發生又或是都過去了。只有當初那個面若寒霜直接開口冷斥“可別在學里說這些個骯臟事!”的高個姑娘,她大約真就是個直脾氣,聽了朱先生的話后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竟是直接上來與甄停云賠罪:“先前是我不對,不該因為自己的傲慢,口出惡言,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甄停云對于這樣的人其實也有些應付不來——這人還真不算壞人,可要說多好……甄停云就是有點處不來。 所以,甄停云也沒糾纏,很干脆的接受了她的道歉:“嗯,我沒放在心上。” 這高個姑娘方才松了一口氣,重又回了自己位置上。 因有這高個姑娘的道歉在前,楊瓊華忍不住便抬眼去看吳悅,開口道:“吳悅,你呢?你適才說得最厲害,課上背禮記的時候也很順溜,怎么要道歉了,就沒聲音了?!” 吳悅原還忍著氣,低頭收拾東西,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離這些人遠點就是了。結果楊瓊華這樣一說,眾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吳悅身上,吳悅抓著書卷的手指跟著一緊,骨節都泛青了。她簡直要氣瘋了:甄停云不要臉,一點口頭之爭就要去告狀;朱先生點她背書,為難她;現在連楊瓊華都這樣咄咄逼人…… 吳悅氣得眼睛都紅了,直接把手里的一疊書卷往桌上一丟,回頭瞪著楊瓊華:“你夠了沒有?!我有說什么要道歉的話嗎?” 楊瓊華被她赤紅如滴血的眼睛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后退,隨即又覺羞惱——她們楊家女一向都是上馬能射人,下馬能打人的,輪到楊瓊華這里居然被吳悅這么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給嚇住了。 楊大將軍要是知道,肯定又要嫌丟臉,擼袖子揍閨女。 正因如此,楊瓊華還是秉持著輸人不輸陣的架勢,抬著下頷,慢悠悠的道:“這事難道不是你挑起來的?背后議論別人難道不用道歉?因為嫉妒而故意惡語傷人難道不用道歉?” 楊瓊華話聲未落,吳悅已是眼圈一紅,掉了眼淚,晶瑩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簌的往下掉。 她的臉色原就蒼白如紙,此時淚水順著頰邊往下淌,越發顯得下頷尖尖如小荷露角,那默默含淚的模樣更是又倔強又可憐。 邊上原本還是旁觀的姑娘不少都站去了吳悅那邊去了,有小聲安慰吳悅的,還有說楊瓊華咄咄逼人的,更多的則是勸架的—— “都是同窗,何必為著這么點事兒鬧成這樣?” “大家互退一步就是了。” “瓊華你也別說了,朱先生不都說了要‘戒長傲,戒多言’,你這樣也不好啊。” 沒等這些人嘰嘰喳喳的把勸架的都說一遍,就見著一側的周青筠忽然用書冊在桌案上敲了敲,聲調冷如冰雪,一字一句的道:“這里是教室,要哭的出去哭,要吵的出去吵。” 一時間,都沒了聲音,萬籟俱寂。 甄停云趁機拉了楊瓊華還有杜青青出門去。 楊瓊華本還想擼袖子和人接著吵呢,偏被甄停云給拉出來了,難免還有些氣鼓鼓的。 甄停云只得另外尋了個借口:“時候不早了,咱們再不出門,飯堂里的午飯就沒有了。” 如此,楊瓊華方才作罷。 不過,等到了飯堂,打了飯菜,坐下扒飯,楊瓊華還忿忿不平,氣得不成;“氣死我了!那個吳悅怎么就這么會裝可憐?!我才說幾句話,她就又是紅眼睛又是掉眼淚的,好像我欺負她了似的!明明就是她領頭說的壞話,之前還理直氣壯、不怕人說的模樣!現在倒又成了小可憐!氣死了人!” 杜青青和甄停云這一對倒是心寬些——主要是之前課上朱先生已經教訓過人了。 所以,甄停云還安慰楊瓊華:“算了算了,她也算是倒霉了,被朱先生點名,站著給我們背一整篇的《禮記·祭義》,足足站了半堂課,我看她臉都白了,其實也算是受過罪了。” “是啊是啊,我看吳悅的說話聲音都有點啞了。”說話間,杜青青用筷子從自己碗里夾了一塊肥rou。 然后,杜青青左右看了看,正想趁著楊瓊華生氣沒注意,將這塊rou悄悄的送到楊瓊華碗里。 結果,這rou才到半空,就被楊瓊華拿筷子擋住了。 杜青青:“……” 楊瓊華:“……” 兩人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過了片刻,杜青青狀若無事的把那塊肥rou夾了回來,厚著臉皮解釋道:“我就是怕你氣大傷身,又想著你現在正長身體的時候,就想給你加塊rou。” 楊瓊華看了看明顯比自己高挑豐腴的杜青青,直接回了她兩個字:“呵呵。” 于是,這有關肥rou的話題就此打住,誰的肥rou最后還是歸誰。 進了這么一番插曲,楊瓊華的火氣總算是消散了些。她低頭扒了兩口飯,忍不住又抬起頭與甄停云商量:“停云,兩校聯考的紅榜下午才出,離現在還有好一會兒呢。要不,你先去找楚夫人,先問一問名次?這樣,我們也能有個心理準備啊——要是你考的比吳悅好,我們就能去紅榜下面,等她過來自取其辱!要是你考差了……那,我們再接再厲,十一月期末兩校聯考時再努力,到時候再踩她?!” 甄停云和傅長熹處久了,現下也比較要臉了,當然不可能為了提前知道成績就去找楚夫人。 所以,甄停云略一沉吟,干脆轉開話題,問道:“話說起來,你和榮自明怎么樣了啊?以后你們成婚,是不是要叫我舅母?” 說著,甄停云拿筷子抵著紅唇,朝著楊瓊華眨巴下眼睛:“要不,你提前叫一聲‘舅母’試一試?!” 楊瓊華:“!!!!” 迫于“舅母”的巨大壓力,楊瓊華只好咽了氣,低頭悶悶吃飯。 吃到一半,她還是覺得好氣,氣不過,只好抬頭朝甄停云眨眼睛,雙頰鼓鼓的像是才跳出水的河豚。 甄停云被她這模樣逗得一笑,只好道:“要不,等下午出紅榜了,我們早點過去看?” 得了這話,楊瓊華這才覺得好受了些,接著又扒了幾口飯。 ******** 事實上,也不僅僅只有楊瓊華一個人惦記著下午要出的紅榜,吳悅其實也惦記得很。 楊瓊華的那些話就像是一根根的刺,扎在吳悅的心頭,令她又難堪又氣恨——她怎么可能會嫉妒甄停云?就甄停云這樣的,也值得她嫉妒?! 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朱先生的禮儀課結束后,吳悅便覺得邊上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另有意味,似含嘲弄。尤其是課后,楊瓊華逼她道歉時說了那些話……雖然,這事因為吳悅掉了淚,算是掩過去了,可到底還是難堪的。 哪怕是事后,吳悅想起了都覺又丟臉又氣人:以往,她怎么可能會在人前掉淚博同情?!都怪楊瓊華!都怪甄停云! 正因如此,吳悅只能把一切都寄望在下午的紅榜上——要是她這次能考得好些,哪怕名次不進步,只要比甄停云好,那楊瓊華之前的那些嫉妒之說也就成了無稽之談。畢竟,她們眼下還是女學里的學生,所能比的也就是學業。 正因如此,下午的課才結束,吳悅便拉著一二好友,站在將要貼上紅榜的告示欄前等著,想著要早些知道自己的成績。 幸好,有這般想法,且又有這時間的人并不少,告示欄前還站著許多紅衫白裙的女學生們,吳悅等人倒也不算十分的醒目突出。 她們仰首以盼的等了將近兩刻鐘,終于等到了來貼紅榜的先生。 一共是三張榜單,最上面那張是將畢業的那一級;中間是二年級的學生,最下面才是吳悅以及甄停云這樣才入學的新生。 吳悅抓著好友的手,緊張的看著先生張貼紅榜。 第一張,第二張,終于輪到第三張。 先生先貼了左上角,用手指撫平折角上的痕跡,然后在慢慢攤開來。 吳悅最先看見的是第三張紅榜最上首周青筠和楊瓊華兩人并列的名字——顯然,這兩人這回又是并列第一。 想到楊瓊華那可惡嘴臉,想到周青筠故作清高的模樣,吳悅便覺惡心,只是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了,她心急如焚的在紅榜上尋著自己的名字。 偏偏,那貼紅榜的先生仍舊擋在前面,左支右絀的,不知怎的就擋在了吳悅視線前,遮了大半的視線,令吳悅越發的心急起來。 就在此時,吳悅的好友忽然伸出手,指著紅榜的一個角落,叫了一聲:“悅悅,你的名次升了!這次是三十五名!你太厲害了!” 這是京都女學和玉華女學的兩校聯考,兩所女學的甲班學生加起來一共是六十名,除去甄停云這樣基礎格外差的,大部分都是輕輕松松就能上前百紅榜,但是前六十的排名就要看實力了,正因如此,每一名的上升都是極困難的——畢竟,你努力的同時,其他人也在努力。 所以,吳悅這次能從三十六名考到三十五名,堪稱是逆流而上,真真是十分厲害了。 吳悅聞言,心下跟著一松,順著好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不由也露出笑容。 好友很替吳悅歡喜,嘴里更是連連念叨,抓著她的袖子不放,追問道:“你這回考得這么好,有沒有什么訣竅啊?” “哪有什么訣竅,就是平時多看書,考試時多用點心。最重要的是要放平心態……”吳悅心情極好,含笑應了幾聲。 只是,不待她把話說完,吳悅臉上那輕松又得意的笑容就僵住了——隨著貼紅榜的先生抬步離開,吳悅終于看見了另一個熟悉的名字: 三十四名,甄停云。 第111章 疑心生 有那么一刻,吳悅覺得身邊的聲音都是虛的。 她站在喧鬧的人群里,好友拉著她的袖子與她道喜祝賀,可她整個人就恍惚的好像是在做夢,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謬且不真實。 是啊,如果不是做夢,甄停云怎么可能會考的比她還好?!明明上一次還是九十八名的人,這一次怎么可能會考到三十四名?而且,就差一名!就正好壓在她頭上! 一定是夢,醒過來就好了! 吳悅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恍惚的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周遭喧鬧的人聲都靜了一刻。 邊上正拉著吳悅的袖子與她說話的好友都下意識的頓住嘴,臉上閃過一絲的無措,小聲問道:“悅悅,你怎么……”怎么忽然打自己耳光啊?! 吳悅卻沒有功夫理會那些異樣的目光以及好友的詢問,她打完了耳光,眼睛卻仍舊是緊盯著不遠處的紅榜。而紅榜上的兩個名字順序依舊沒有變: 三十四名,甄停云;三十五名,吳悅。 就只差了一名!就正好壓在了自己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