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甄停云只好開口暗示:“先生,你覺得我吹得怎么樣?” “還好。確實是進益良多。”傅長熹忍了忍,還是夸了她一句。 甄停云美得冒泡,如果她有尾巴的話,此時應該已經開始搖尾巴得意了。 傅長熹實在見不得她這當面討夸,一夸就要上天的模樣,便端出為人師長的架子與她道:“你起步晚,底子薄,若是真想在此道有所成就,必得比旁人更勤勉才是。” 甄停云對著學習這事倒是認真的很,聞言便跟著點頭,認真應著:“嗯嗯。” 不等傅長熹接著往下說,甄停云便又在琴案對面坐下,拿手撐著自己下巴,好奇的問道:“不過,我聽人說,勤學苦練固然能使技藝精深,但也僅止于技,而未及道。真正的天才都是聞一知十,一通則百通,遠勝常人。” 傅長熹微微抬眼,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這樣的天才到底少有,世上更多的還是尋常之人。你既只是想考女學,那么也無需艷羨天才的天賦,只需自己刻苦,勝過那些尋常人便已足夠。” 其實,要說天賦,甄停云還真有那么一點。要不然,就只這么短短幾月功夫,她斷不會有今日水平。 傅長熹眼界極高,自然能夠看出:甄停云如今已是摸著了門檻,唯一欠缺的是時間——待她用時間將技藝磨礪成熟,圓融如一,再有她的天賦,順其自然,當是會有所成就。只可惜,六月就是女學考,她最缺的也是時間。如今也只能叫她自己回頭苦練,到時候再去女學里碰碰運氣,指不定真能碰著個有眼力的名師。 當然,天賦這種事,傅長熹肯定是不會告訴甄停云的——就甄停云這一夸就得意的習慣,傅長熹還真不敢與她多說。 倒是甄停云聽了傅長熹這話,倒是另有一番理解:也是,她本就只是想考個女學,然后挑個好人家嫁出去,遠離甄家這個麻煩窩,遠離夢里那些事。所以,這方面其實也不必太計較,真要有興趣那也可以等到女學之后才繼續專研。 想通了這個,甄停云也就沒再深究,反到是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我去看看,餃子煮好了沒有。我陪先生你吃一碗再走。” 傅長熹點點頭,瞧她出去了。 不一時,甄停云便用紅木托盤,端了兩碗煮好的芥菜餃子上來,一碗大,一碗小。小的那一碗里約莫也就五六個餃子,少的很。 傅長熹多看了兩眼,不由問:“你就吃這么點?” 甄停云滿不在意的樣子:“我就吃一點嘗嘗味道,等晚上還有臘rou蒸飯呢。” 聞言,傅長熹不由又看了看自己那一大碗:“……” 甄停云求生欲十分頑強,立刻就轉了口:“我就那么點胃口,自然吃不多,先生您就不一樣了。您這每日里忙里忙外,還要抽空指導我這個笨學生,真真是辛苦,肯定要多吃點的嘛。” “看,我特意給您包的芥菜餃子,特意給您挑的大碗。您可得嘗嘗。”說著,甄停云便先將其中那個大碗遞給傅長熹,笑盈盈的模樣。 傅長熹淡聲說她:“巧言令色。” 甄停云只當沒聽見,狀若無事的捧著自己的那一碗餃子,放在桌上,收好托盤,然后就開始坐下吃餃子了。 傅長熹也跟著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吃了,餃子皮薄得很,只一咬便是滿口的熱汁,芥菜的清香和rou餡的鮮美交融在了一起,如同復蘇萬物的春天般鮮活甜美。 傅長熹忍不住又吃了一個。 甄停云見著,唇角微微翹了翹。 兩人對坐著吃完了小半碗的餃子,傅長熹才想起另一件事:“我記著,你的生辰是在四月?” 傅長熹不提這個,甄停云差點就要忘了這事。 甄停云自小與甄老娘在鄉下老家長大,倒也不是京城這些閨秀那樣愛辦生辰宴,早幾年的時候甄老娘都是隨便對付一下就過去了。還是后來祖孫感情好了,甄老娘待孫女也仔細了,這才想起來要給孫女過生辰。當然,鄉下地方也沒什么大講究,甄老娘又是個吝嗇摳門的,也就是親自下廚給甄停云做一碗壽面。 說真的,甄老娘那手藝,還比不上八珍呢。不過甄停云還是每年一碗,認認真真的給吃了。 如今想起來,甄停云面上神色跟著緩了緩,隨即方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就是四月十九日。” 傅長熹點了點頭,像是思忖著什么,忽然又轉了個話題:“我上回給你的騎射小記可是看過了?練得如何了?” 說起這個,甄停云就把生辰這事給忘了,她簡直愁的連餃子都吃不下了。她將手上捏著的湯匙放回往里,嘆著氣道:“其實我在家里的時候還是會叫人在院里立個靶子,閑了就拿弓箭練一練的。可我聽說,女學考試的時候,考射藝時是要騎在馬上射箭的……” 主要也是她條件不足,沒地方練騎射。這要是條件好些的人家,自己就有馬場,隨你去練騎射。可甄家也就是一般人家,甄停云還和甄倚云住一個院里,別說是院子里跑不了馬,就算是跑得了馬,也萬沒有在自家院里亂跑亂射的。 雖然裴氏說過城郊這個莊子可以給她練習騎射,可甄停云又不傻,她早就摸清楚了:這莊子裴氏已是交給甄倚云打理,她要是真的有事沒事的跑過去,甄倚云八成是忍不下去的。就連這一次,她都是趁著裴氏心里愧疚提出來的,這才得了上頭兩位大家長的點頭,可這法子也不能總用吧? 傅長熹倒是早有預料,略作沉吟便道:“我這些日子也忙,想必是不能總在別院,不過我已與這里的侍衛交代過了。你自己安排一下,可以隔幾日來一趟,在這里練一練騎射。若我不在,你就讓侍衛在邊上看著,這樣也安全些。再者,他們也多是精于此道的,你有什么疑難也可請教他們。” 甄停云聞言果是大喜,喜過了之后又忍不住拿眼去看傅長熹。 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鄉下來的土包子的,心里很是清楚能在西山有別院的都是權貴,而且元晦這別院邊上還守著侍衛!她之前還悄悄數過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總之十個還多,這還是沒算上暗處的那些。 所以說,元晦這人究竟是什么來歷?什么身份啊? 傅長熹自是注意到了甄停云目光中的懷疑。事實上,他也已經做好了回答甄停云問題的準備。 結果,甄停云眨巴眨巴眼睛,居然還真憋住了,沒問! 一時間,傅長熹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反到是甄停云,她忽而耳朵一動,像是聽到了什么,小聲道:“外頭好像有人過來了?”頓了頓,她忍不住有些詫異,“感覺這聲音似乎哪里聽過。” 隨即,甄停云便猛地醒過神來,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傅長熹:來人聲音聽上去確實是熟悉的很,頗似……燕王府那個小郡主! 不過,很快的,甄停云也顧不得去看傅長熹,自己就有些慌了:今天甄倚云是去赴小郡主的宴,她會不會也來了吧? 想到這里,甄倚云還是強自鎮定了下來,然后轉目去看傅長熹:“先生,我好像聽到了燕王府那位小郡主的聲音?” 傅長熹:“……” 雖然已經想好了隨其自然,人家問了就直說,可甄停云真就問到了,傅長熹忽然就有點不想說了。 沉默片刻,傅長熹還是道:“可能,是你聽錯了吧。” 頓了頓,他從位子上起身,抬步便往外去,口上道:“你先留在這里,我出去看看………” 甄停云也確實是不想出門,乖乖的點了點頭,目送著傅長熹離開,心里仍舊轉著個年頭:所以說,元晦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啊?總不至于是小郡主金屋藏嬌的那個嬌吧? 甄停云越想越歪,只把自己惡寒得不輕,最后只得聳聳肩:不能再亂想了,還是等元晦回來再問他吧。 ******* 傅長熹從屋里出來,果是見著了等在外頭的小郡主傅年華。 自然,還有跟在小郡主身后的那些千金閨秀——這些都被傅長熹一眼略過了,只當沒看見。他掃了眼這位甚少見面的小侄女,勉強耐下性子,問了一句:“怎么了?” “肅皇叔。”眼見著傅長熹這位皇叔從里頭出來,小郡主那張一貫冷若冰雪的臉上也不由綻開笑容,連忙上來行禮,口上解釋道,“今日侄女在院中擺宴,正好聞聽到皇叔簫曲琴聲,便想過來與皇叔問安。” 傅長熹點點頭。 小郡主還要說話。 傅長熹已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淡淡道:“既是來問安的,現已問了安,你是不是該走了?” 小郡主:“……” 小郡主臉上的笑容差點就要撐不下去了,心下不由暗道:難怪母妃常說皇叔性子孤僻,不好招惹,怎的真就是一點面子都不肯給人…… 好在,小郡主到底是燕王妃一手帶大的女兒,對著甄倚云這些人時她自是矜持冷淡,對著傅長熹這樣的長輩除了仰慕親近之外更有許多小心。眼見著傅長熹臉色不好,直接開口趕人,小郡主也不會死賴著不走,這便禮了禮,溫聲道:“是,侄女這便走了。” 小郡主起身要走,跟在她身后的那一群閨秀千金自然也不好留,只得跟著一起走了。 甄倚云跟在最后的位置,臨去前還悄悄的看了傅長熹一眼,抓著袖角的手指都是緊繃的,心口更是砰砰亂跳:她還是去年才來的京城,眼下還未見過書里那個“深目高鼻,薄唇如削,常著紫衣,仿佛天上玉人,似無情卻有情”的燕王世子,就連攝政王那日入城,也不過是站在酒樓上遠眺了一眼。所以,這也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看見這么個人,實是沒想到書里那個只提過寥寥數句的攝政王竟是這般模樣。那樣的容貌和氣勢,根本不是前世那些明星所能媲美的,甚至是言語所無法形容的。 這樣魂不守舍的跟著人走到了門邊,甄倚云方才稍稍回過神來,悄悄環顧左右,見諸人皆有些心不在焉,她這才放松了些。然后,她才扯了扯邊上裴明珠的袖子,小聲道:“真沒想到攝政王是這樣子的。”和當初在酒樓上遠遠看見的一點也不一樣。 裴明珠也才回過神來,拿手捂了捂自己還有些發燙的臉頰,小聲應和:“是啊,真沒想到……” 小姑娘們說著悄悄話,離了院子,傅長熹方才轉回房間去看甄停云。 結果,這一回甄停云是真憋不住了,忍不住道:“先生,剛剛來的應該是小郡主吧?”她雖沒聽到傅長熹與小郡主說話的聲音,在屋里卻是仔細想了一回,越想越覺得自己初時沒聽錯。 所以,她仰頭看著傅長熹,微微睜大眼睛,一副“我讀書少,你別騙我”的模樣。 傅長熹真心覺著頭疼,真要說的話,如今坦白身份或者也是可以的。偏他又有些說不出口,想了想才道:“是她。” 甄停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傅長熹真怕她眼珠子就這么掉出來了。 緊接著,便聽甄停云小聲問道:“那,小郡主怎么回來這?”她倒是沒敢直接問人家身份,只拐著彎問了一句。 當然,這個拐彎也拐得很急就是了。 傅長熹瞧她又擔心又害怕的模樣,不知怎的,心上一動,話便已經說出口了:“這是攝政王的別院,她自然是來拜見攝政王這個皇叔的。” 甄停云感覺心臟跳得厲害,差點喘不上氣,聲音都有些虛弱起來:“那,那先生您究竟是……” 傅長熹看夠了她臉上那變來變去的神情,這才開口:“放心,我不是攝政王。” 話聲未落,跟前的甄停云一改先前的擔憂虛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傅長熹見狀,便是不想扯謊也不得不稍稍分出些精神來想說辭:“我是攝政王身邊的人,名姓暫時不好與你說。這院子也是攝政王給我的,正因攝政王不在,小郡主方才來了又走。” 甄停云頗是信任傅長熹這個先生,聽著他這話再結合一下情況,倒是回過味來:這么說的話,好像也說得通?至少,這解釋總比元晦他其實就是攝政王要來的可信——要說人家攝政王腦子不好去偷她的馬,還被馬給駝回來,她也不信啊…… 這么一想,甄停云倒是自己把自己說服了,心情一放松,神色也緩了過來,忍不住去瞪傅長熹,嗔怪道:“先生你也是,這時候了還說什么冷笑話!差點嚇死我了…………” 說著,甄停云倒是又想起一樁事來,笑著說傅長熹:“還有,上回先生你說的那笑話,也是學了人家攝政王的吧?虧我還以為是你自己想的呢,結果在外祖家和人一說就被人家小郡主說破了,尷尬死了!” 一副都怪你的模樣。 傅長熹:“……” 我學我自己?! 我他媽奇冤!! 第38章 給先生揉肩 話才出口,傅長熹就有些后悔了。 一個謊話往往需要無數個謊話來圓。當然,以他的身份,甄停云又只是個不怎么出門的閨閣少女,真要認真瞞自然也是能瞞得過去的。 只是,這種事難道真能瞞一輩子? 如今是難開口,可若是不開口,日后再說豈不是更難了? 傅長熹心中思緒紛轉,面上倒仍舊是不動聲色,只轉開話題道:“總之,這院子也是攝政王給的,早前你不知道,我也不好與你多說。其實,這別院平日里空著也是空著,我也只你一個學生,你若得空,只管過來練習騎射便是,沒什么好顧慮的……” 甄停云點點頭,隨即又有些疑惑:“好端端的,攝政王為什么要把這院子給先生?”而且,看著情況,小郡主還不知道院子異主的事,要不然今日也不會特特上門來找她皇叔。 看吧,這就是說謊的代價了——一個謊話完了還要再編一個。 傅長熹心里也有些惱,嘴上只淡淡道:“我也不知。” 甄停云瞧了瞧傅長熹那張冷冰冰的俊臉,心里不由暗道:怕不是攝政王想著收攏人心,瞧自家先生大把年紀還是孤家寡人,便給他置份產業,方便成家立業? 這么想著,甄停云不知怎的也不想再問下去了,心里還怪不是滋味的。正好,另一頭的傅長熹也不想再扯謊,師徒兩個便順勢轉開了話題,重又說起甄停云這些日子的功課來。 一直說到傍晚時分,廚房那頭來了人,說是晚膳已經備好了,還有甄停云早前要吃的臘rou飯。 這臘rou飯原就是要蒸出來的,適才甄停云在屋里與傅長熹說話時便已嗅著味道,只覺得那臘rou和米飯的香氣就像是一枚細小的勾子,輕輕的在胃里勾著,叫人饞的不得了。這時候聽說晚飯好了,她立刻便抬眼去看傅長熹,一雙眼睛又大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