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她說道:“萬歲爺?shù)难劬φ媸羌狻x毓這丫頭雖說只是臣妾遠親,但臣妾卻是一見如故,比親侄女還喜歡。先前還不知道是為什么,現(xiàn)在萬歲爺這么一點,倒是讓臣妾恍然大悟了。” 珍貴妃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瞟了眼宋衍。 自從謝毓進來,太子爺就有點不對勁兒。他手里本來拿著的半盞酒都同在了半空,記不起去喝,只顧得上看著謝毓。 謝毓平日里喜歡江南那邊小家碧玉的衣裝,又一直素面朝天,在宮中時更是連個口脂都不涂,現(xiàn)在這一打扮,幾乎讓他認不出來了。 但是不可否認,真的是非常好看。 宋衍的手指不由地在杯子上勾了勾,心道,若是她化上大妝,穿上鳳冠霞帔,怕是就如同洗去塵土的明珠,擋不住的耀眼。 謝毓卻是不知道宋衍心里的小九九。 到底已經(jīng)上了幾輪菜,那些達官貴人看了經(jīng)過的宮娥們幾眼,也便將注意力轉(zhuǎn)回身邊的人身上了。 這種宴會向來是社交的極好機會。 大梁民風開放,男女并不需要怎么避嫌,因而除了官場上的交道,年輕些的郎君和小娘子們也會遠遠地眉目傳情,若是看對眼了,說不定也是一段佳緣。 謝毓前面的兩個宮女兒將那半道“鳳翔九天”放到了長桌上,向皇帝的方向行了個禮,然后便退著往旁邊下去了。 謝毓垂著頭,待后面的人也都將菜上全了,便福了個身,單手持著硬毛刷子,站在桌旁。 鳳凰是用紅蘿卜雕的,上面撒了些金箔,在燈光下流光溢彩,滿是富貴氣。 旁邊的糖漿下面有個小小的火爐,糖剛?cè)诨臅r候送過來,等到現(xiàn)在,顏色和火候是正正好。 謝毓朝著上面福了個身,見皇帝微微點了點頭,便將刷子沉到了糖漿之中。 糖漿不能掛太多,這樣會在半路滴下去;但若是只有一點點,糖絲便會在半路斷開,后面也無法彌補,因而力道和幅度都是要點,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可有一絲大意。 謝毓沉了下心,將袖子輕輕挽起。上面戴著的玉鐲和刷子的木柄一碰,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 謝毓的手一頓,下一秒,直接高高揚起——刷子在蘿卜雕的尾部停了一下,然后快速地向下一甩—— 鵝黃色的大袖飛舞間,糖絲黏住尾部,然后長長地延伸出去,末端微微向上翹起。 謝毓手不停,一簇簇糖絲接連不斷地被甩了上去,每一簇的角度都一模一樣,層層疊疊,雜而不亂。 糖絲金黃,旁邊宮人及時點上了大紅宮燈。蒙著紅色輕紗的等投下了影影綽綽的光,將那鳳凰尾羽照得一片金紅,仿佛真有鳳凰涅槃,尾羽慢慢生出,正要向著九天之上翱翔而去。 謝毓的眼神極為專注,仿佛沒有感受到周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下了交談,也沒有感受到整個大明宮內(nèi)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最后一下甩完,糖漿正好用光。 謝毓將刷子往空了的鍋中一沉,朝上面著遙遙一拜。 周遭一片寂靜。這道菜本來就是表演性質(zhì)的,謝毓做起這些事來時的得心應手,就如同最好的歌姬彈曲子般惹人注目。 謝毓直起身,正想捧著鍋退下,卻聽見上首忽然傳來幾聲大笑。 那是個高鼻深目、身著短衣的胡人,頭發(fā)編成幾個鞭子,上面穿著寶石雕的珠子。 大約便是所謂的“契丹使者”了。 那使者拍了幾下手,轉(zhuǎn)頭對皇帝道:“大梁皇帝陛下,先前小王還妄言大梁的食物也不過如此,看來是小王見識短淺了。” 他一挑眉,笑容放肆:“沒想到大梁還有這等精妙手藝——” “——還有和這等姿色的美人。” 他說漢話的腔調(diào)有些奇怪,鼻音很重,但是勝在發(fā)得清楚,勉強也能聽出其中意思。 謝毓手中動作一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說話的地方,便站在原地,低眉順目地站著,手中穩(wěn)穩(wěn)地舉著那掛了糖漿的鍋子。 “王子說笑了。”旁邊留著八字須發(fā)的官員——看品級大約是鴻臚寺卿——打破了這一片靜謐,“我大梁地大物博,自然是有無數(shù)能工巧匠。” “至于美人,下官看來,方才的那些歌姬舞女,個個也都是姿色上佳,這不過是一個廚娘,實在當不起王子如此大贊。” 鴻臚寺卿說罷,還小心翼翼地看了珍貴妃一眼。 ——官員也都是人,人總是愛八卦的,這位珍貴妃能以一己之力,力壓出身胡家的皇后這么些年,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民間話本里,她一向是“紅顏禍水”、“狐媚子化身”般的存在,官員們雖說不至于全信那些個神鬼之事,頁面不得多想一些,于是就有了“珍貴妃痛恨別人在皇帝面前夸其他女子相貌的”的傳聞。 雖說不知道這傳聞跟胡皇后又有幾分干系,但總之已經(jīng)成了整個朝廷的默認事實了。 況且今天在場的還有許多命婦閨女,若是真當著她們的面夸一個平民出身的廚娘,還不知會有什么結果。 鴻臚寺卿以為自己這步走得雖然不算是□□無縫,但也并不算差,沒想到卻是剛好戳到了上面那幾位的心肝子。 謝毓跟珍貴妃有三四分像,說她長得平平無奇,往嚴重點講,便是在暗諷珍貴妃不好看。 況且謝毓還是宋衍心尖尖上的人,盡管不知者無罪,但總歸還是讓人心里頭不舒服的。 況且她這種說法,竟然是將她比作歌姬舞女一流給人作樂的玩意兒了,饒是謝毓再怎么心大,也覺得有點不堪入耳。 宋衍皺了下眉,正想開口,旁邊那契丹王子卻重重地將酒杯往桌上一撂,語氣不虞:“高大人,這話就是你說的不對了。小王少年時也曾在大梁游歷過,大梁能工巧匠雖多,但是‘巧’成這樣的倒也少見。” “況且你們漢人有俗話云‘美人在骨不在皮’,那些庸脂俗粉長得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這位姑娘雖說不是什么傾城之色,但在小王眼里,卻是那些只會討男人喜歡的女人好上不少。” 大梁和契丹先前一度也曾和睦相處過,因而契丹王子的話也的確屬實。 鴻臚寺卿的面色有些難看,但也不好拂了這位“貴客”的意思,只好訥訥稱是。 宋衍的臉色卻也沒好多少。 ——有人夸謝毓固然是好是,但這是個男子,而且歲數(shù)漢人的審美不同,但打眼看來,長的也算俊俏。 珍貴妃在一旁見他眉心越皺越深,微微挑了下嘴角,喝了口杯中的果酒,轉(zhuǎn)頭輕聲對皇帝說道:“萬歲爺,臣妾聽契丹王子說得不錯,這廚娘的確是少見的好手藝,但因為一直在衍兒的宮里,倒是連個品級都不曾有,也不怪會被人小瞧了去。” 說罷,還用眼角刮了鴻臚寺卿一眼。 鴻臚寺卿聽不見她說了什么,但啊眼神中卻是滿滿的輕蔑意思,當即冷汗直掉,兩股戰(zhàn)戰(zhàn),簡直想回到幾分鐘前,給那個大言不慚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胡皇后似乎都已經(jīng)習慣了皇帝和貴妃不將她當個人看,在這種場合說小話,竟然也不避諱些。 她不愛喝酒,只押了口清茶,試圖按下心中的火氣。 胡皇后心道:“就快好了,等宋越坐到那位置上——” 那她便是唯一的母后皇太后,姓謝的賤人不過一個貴太妃,想怎么處置都是她一句話的事情。 珍貴妃和胡皇后斗了這么幾十年,她一個眼神就能看出意思來,這是也沒多說什么,只是譏諷地彎了彎眼睛,轉(zhuǎn)頭又是巧笑倩兮:“皇上圣明,那便這么辦吧。” 謝毓本來正在極力減小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半大,卻聽上首李仁忽然宣道:“東宮膳廚謝毓——” 謝毓一愣,忙福身道:“奴婢在。” “該女蘭質(zhì)蕙心,技巧精熟,雖是女子之身,技藝卻萬里挑一,圣上惜才,特封為東宮女官,與尚食局司膳同級,享尚食同等俸祿,欽此——” 東宮女官......是個什么職位? 謝毓小心翼翼地抬了下眼,卻正巧撞進了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宋衍見她看過來,做了個口型:“還不謝恩?” 謝毓嘆了口氣,心道,你們父子倆可真是會玩,居然還能當場編個女官職位出來。 她將鍋子放好,跪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奴婢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作者有話要說: 小餅干們吼,我是萌萌的存稿箱w 蠢作者恰逢期末,忙得團團轉(zhuǎn),有時候連假都來不及請,我替她給你們說句抱歉qaq 最近高三以外的學生黨都要忙起來了呀,期末要加油哦!! 第29章 甜筍金雀湯(一) 延臣宴過去,便是年節(jié)。 宮燈都無需撤下去,只要換了蠟燭,加了燈油,蒙上大紅的宮紗,便又能用到年初八結束。 宮里的人都是慣會來事的,見謝毓顯然是得了上頭那幾位的臉,盡管已經(jīng)忙得腳不著地,尚服局那邊還是緊趕慢趕地將謝毓的正七品宮裝做了出來,加急送到了她手上。 謝毓有些新奇地擺弄著那套寶藍色的齊胸襦裙,對著銅鏡在身上比劃了幾下。 雖說顏色并不是很得她心意,但這一穿出去便能先是出她是個高位女官,在小宮女口里還能討句“姑姑”,倒也是很威風的事情。 謝毓在那之后也真算是出了名,但因為她名字里那個“謝”字,倒也沒招來太多麻煩。 ——大家都是聰明人,點一點就能明白大概了,也無需多說什么。 謝毓將襦裙換上了,順便化了個淡妝。正七品的宮女是能戴點翠的蝴蝶釵子的,她娘給她的那套頭面終于排上了用場,謝毓跟那道新玩意的小孩子似的,喜滋滋地用釵子將頭發(fā)挽起來,然后才去小廚房上工。 長安的深秋總是有厚厚的雪鋪在地上,松松軟軟的一層,讓人忍不住想去踩上幾腳。 謝毓看了一圈,見左右無人,便偷偷地從地上拾起了一捧雪,放在手心里團成團,然后往遠處的一棵寒梅的樹干上一丟。 莖葉上的雪簌簌落下,露出了白色的梅花。 她伸長手,試圖去夠一朵梅花。 謝毓今天穿了鑲了珠子的繡鞋,因怕沾濕了,所以不想踏到花壇厚厚的雪里。她生得又是小小一只,在那連蹦帶跳的,也沒碰著梅花的半片花瓣。 宋衍本來只是出來透透氣,沒想到正巧看到了這一幕。 小姑娘上躥下跳的,又傻又可愛。 他不由地舒展了下眉眼,笑著開口道:“怎么剛升了職,就學會躲懶了?” 謝毓差點沒跌上一跤,又羞又惱地瞪了他一眼,說道:“奴婢一向是這個點去小廚房的,倒是殿下,今天不上朝么?” “后天就是小年夜了,百官也是要過年的。”宋衍走上前去,摘了朵開得正好的臘梅,插在了謝毓的發(fā)髻上。 他退后,看了一眼,說道:“不怎么好看。” 謝毓:“......” 謝毓:“殿下,奴婢是姑娘,您懂么,姑娘聽不得別人說自己不好看的。” 宋衍見她氣鼓鼓地樣子,失笑道:“臘梅太素凈了,等春天,東宮里的桃花開了,本宮移一株到你院子里去。” 謝毓一愣,轉(zhuǎn)過頭,見宋衍眼光柔和,平日里一直繃緊的嘴角微微上揚,目光卻很是認真,看著不像是在說玩笑話。 謝毓:“殿下,這怕是不怎么合適......” 宋衍卻是打斷了她的話,說道:“本宮早膳沒用多少,有點想喝甜筍金雀湯了。” “可否為本宮做一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