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甄老娘喝著熱粥,胃里舒坦了,心情也好,順嘴便與孫女嘮叨:“你爹起早是要去上朝。怎么你大姐也這么早出門?”就是和人約好了出去玩也沒有這樣早的啊。 甄停云端著粥碗喝粥,隨口道:“早走早到嘛,說不定還能與主人家多說說話。”她估摸著,以甄倚云如今的身份,對著小郡主肯定是要殷勤些的,早點過去說不定還能討好一下人。 甄老娘對于甄倚云的印象并不怎么好,略說了兩句便轉開話題:“不說她了,你也利索些,吃完了咱們就去莊子里。” 這樣說著,祖孫兩個都是胃口大開,不一時便將早飯吃了個干凈,又叫六順八珍還有憑欄秋思這幾個小丫頭跟著,這就坐著早備好的馬車去了莊子。 大女兒走時還知道說一句“晚上等我回來一起用飯啊”,輪到小女兒這里,就只甄老娘端著架子說什么“裴氏,家里的事就都交給你了,我和二丫頭先走了……” 裴氏聽著都覺不順耳,咬牙送走了人,這才回頭翻看自家賬本,翻著翻著又忍不住嘆氣:孩子果然還是要自己養的才親。長女倚云還好,似小女兒甄停云這樣的,就只親她祖母的。 裴氏這里心里不好受,甄老娘在馬車上也說孫女:“我瞧你平日里也是嘴皮利落的,怎么關鍵時候就并不知道說幾句好話?” 甄停云低頭撥弄著腰間的穗子,裝傻道:“祖母您說什么呢?” 甄老娘為著孫女也是愁死了,伸手戳戳她的額頭,氣到:“還裝傻?!你娘那人,我是最知道不過的——她就是個要強愛面子的,最愛聽好話。你做女兒見著親娘,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又怎么樣?偏你跟個倔驢似的,一棍子打不出一聲來!你娘臉都黑了。” 甄停云只好上去撒嬌:“我這不是怕祖母您吃醋嘛。” “老娘吃個屁的醋!”甄老娘見她不應,一時沒忍住,爆出一聲罵來,隨即又沉下聲與孫女分說,“我和人端架子那是因為我是做人婆婆的,是靠兒子過活的,自不必看媳婦的臉色。反到是她,心里便是再不服氣,裝也得裝出個孝順模樣。可你不一樣,你是做女兒的,旁的不說,你要不孝順,外頭不知多少人要說閑話……” 說到這里,甄老娘這半輩子不服老不服軟的,不由也嘆了一口氣,不甚自在的將目光轉向車窗方向,低聲道:“再說,你也大了,祖母老了不中用,到時候給你相看婚事這些也都得要你娘出面,她心不心疼你,這里頭差得就多了。丫頭,女兒嫁人就是投胎,可不好為著旁的耽誤了。” 甄停云聽著,心下酸酸軟軟的,眼里也有些發澀,只得掩飾著點頭,含糊應道:“祖母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數的。” 甄老娘到底也沒多勸。 她也是許久未出門,掀開車簾往外看著,瞧著外頭的景致也是不由一笑,一面看,一面有一句每一句的問起甄停云莊子的情況,比如:莊子都有幾畝田地?種的什么?可養雞鴨了?收成如何?有沒有下腳的地方云云。 其實,這些昨晚上原就是說過了,可甄老娘就是忍不住想要多問幾句。雖然她在甄家過的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可如今坐在車里,掀開車簾看著外頭的景致,嗅著空氣里的草木清香,她的臉上不覺便帶了些輕松的意味,只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甄停云也是難得的好心情,依在甄老娘身側往外看著。 如今已是三月里,京城的郊外仿佛已被春風醉倒,枝頭掛綠,迎春吐蕊,一片的濃翠碧綠早將寒冬時的干涸寡淡拋之腦后。就連從車窗邊漏進來的微風都是溫軟的,仿佛還帶著三月的柳絮與鶯啼鳥鳴之聲。 甄停云不由想:這個時候莊子里肯定也有些野菜什么的,倒是可以采點兒送去給元晦。 就是不知道元晦他收不收? ……… 雜七雜八的想了一通,馬車倒是順順利利的到了莊子。 ****** 甄家的莊子其實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大,不過是二十畝的地,中間挖了個小小的池塘,半畝不到,正好養些魚蝦。池塘邊上倒有幾棟供人落腳的農房,搭的普普通通,頗有些田地人家的質樸,也可算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對于甄家來說,這么一個小小的莊子也是極難得的,要不然甄倚云也不至于特特盯上這莊子,將之視為自己未來的嫁妝。 因著到莊子時便已將至午時,甄停云和甄老娘便在莊子里用了午飯。 莊頭自是個機靈的,聽說是主家老太太帶著孫女過來散心,自然也是花了點心思,就地取材的做了幾樣的好菜:烤魚,油拌芥菜,白菜豆腐湯,還有加了筍絲香菇絲煎出來的芙蓉蛋和臘rou蒸飯。 倒不是特別難得的,多是就地取材——烤魚是拿池塘里新釣出來的肥魚烤的;芥菜白菜等都是地里摘的,雞蛋也是早上才摸來的熱雞蛋……主要是東西新鮮實在,吃起來也是有滋有味的。 甄老娘尤其喜歡那臘rou飯,眼瞧著擱在白米上的那幾片子肥瘦得宜的臘rou,再看看下頭油亮亮的米飯,使勁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那味道都是香噴噴的,叫她咽了口口水。 甄停云很有警惕心的提醒她:“您老人家可不好吃太多油膩的,這臘rou……最多就只能吃一片!” 甄老娘嘖嘖嘴:“難得出來,你說這些就沒意思的啊。” 甄停云哼哼:“一片都多了!這飯里還不知多少油水呢!” “行吧,一片就一片。”甄老娘生怕孫女說著說著,連飯都不給自己吃了,只得擺擺手,“就你事多!” 說話間,甄停云已經一筷子夾起一片蒸得流油的臘rou,先遞給了甄老娘。 甄老娘這才滿意了,慢悠悠的吃著臘rou。 對面的甄停云則是一口一片,再吃點兒解膩的油拌芥菜或是白菜豆腐湯,簡直是吃得停不下來,感覺這臘rou味道真的很不錯。 甄老娘都忍不住瞪她:就分一片臘rou給她老人家,自己倒是吃得香! 甄停云自然是注意到了甄老娘的目光,她半點也不臉紅,還眨巴了下眼睛:“我這幾天起早貪黑的看書練字,都廋了好多,只能多吃些補一補了!” 甄老娘:“!!!” 甄停云還很無恥的炫耀補充道:“而且,我又吃不胖,多吃點有什么關系。” 甄老娘真想拿筷子去敲孫女的腦袋! 祖孫兩個說說笑笑的吃完了午飯,甄停云又往廚房去了——雖說甄停云早前是想著帶著馬蘭頭出門跑一跑,練個騎射的,可她平日里在家用功,眼下出了門卻覺得胸口悶氣似也散了許多,一時兒倒是提不起勁兒,只想放松一二。 所以,甄停云索性便就著莊頭才摘來的芥菜,親手包了些芥菜餡的餃子。然后,她拿食盒將這些餃子裝好,拎著食盒與甄老娘道:“難得出來一趟,我就包了些芥菜餃子,正應時候,順道給先生送一些去嘗嘗鮮。剩下的,祖母您要是想吃,叫人煮了做點心也是好的” 甄老娘原還以為元晦走就走了,也是上一回才知道元晦還住在京城邊上的事情,想著元晦早前給甄停云送的那支紫玉簫,她倒沒有攔著孫女的意思,只是道:“你那先生難道還缺這么點餃子?哪里值得你跑來跑去的。” 甄停云隨口道:“禮輕情意重嘛。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別院,就是順路送一送而已。” 甄老娘想著元晦一抬手就是一支紫玉簫,甄停云做弟子的殷勤些也是應當的,擺擺手就叫孫女去了。 甄停云這頭上了馬車,想了想,還是將馬蘭頭給帶上了——元晦住的別院臨近西山,要是他今日正好在,說不定也能跟著元晦在西山里練一練騎射什么的,聽說山里也有許多野物的呢…… 這么一想,甄停云就更盼著元晦能在西山別院了。 也是巧了——傅長熹這一日還真來了西山別院。 自回京后,傅長熹便一直很忙,忙著回憶舊事,忙著與小皇帝相處,忙著應付宮里的鄭太后和內閣里的幾只老狐貍,忙著處理朝政……好容易這幾日閑了些,幾位大長公主又不知怎的,仿佛是約好了的,一個個的輪著來王府尋他說話,或是哭著與他回憶吳皇貴妃的事情,或是笑說子孫趣事,或是帶幾個漂亮活潑的姑娘,總之言里言外皆是勸他早日成婚。 傅長熹實在是不耐煩應付她們,偏偏論輩分這都是他的姑媽,也不好太過失禮,勉強敬著便是了。這日,他也是得了閑,為著躲人,索性便早早出了城,直接來了西山別院。 結果,他這頭正浮生偷得半日閑,一人坐在屋里調試琴弦,便聽得外頭有人來報—— “殿下,甄姑娘來了。” 傅長熹聞聲微微挑了挑眉,隨即頷首:“叫她進來吧。” 第37章 芥菜餡的餃子 話聲方才落下,傅長熹又看了看自己琴案上的那架琴,他心念一轉倒是有了主意:上回要趕時間,甄停云說到一半便走了人,倒是沒能吹簫。今日倒是趕了巧,正好試一試自家女學生簫曲上的進益。 傅長熹正想這事,很快便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輕盈,歡快,像極了枝頭跳動的雀鳥,只聽著那聲音便令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喜歡。 房門很快便被推開,隨之而來的是甄停云的聲音—— “先生,你在嗎?”她從門外來,帶著春日那清新的氣息和正午的陽光,聲音甜脆脆,“先生,我給你帶餃子了,我親手做的!” 傅長熹仍舊坐在琴案后,沒出聲,也沒起身。隔著一座大屏風,他可以透過屏風鏤空的縫隙看見左右張望的甄停云,看著她提著食盒到處尋人。 甄停云今兒穿一件嫩綠色短襖,配鵝黃色的長裙,硬是將原本高挑的身量也被拔高了一截,此時背光站在門邊,纖細裊娜,像極了仕女畫里一步步走出來的美人。 午日陽光正盛,透過雕花木窗照進來,照在她的臉容上,臉蛋雪雪白,嬌嫩的就像是一揉就會碎開的玉蘭花,又仿佛最上等的美玉,哪怕是在光下也是瑩瑩發光。 傅長熹看著她,覺得她這模樣像極了才踏入春林的小鹿,可愛的不得了,叫人很想伸手去摸一摸春天里才冒頭的幼嫩犄角。 然后,他又想起了:是了,她也快要過生辰了,等過了生辰也就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 這一瞬間,傅長熹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轉過了亂七八糟的念頭,但他還是及時止住了胡思亂想的自己,咳嗽了一聲,止住了亂竄的甄停云:“我在這里。” 甄停云聞聲,繞過屏風,這才看見了正坐在琴案前的傅長熹,不由笑道:“先生在撫琴?” “只是試一試聲罷了,”其實,這會兒見著甄停云過來,他也是高興的,只他一貫端肅,便是心里喜歡,面上也是淡淡的,伸手面前的綠綺琴推開些,轉口問道:“怎么想起來要過來?還帶餃子?” 甄停云聞聲便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將食盒擱在一側,伸手打開了給傅長熹過目,語氣輕快的與他解釋起來:“我今天陪祖母去莊子里散心,原就想著要來先生這里看看。午飯時正好吃了一道油拌芥菜,我吃著覺得味道不錯,便也想叫先生嘗嘗味道。正好芥菜都是現采的,新鮮的很,我干脆就做了些芥菜餃子給先生送來。” 說著,她彎了彎眼睛,嘴甜如抹蜜:“可見是我這做學生的心里有您呢——但凡有好的,總是想著要來孝敬先生您的。” 傅長熹聽著,心下頗是妥帖:他幼年失母,因此又被孝宗皇帝遷怒,年紀輕輕便去了封地,堪稱是親緣淡薄。雖說他手下多得是服侍之人,亦有許多忠心臣屬,但細論起來倒也沒有甄停云這樣的貼心——當然,這也是因著那些人都知他的身份,到底沒有甄停云這樣的厚臉皮。 眼見著傅長熹臉色稍緩,甄停云自覺完成了“每日一馬屁”的日常任務,緊接著合上食盒,將之交給別院的下人,讓人去煮餃子來,口上道:“等煮好了,我陪先生吃一碗。” 傅長熹一時沒忍住,嘴上挑剔道:“還說給我送餃子呢——統共只那么一點,你自己就要分一半去,可見是個不肯吃虧的。” 甄停云狀若無辜:“我這也是為了陪先生啊。” 傅長熹微微抬眼,眼眸黑白分明,瞳仁烏黑如墨。他的臉容英俊且淡漠,看人時似乎沒有一絲的情緒。 甄停云卻不怕他,見狀反倒玩笑著反問道:“要不然,我坐邊上眼巴巴的瞧著先生你吃,先生怕也吃不下吧?” 對著甄停云這樣的,傅長熹到底生不起氣,只得又把目光收了回來,擺出都隨你的模樣。 甄停云哄好了傅長熹,一時兒又想起自己午間吃的臘rou蒸飯,不免懊悔,小聲道:“哎呀,忘了帶兩塊臘rou。我們莊子的臘rou都是自己做的,聽說用的還是野豬rou,我吃著也覺味道不錯,原是想給先生你帶一些的……” 屋中多了個甄停云,倒是沒了先時的幽靜,只是傅長熹也不嫌煩,心情反倒輕松了許多,順嘴道:“你要想吃臘rou,我叫人準備就是了。哪里值得你這樣長吁短嘆的……” 甄停云自己把自己給說饞了,猶豫了一下,便道:“那,就叫人做一點?” 這點小事,傅長熹自是隨她,略一點頭便將這事交代給了下頭的人,這才指了指琴案對面的位置,道:“帶簫了嗎?” 甄停云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要考教她這些日子在簫曲上的進益。 她立刻就把餃子和臘rou蒸飯什么的拋之腦后,應聲道:“帶了的!先生你給我的紫玉簫,我都貼身帶著,就怕丟了。” 不得不說,甄停云這話,傅長熹聽著這覺順耳,語聲也稍稍和緩了一些:“那好,你便吹一曲,我為你伴奏。” 一時,兩人隔著琴案,一坐一立,一者撫琴,一者吹簫,琴簫和鳴,樂聲如流水般傾瀉而出。 屋內窗扇半開著,這琴簫之聲很快便隨風傳了出去。 彼時,燕王府小郡主正領人在西山游樂,聽得這樂聲也是一怔,便叫了人來問。 聽說是山下別院的樂聲,她素來冷淡的面上不由也是一喜,笑與左右道:“真是巧了,肅皇叔今日也來了。” 能被小郡主叫一聲肅皇叔的,自然就只有攝政王。 在場諸人聞言都覺心頭一跳,很有些惴惴。 倒是甄倚云,雖說一直惦念著還未見面的燕王世子,聞聽攝政王之事仍舊是心如鹿撞,難免開口問了一句:“既攝政王在此,我們是不是要避一避?” 甄倚云頗知小郡主為人脾氣,這話聽著似勸實是暗暗推了一把。 果然,小郡主聞言秀眉微蹙,便看了過來:“這有什么好避的?既肅皇叔在此,我做侄女的自是要過去見禮的。” 甄倚云低了頭,沒再說話——她也就是想試試能不能跟著小郡主去見見這位攝政王。 雖然里對這攝政王的描述并不多但也隱隱的提過一些,暗示拔出沈太后和沈家一黨,并且敲定燕王世子的儲君之位的人就是他。所以,甄倚云心里實在是有些好奇,很想見一見這個里“權傾朝野,不婚不嗣”的攝政王。 有傅長熹在側彈琴配合,甄停云倒是十分流暢的吹完了一曲。 一曲罷,甄停云很是自得的收了紫玉簫,轉頭去看傅長熹,朝他眨眨眼睛。 傅長熹只當她是眼抽筋,問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