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這宮里本來應該只有四個人知道這次南巡太子也要去。皇上、貴妃娘娘、太子爺和我。” “我是從太子爺那聽說的——皇上自然不會多費這分心思,那么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謝毓現在已經不能用“小姑娘”來形容了。繁復的女官服讓她多增了一分不符合年齡的嚴肅。她眼睛亮亮地看著戚槐,聲音甜蜜而柔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有什么不敢說?” 戚槐:“.......” 這個精明的姑娘忽然發出了一串夸張的大笑。她擦著眼角滲出的淚水,說道:“貴妃娘娘和我都小看你了,謝毓。當初那個有點傻的姑娘,居然還學會披上狐貍皮了——” 她忽然一頓,瞪圓了眼,說道:“還是說,其實你一直是只披著兔皮的狐貍?” 謝毓沒有回答。 她只是露出了一個假笑,說道:“畢竟,宮里頭是能養蠱的。” 戚槐的手藝雖然比不上謝毓,但也是頂尖水準了,因而在戚槐不可置信的眼神下,謝毓沒臉沒皮地連盆子順走了那盤胡麻餅,還順便拿了兩塊香片。 跟強盜過境似的,可把戚槐心疼壞了。 謝毓一邊吃一邊思索自己有沒有什么東西忘記了——她早就得知了消息,且太子爺當即就告訴她讓她一起去。她自然樂于回家看看父母,且若是趕巧,還能讓弟弟見太子一面——在未來皇帝面前留個印象,若是過后有幸考個進士,殿試的時候便是一大加分項。 就像戚槐說的那樣,謝毓確實變了。 或許是曾經在生死關頭走過一朝,她開始渴望讓自己強大起來。 ——畢竟“死”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春季和夏季的衣服已經收拾在了箱子里,金銀細軟也都準備好了。白芷會作為她的丫頭一起過去——雖說事實上她的位分還不能擁有自己的丫頭,但既然太子爺首肯了,且白芷看著也對謝毓曾經提過的江南很感興趣,便就這么定下來了。 這便是受寵的好處。 讓謝毓驚訝的是,云昭訓居然沒準備去。在正式消息下來的當天,她就恰巧“病了”,于是本來的名單中便劃去了她的名字。這位本來存在感就不高的東宮妾侍在年宴后更加深居簡出,簡直要把“明哲保身”四個大字貼臉上,若不是宮里不讓,大概還想出個家什么的。 謝毓心想,大概是香椿死在慎刑司的消息把她嚇到了。 作為東宮后院的掌事之人,這點消息還是瞞不住她的——似乎就是從那之后,云昭訓的奴婢都開始繞著謝毓走,就怕沖撞了她。 ——搞得謝毓反思了許久,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時候長得兇神惡煞了。 三月中旬,太子爺真跟他之前所說的一樣,在謝毓院里栽了一顆桃花樹。 好大的一顆,枝葉繁茂,像是整個東宮的春天都在這兒了似的。 謝毓某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自己窗外多了這么大一玩意,差點以為是桃花樹成了精——后來才知道,太子爺是想給她個驚喜,連夜讓花匠種好了。她睡得熟,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到。 桃花開的第三天,謝毓便迫不及待地拿花瓣釀了酒,在小院里埋了整整一排。 桃花開的第六天,夜里雨疏風驟,花謝得差不多了,葉子倒是更加碧綠,怕是夏天能結不少桃子,謝毓還遺憾了許久,自己怕是趕不回來吃桃。 桃花謝得第二天,晴空萬里。 正適宜出行。 第40章 桔紅糕 謝毓感覺自己剛閉上眼,就被白芷給叫醒了。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月明星稀的,現在又是晚春,天亮的早,算起來可能剛過寅時不久。 謝毓打了個哈欠,迷迷瞪瞪地坐起來,由著白芷把冰涼的濕帕子招呼到她臉上,等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才問道:“怎么這么早就得起的?” “太子爺那邊都準備起來了,你還敢賴在被窩里不成?”白芷有些好笑,將帕子甩回底部有金線牡丹的盆子里,將床前的衣服往她身上一丟,“快換上吧,寅時末要到承天門前候著的,若是再磨蹭,可連口早膳都吃不上了。” 謝毓迷茫地應了一聲,平著直覺將衣服穿上了,隨便找了個素一點的銀簪子綰好了頭發,和其實也沒比她精神多少的白芷晃到了小廚房,找了點昨天剩下的餅子,就著一點點茶水勉強填飽了肚子。 兩人都不敢喝太多水——畢竟乘馬車到廣通渠,大約要花上大半天時間,這路上可是沒什么時間好如廁的。 正如白芷說的,正殿也是燈火通明。和她這好打發的普通女官不同,太子爺出行一次,幾乎就跟尋常人家搬家似的,光是行李雜物就得要兩輛四匹馬拉的馬車。 謝毓早知道今天這行程定然無聊,提早做了一整袋的桔紅糕,見還要等,便先行將自己的行了讓人也搬來了,然后和白芷一道坐在外間,一邊吃桔紅糕一邊說些閑話。 桔紅糕是蜜金桔碾碎成醬,加白糖、糯米粉和紅曲粉,上鍋蒸熟之后,撒上炒熟的糯米粉,切成小段而成的點心,又小又精致的一個個,吃得時候不會糊了唇上的胭脂,很討姑娘家家喜歡。 況且因為是糯米做的,又能填肚子,倒是一舉兩得。 桔紅糕還剩大半的時候,太子爺終于從內間出來了。 謝毓連忙吞下嘴中的點心,朝太子爺行了個禮。她現在除非是有生人在場,否則所謂的行禮也不過是輕輕地彎下膝蓋,脆生生地請個安,倒是一點看不出多少“尊卑之分”了。 宋衍向她溫和的笑了一下,說到:“你們倒是起的早。” “殿下說笑了。”謝毓將裝了橘紅高的袋子用麻繩扎了起來,提在手中,說道:“奴婢們怎敢讓殿下久等。” “張令德,將她們的行李和本宮的放在一塊兒吧,省的到時候還要去隊伍后面取。”宋衍淡淡開口。 張令德得了令,便讓旁邊是立著的小太監將謝毓的行李和太子的行李一道放到了準備好的小轎子上。 謝毓張了張口,本想說這不符合規矩,但想想自己所做的不符合規矩的事情也夠多了,于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這次謝毓還是沒有能夠坐上轎子,雖然宋衍不想讓她迷迷糊糊地還要走這么長一段路,但為防在胡皇后面前露出什么可乘之機,最終宋衍還是依了謝毓,讓她自己走。 到了承天門前,才略略晨光熹微。門前除了值夜的侍衛,沒有任何人,大概實際的出行時間還要晚一點,太子爺卻是早早地起了,就為了能在皇帝面前表現一下。 謝毓心道,看來太子爺的寵愛也不全都是靠對比得來的,他為了討好皇帝,大約也不止一次費盡心思去做類似能讓皇帝高興一下的事情。 大概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皇帝才姍姍來遲。晉王說是直接在長安城門口等了——他住在宮外的王府,現下還是宵禁時間,入宮確實是不大容易。 皇帝此次一個低位嬪妃都沒有帶,身邊除了李仁和幾個謝毓不大認識的太監,便只有胡皇后和珍貴妃。胡皇后這幾個月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現在和珍貴妃站一起,跟生生差了一代似的,十足令人唏噓。 謝毓開始還覺得奇怪,為什么胡皇后也跟他們一起去,轉念一想大是皇帝怕胡皇后獨自留在宮中會跟胡相里應外合搞出什么事情來。 她心道,這位皇帝對自己的正妻,也是夠狠的。 不過謝毓到底也是貴妃一派的人,自然不會對胡皇后產生什么同情的心理,不幸災樂禍已經算是好的了。 馬車早就已經等在宮門口。上了馬車之后,宮門便大開,車隊慢悠悠地途徑三道宮門,到了皇城的大道上。 皇帝和兩位娘娘的馬車遙遙的綴在前面,后面跟著一串他們宮里的宮人,因而太子和他們其實離得很遠,也沒了什么顧忌,便讓謝毓直接坐到他的車上去。 謝毓開始還有些緊張,但后來發覺馬車的空間極大,便放松了下來。 太子的馬車雖然比不上皇帝的奢華,到底也比尋常人家的馬車大了幾圈,里面設了一張榻,一個茶幾,甚至還有煮茶用的風爐和放點心的矮柜子。 旁邊還放著些消遣用的游記話本之類,整個跟一個小茶室一般,倒是半點都不讓人覺得旅途無聊了。 謝毓卻是無心去欣賞馬車中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各種裝飾——天知道她已經快困死了。昨天滿打滿算,她也就睡了兩個多時辰,方才在路上走著,她都覺得眼皮子要打架。 現在又正式晚春,俗話說,“春日多好眠”,馬車里又是暖呼呼的,外面帶著花香的風吹進來,讓人充滿了倦意。 謝毓本來坐在茶幾旁邊,但不知怎么的就趴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過去。 謝毓平時并不是心大的人,但大概是太子爺正人君子的形象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過于深刻,以至于她一點都沒有產生什么警惕心理,睡得十分熟。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醒了過來,睜開眼,就正對著一張俊臉。 謝毓差點沒失禮地倒抽一口涼氣——但下一秒,她發現眼前的人大概不是有意的—— 他睡得很熟。 謝毓想起來,太子其實也沒比她們晚起多少,況且跟她鐵打的身子不同,太子爺可是非常的病弱,現在應該累壞了才是。 她輕輕地坐了起來,盯著宋衍的臉。宋衍睡著的時候,顯得非常人畜無害,那雙和貴妃一模一樣的眼睛此時閉著,睫毛比小姑娘還長,在他比尋常男子白上一個度的臉上打下了一小片薄薄的影子。 馬車行駛得很平穩,幾乎感覺不到什么顛簸。 謝毓將自己的那大半袋桔紅糕又摸了過來,打開來,一粒一粒地掰開了吃。 吃了幾顆,忽然聽到后面傳來個聲音:“在吃什么?” “殿下醒了?”謝毓轉過身去,見宋衍不像是要起身的樣子,便沒上去服飾,只是回答道,“回殿下,是桔紅糕。” 宋衍挑了挑眉,神情似乎有點疑惑。謝毓恍然,笑道:“這是民間的點心,殿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且一般只有小孩子和姑娘家家的喜歡把這作為零嘴兒,殿下既然是男子,從前大約也不會有廚子將這東西做了來。” 宋衍看上去還有點半夢半醒的,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只是盯著謝毓那沾了幾點熟糯米粉的青蔥手指,說道:“的確是不曾吃過。” 謝毓:"那殿下要不要嘗幾顆?" 宋衍點了點頭。謝毓將袋子放到他手邊,宋衍卻沒有伸手去拿,反倒是盯著她的手—— 然后,鬼使神差般地點了點自己的唇,說道:“你喂我吧。” 謝毓一愣,然后“騰”地紅了臉。 這桔紅糕又不是湯羹一類的,能用勺子,這么小的點心,若是用喂的,肯定會碰到他的唇的! 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能這樣! 如果面前的不是太子爺,謝毓簡直想喊一句“耍流氓”。 ——可惜,事實就是,做出這樣要求的,是平時一向正、人、君、子的太子爺。 謝毓癟了癟嘴,認命地拿了個桔紅糕,遞到太子唇邊。 宋衍微微偏過頭,盯著她的手指看了好一會兒。 謝毓的手指很好看。細而且嘗,骨節不突出,白潤如玉一般,修剪整齊的指甲粉嫩嫩的,和深橘色的桔紅糕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謝毓只覺得,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在自己的指尖掃過。她渾身一顫,差點沒當即打個激靈。 第41章 桔紅糕(二)【雙更】 馬車里的氣氛剎時曖昧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謝毓的臉一下子紅的跟猴屁股似的,她慌張的往后挪了一步,身邊布袋子里的桔紅糕滾了出來,撒了一地。 太子爺像是終于睡醒了,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孟浪行為,一時間冠玉般的臉上浮上了一絲霞紅。 他張了張口,想解釋些什么,但一時道自己剛才真的是非常得像個登徒子,到底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 正當車內的空氣尷尬得快要凝結住的時候,外面突然傳入了一片嘈雜的聲音,像是馬蹄重重敲擊青石板,然后便是吶喊和城門大開的聲音。 謝毓想了想,猛然意識到,大概是晉王的隊伍跟上來了。 她掀開簾子看了看,果不其然,遠遠地看到了晉王那匹毛色油亮的馬。 謝毓從來沒有這么感謝過晉王。她松了一口氣,回頭對太子說道:“要出長安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