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陸衍正哄沈辛夷幫自己擦著頭發,聞言淡然挑了挑眉:“讓他們稍等,我隨后就到。”他又轉向沈辛夷:“慢點擦。” 沈辛夷噗的笑了:“這么晾著使節團不好吧?” 陸衍嗅著她發上的清香:“去就是給他們臉了。” 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沈辛夷專心用毛巾給他擦著頭發,一邊擦一邊嫉妒,陸衍這頭發不知怎么長的,又黑又長又亮,一根分叉都沒有,而且還不掉頭發,她自覺發質也是好的,但每天早上起來枕頭上都得落下幾根。 出于禿頭少女的嫉妒,她手下一重,就拽掉了陸衍的一根頭發。 陸衍斜了她一眼,以眼神詢問。 沈辛夷手指繞著拔下來的頭發,沖他嬉皮笑臉:“收藏,收藏。” 陸衍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猝不及防地伸手也拔下來一根她的。 沈辛夷:“...”她勉強笑了一下:“殿下也收藏?” 他隨手把那根頭發扔了:“我故意的。” 沈辛夷:“...” 她怒從心頭起,上手拔了兩三根,又用手帕捂住一腦袋毛,急忙跑開。 陸衍:“...” 眼看著再擦下去兩人都要禿了,沈辛夷叫內侍進來幫他整好了頭發,這才換好衣裳出門。 沈辛夷嫌女裝繁瑣,仍是一身男裝胡服,扮作他的隨從跟在后面。 ....... 使節團在城外三里處,為首的是一個鷹鉤鼻子,眼珠湛藍的年輕男子,他不耐道:“太子怎么還沒出來?不知道我們在這兒等著嗎?” 喬都護心說他是太子,知道你們在這兒等著又如何?他極想硬氣地懟回去,無奈朝廷這幾年面對回鶻屢戰屢敗,他說話也硬氣不起來,只得笑了笑:“太子才來北庭,難免舟車勞頓,勞王子再多等等。” 問話這男子是回鶻可汗的三子,名喚牟烈,十分得可汗信重,當年還在戰場和陸衍交手過幾次,屢屢敗在他手下,而今回鶻屢勝魏朝,他又聽說陸衍重病,現在已經是茍延殘喘,因此巴不得早點見到他好羞辱一番。 他聞言皺眉催促:“讓他快點。” 牟烈身后還站著一個二八年華的異族少女,一樣的高鼻深目湛藍雙眼,面皮白皙——想必就是那位要來選夫的回鶻公主納珠了。 她和牟烈是兄妹,幫著兄長說話:“你們那什么太子是不是怕了我兄長,這才遲遲不敢出來啊?” 喬都護面色一沉,正要說話,就聽陸衍的聲音傳來:“兩位雖為回鶻人,漢話說的倒是不錯。” 牟烈的臉沉了沉,納珠瞧見來的時候面如冠玉,眸似朗星的漢族男子,眼睛不由亮了亮:“你就是太子。” 陸衍沒理會她,徑直走到牟烈跟前,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三王子,好久不見。” 盡管時隔多年,但牟烈一看到他,還是不由想起他在戰場上殺戮自己族人的樣子,這般一想,他氣勢就矮了一截,低聲招呼:“太子。” 陸衍淡淡道:“我奉父皇之命,特地來迎接使節團,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回都護府再說。” 陸衍說著就要走,竟是完全無視了方寸跟他搭話的納珠,納珠不滿自己被忽視,再加上異族女子膽大妄為,竟上手要扯他:“沒聽見我叫你呢,你怎么不回我話?” 陸衍這輩子遇到過的狂蜂浪蝶不知多少,淡淡掃了她一眼,納珠被他眼底的冷意看的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不敢再糾纏了。 她又不甘心,進城的時候目光一直落在陸衍身上。 一行人回了都護府便停下了,她看見陸衍身后的馬車里伸出一只纖手,陸衍仿佛長眼睛了一般,翻身下馬,回身握住那只纖長的手,他微微用力一拉,馬車里就跳出一個纖細窈窕的美人,美人被他扶著,穩穩地落到地上。 納珠瞧見自己很中意的漢族男子和別人舉止親密,眼底掠過一簇火苗,又見那美人一身男子裝束,下意識地把此人當成男子,語氣不善地道:“阿兄你瞧,都說漢族男子有蓄養孌童的愛好,瞧這位太子是個正經人,沒想到也是個不要臉的,竟跟一個骯臟卑賤的孌童廝混。” 牟烈縱馬到她身邊,嘲弄道:“你可別亂說,太子如今已經娶妻,那個男裝女子就是他的妻子沈氏。” 納珠這才知道她相中的男子居然已經娶妻,面色一戾,火氣比方才還大了幾分,又想到什么似的:“沈氏?她父親豈不是...?” 牟烈點了點頭:“不錯,她父親正是當年的安西大都護沈修遠。”他冷冷哼了聲:“當年沈修遠和太子不知殺了多少回鶻勇士,這兩個惡魔竟然做了親家,幸好兩人現在已經大不如前,回鶻終于有崛起之日了。” 當年沈修遠再安西做大都護的時候,殺了不知多少回鶻貴族,兩人的舅父和叔父都是被他所殺。 納珠表情十分兇厲:“那咱們得在這位太子妃身上討點利息回來了。” ...... 陸衍跟牟烈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帶著沈辛夷回了住的院子,她一臉詫異:“我還以為咱們的任務就是到這兒接了人,過個一兩天就走呢,為何你一提要走的事兒那牟烈就百般搪塞?我聽話音,這些回鶻人已經在此地待了許久了。” 陸衍唇角嘲弄地彎了彎:“北庭是軍事要地,他們好容易來一次,不多打聽些消息,怎么會甘心離開?” 沈辛夷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得想個法子讓他們甘心上路。” 陸衍正要開口,齊叱這時候敲門進來了,他一進來就不住地沖陸衍打眼色。 陸衍知道齊叱這是有話要私下說,他轉向沈辛夷:“咱們帶來的行禮可歸置好了?” 沈辛夷一拍腦門:“哎呀,差點忘了。”她不放心別人歸置,自己匆匆走了出去。 陸衍這才問齊叱:“有什么事?” 齊叱道:“您上回命太史公向陳遠和其他在南方安置的暗樁傳話,讓他們暫時不必監視沈家,也不得再跟沈家為敵。” 陸衍是言出必行之人,他在沈辛夷的生日宴上答應她暫時不動沈家,所以特地吩咐自己在南方埋下的幾顆釘子,讓他們暫時按兵不動。 他不由坐直了身子:“怎么?” 齊叱面色微沉:“太史公傳信之后,其他暗樁都陸續回了消息,獨獨陳遠沒有,太史公又去了一封書信,也宛如泥牛入海,毫無蹤跡,他覺著不對,仔細調查了一番,發現陳遠...失蹤了。” 陸衍皺起眉:“他暗處是我的人,明面上卻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無辜失蹤?” 齊叱猶豫道:“在南方,能做到讓陳遠憑空失蹤的人,只有沈侯了,會不會是沈家...” 陸衍面色一冷,下的齊叱不敢往下說,他見齊叱住了嘴,才輕輕點著桌面:“以后無憑無據的事不要亂說。” 齊叱應了個是,低聲請示:“是否要詳查?” 陸衍點頭,齊叱也不敢多待,躬身下去了。 陸衍瞇起眼,反復回想著齊叱說的話,面色漸漸沉了下來。 他在原處思量了半個時辰,才驚覺沈辛夷還沒回來,他正要出去找,沈辛夷就推開門進來了。 “查到蠱神殿的消息了。”她面上有幾分愁色:“喬拂松辦事利落,他們正好順著早上被cao控的護衛,找到了cao控的蠱師,嚴加拷問之下才有了消息,那個蠱師說蠱神教年前燃了一場大火,什么教主,左右護法,長老,全都死于非命。” 若這些身份極高的人都死了,陸衍身上的蠱誰來解? 陸衍微微蹙了蹙眉:“你方才見他了?” 本來兩人有婚約的事兒他并不在意,但方才陳遠的事兒已經讓他有些不愉,而且喬拂松這個算是他情敵的人要幫助他,自己的妻子還和這人私下會面,他心里自然不快。 說到底,喬拂松這個前未婚夫還是沈家差點給素素定下的,沈家當真是生來克他的。 沈辛夷隨口道:“沒有,方才整理行李的時候碰見了,他就把查來的消息告訴我了...”她說著說著琢磨出不對味了,宛如兜頭被澆了一盆涼水,不悅道:“你是什么意思?” 陸衍不緊不慢地啜了口茶,淡聲道:“蠱神教之事我自己會去查,明日我讓喬家不要插手此事。” 沈辛夷自然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皺了皺眉,為了喬拂松他至于連自己的病都不管了嗎? 她還以為這些日子陸衍陰晴不定的毛病已經好了,沒想到才幾日就故態復萌了。 陸衍瞧她神色不對,唇瓣一動就要說話,沈辛夷腦子懵了一下,不由閉了閉眼,等再睜開眼時,眼神已經變了。 她冷冷道:“我的事不用你插手,你的唯一作用就是被我上。” 陸衍:“...傲天?” 他真想自裁,為什么要沒事惹惱她,為什么?! 沈辛夷冷笑了聲,低頭思量。 她是一個莫得感情的殺手,同時也是傲天門的門主,天下第一高手,但前段時間,她武功遇到了瓶頸,陸衍的體質很適合她修煉神功,于是她就把陸衍強擄了上來,讓他成為自己的后宮之一。 她捏住陸衍的下巴:“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爐鼎了,以后好好跟我雙修,讓我采陽補陰,等我神功大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處。” 陸衍:“...” 雙修...采陽補陰... 他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緩緩道:“你要我怎么幫你?” 沈辛夷看了他一眼:“我前些日子練功練到走火入魔,開始脫發,你頭發豐茂,正適合跟我修煉。”她語畢,狠狠地拽了陸衍兩根頭發下來:“就先從拔你頭發開始吧。” 陸衍:“...” 沈辛夷應該改名叫沈記仇。 第69章 沈辛夷在成功薅掉十來根頭發之后,終于心滿意足地去睡覺了。 陸衍神色凝重, 想了一會兒怎么把素素哄回來, 這才心情沉重地安置了。 就在這種詭異又沙雕的氣氛中,兩人度過了三天, 她早上才起來, 玉煙就遞來一張拜帖:“娘子, 這是那個納,那...那個回鶻公主給您下的帖子,她在傳盧府設宴,請您前去赴宴呢。”那拗口名字她實在記不住,干脆用稱呼代替了。 傳盧府是朝廷專為接待別國使團所建的府邸, 各大州府的中心區才有建, 沈辛夷對這些異族人沒什么好感,看了眼那帖子,嗤笑了聲:“搞得倒還人模狗樣的, 回鶻人也有下帖子的習俗?再說傳盧府又不是她的府邸, 她有什么資格擺宴, 還邀請人?” 不光回鶻人瞧她不順眼, 她看回鶻人也不順眼,她有個四堂叔就是戰死沙場的,兩邊早已結了仇。 她只要一發病就會特別毒舌,玉煙已經習慣了,便問道:“您若是不去,我就幫您回了。” 沈辛夷擺了擺手:“為何不去?倒顯得我怕了她似的。”她又問道:“殿下收到帖子了嗎?” 玉煙搖頭:“并不曾收到。” 沈辛夷撇了撇嘴:“表面功夫倒是學了十足。”她起身道:“幫我收拾收拾。” 一進傳盧府, 沈辛夷就被幾個頗有異域風情的婢女引到了一處院子,她還未進門,就聽見了女眷說話調笑的聲音。 北庭不光是軍事要地,還是個十分復雜的地方,這里漢族和其他族混居,光這一片地方,就有數十個不同民族的人居住,所以好些異族土司也把府邸建在這里。 沈辛夷大略一掃,就見堂中大半都是異族土司夫人,少有幾個漢族官員夫人,見太子妃來了,立即想站起來行禮,卻被身后添酒的侍女給擋住了,堂中無人行禮,無人搭話,就把她干晾著。 沈辛夷第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上首的納珠,納珠的相貌很美,一般回鶻女子皮膚雖白,但卻粗糙多斑,而她則是毫無瑕疵的那種白,不過她眉尾上挑,眼睛吊起,看起來有些兇狠猙獰。 她又掃了一眼這陣仗,心里大概有了數,誰說回鶻女子不會宅斗呢?這不耍心眼耍的挺好的嗎。 不過她也不見局促,沈家和回鶻的恩怨糾葛可以扯到幾十年前,她在來北庭之前心理就有數了。 納珠瞧了眼沈辛夷,她一恨沈家,二恨沈辛夷嫁了自己中意的,但她也不敢把沈辛夷怎么樣,否則回鶻和魏朝立時就要開戰,但折辱一下她,讓她顏面盡失還是可以的。反正魏朝這些年跟回鶻打仗都是屢戰屢敗,她難免自視甚高,大概是覺著回鶻要稱霸天下了,區區一個魏朝太子妃而已,她欺辱了也就欺辱了。 她這想法乍一看還算有理,但仔細想想,陸衍當年也殺過不少回鶻人呢,怎么不見這兄妹倆針對陸衍?無非是柿子撿軟的捏罷了。 她轉過頭,理直氣壯地道:“沒想到殿下現在才來,屋里都坐滿了,委屈殿下了,是我考慮的不周。”她下帖下的本來就晚,這么一說好像是沈辛夷故意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