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段康平吹了吹杯中的茶葉,上好的毛尖在澄黃的茶水中慢慢浮動。 他看了謝毓一眼,說道:“你要謝也不該全謝咱家。” 他拿著蓋子,將茶葉撥到一邊,抬眼看了她幾秒。 段康平心道:“這小丫頭也不知道是真遲鈍還是裝傻充愣,那位爺都做成這樣了,換別的姑娘,早就借著東風搶個位分,以后也是主子娘娘了。這位倒是跟沒事人似的——” 他搖了搖頭,又道:“別看咱家了,咱家也不能跟你說明白,自己去想吧。” 謝毓愣愣的盯著他,并不是因為愣怔,而是因為驚訝。或許還有一點浮光掠影的驚喜。 她之前一次去尚膳監的時候,遠遠地瞧見了獨自一人張令德,對方走得匆忙,她還以為是什么急事,也沒出聲叫住他。 現在想來,原來是為了這事。 謝毓低下頭,假裝在沉思,實際暗暗地翹起了嘴角,心道:“氣也堵夠了,想也想通了——” “也該把太子爺的下午點心恢復了。” 于是宋衍在延臣宴前的最后三天,終于又吃到了他家小廚娘的好手藝。 三天轉瞬即逝,永樂二十九年二月廿四,宮中大宴。 第27章 面果(六) “果子可洗好了?” 謝毓用袖子邊擦了把汗,搬著大蒸籠換了個灶臺——先前那個灶臺在膳房的正中間,是專門得正在做面點的廚子用的,她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只需保著溫,再不動的話容易擋著人家地方。 旁邊打雜的小太監見她脫不開手,機靈地說道:“謝姑娘您忙,奴才給您問問去——您小心些,可扶穩了。” 謝毓朝他笑了一下,抽出空給他塞了個銀錁子。那小太監喜滋滋地收了,靈活地繞過了幾個伴著菜往門口走去的太監,很快不見了影子。 今日尚膳監內四百五十個太監都湊在這里面了,偌大的膳房里竟然有種“熙熙攘攘”的感覺。 謝毓將蒸籠放穩了,用蒲扇將火扇大,又往里面添了一把柴火,然后才直起腰,松緩地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她好久沒這么忙過了,況且小廚房和尚膳監的規格到底有很大差別,饒是已經經歷了不少,也未免有些緊張。 她翹首看了一圈,過了好一會兒,先前的小太監才繞了回來,手中托著一盤果子,往蒸籠旁邊空著的地方一放,說道:“頭盤都擺好了,您就按著這個放,再過一刻牽頭就要來拿第一輪的菜了,您稍微快點兒。” 謝毓“噯”了聲,原地打了個轉,拿了兩塊濕透了的紗布墊著手,掀開了蒸籠的蓋子。 為了保持面果兒不變形,要用高溫蒸熟,因而鐵鍋里是滿滿的guntang的水,一掀開來,霧氣一沖,差點沒讓謝毓打個踉蹌。 恰巧路過的槐連忙扶了她一下,左手小心地穩住了拿著的一盤胡餅,撇著嘴說道:“多大的人了,怎么站都站不穩的?” “我這不是忙壞了嘛......”謝毓夾了個蒸籠邊上的蘋果形狀的面果,放在手中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 果皮綠色中帶著點黃,棕黑的蘋果梗從面團中間伸出來,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和真蘋果幾乎一模一樣。 戚槐新奇地看了那蘋果幾眼,順手從一摞胡餅的最上面拿了一個,掰成兩半,一半塞到了謝毓手里:“你都做了一天了,也不知道休息會——先吃點東西吧,我多撒了幾把白芝麻的,香得很呢。” 謝毓將餅接了過來。還溫熱的胡餅香氣撲鼻,一口咬下去,香松酥脆,洋蔥和芝麻的味道交雜在一起,加上鹽巴和幾味香料,好吃得讓人想把舌頭一起吞進去。 謝毓將那半個餅吃了個一干二凈,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渣子,用帕子擦干凈了嘴上的油,心滿意足地說道:“不愧是你的手藝,到底是跟其他人不一樣的。” “這時候你倒不吝嗇夸贊了,分明之前吃了我新做的點心,還一臉不滿意的。” 戚槐佯裝憤怒地挑起了眉毛,啐了謝毓一口,說道:“我還有個蟹黃畢羅要做,不跟你多說了,一會兒到前面去可別太緊張,若是出了什么差錯,我肯定是第一個笑話你的。” 謝毓笑著應了一聲,知道這人刀子嘴豆腐心,也沒往心里去,拿了個冰裂紋大盤,將面果擺好了,放到一邊,對那小太監道:“麻煩公公去送給門前的jiejie了。” 宮宴第一輪,按照一向的慣例,都是上干果、果子、醬菜和面點。 穿著同色宮裝的低位宮娥早已侍立在尚膳監外,中間還要經過幾輪換手,每一次換手都會高上一級,最后經由御前宮人的手,試過毒,才能到達官貴人們跟前。 分明已是寒冬,尚膳監里卻是忙得熱火朝天,謝毓像個陀螺似的滴溜溜地轉,又幫人給道點心調完味道,身上已經出了一身薄汗。 段康平背著手,正在一臉嚴肅地四處巡視,遠遠地看見她這氣喘吁吁的樣子,頭發都被汗水粘在了臉上,不由皺了下眉頭,走過來說道:“你先回去東宮吧,一會兒貴妃娘娘會派女官過去,你先沐浴,動作快一些,再過大半個時辰就輪到你上場了。” 謝毓愣愣地應了一聲,心中雖然疑惑,但到底也沒問那女官究竟是做什么的,輕輕福了個身,便轉身往東宮走回去了。 華燈初上,遠遠地便能聽到一片喧囂之聲。 延臣宴除了近年來多有建樹的有功之臣,所有上了玉碟的王公貴族與臣子的命婦也都悉數在場。男人和女眷雖說不在一桌,但也相隔不遠,總歸都在大明宮內,于是通往大明宮的宮道上,便被宮燈照得亮如白晝,步攆行走的聲音、請安聲、說話聲夾雜在一起,少見的熱鬧。 謝毓緊趕慢趕地走回了小廚房,白芷見她這個點回來,一點驚訝地說道:“怎么了?不是說今天要宮宴散了才回來么?” “段公公讓我回來沐浴,大概是有什么規矩。”謝毓也不知道怎么解釋,只好言簡意賅地道,“有燒好的熱水嗎?” 白芷點了下頭:“正好燒了一大鍋,本來是用來下面的,你既然著急,便先回去吧,我一會給你送過去。” 謝毓點了下頭,回房將浴桶搬出來,放好冷水,待白芷來了,將水調溫,快速地洗了個澡。 濕漉漉頭發剛絞干水分,還沒來得及用炭火烤干,那位女官就到了。 女官年紀不小了,頭發一絲不茍地梳成了油光光的髻子,眼角向上挑,嘴角向下彎,看著有股子莫名的威嚴氣。 她向謝毓行了個禮,說道:“我姓魏,姑娘稱我一聲‘魏嬤嬤’就是了。” 謝毓的手還放在用來擦頭發的毛巾上,聞言連忙福身道:“奴婢見過嬤嬤。” “姑娘先坐下吧。”魏嬤嬤從旁邊搬了個小凳過來,拍了拍,說道,“姑娘先將頭發散開便是,我先給你上妝。” 謝毓一呆,歪著頭問道:“可奴婢是無品級的宮人,按理來說是不能上妝的——” 魏嬤嬤仔細地打量了穿著中衣的謝毓幾眼,見她眼神澄澈,看著的確是個懂規矩的,嘴角略微上揚了一下。 她的聲音略微輕柔了一些:“這是皇上的意思。到底御前伺候的宮人都算是皇宮的臉面,你要是素面朝天地上去,像什么樣子。” 她心道,況且過了今天,只要不出差錯,這位姑娘肯定就能上妝了。 謝毓“哦”了一聲,訥訥地坐了下來。魏嬤嬤將炭火搬近了,用牛角梳把謝毓的頭發通開,然后抹上了一層桂花油。 面上涂上雪白的米粉,兩頰掃上薄薄的腮紅,眉毛用螺子黛暈開,畫出又細又長的兩條青黑。 額上點花畑,唇上點口脂,待頭發干了,高高的束起來,扎成飛天髻,然后裝點一套紅珊瑚的頭面。 衣服也是魏嬤嬤帶來的,是一套鵝黃的百褶如意月裙。魏嬤嬤幫謝毓換上了,又將兩個牌子掛在了腰上,離遠了看了一眼,滿意地拍了下手。 謝毓的年紀正是最好的時候,這么一裝點,實在是杏面桃腮,人比花嬌。 魏嬤嬤笑道:“姑娘天生麗質,也無需多加裝點,這般半妝美人的樣子是正正好。” 謝毓抿了抿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鬢角,略帶羞怯地笑了一下。 . 從東宮到大明宮,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謝毓一路上神思飄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覺得似乎一會兒就到了。 似乎是哪位長公主剛從步攆上下來,謝毓老遠地聽見了通報,那位長公主宮裝上的金絲蝴蝶從謝毓面前一晃而過,很是耀眼,讓她的眼睛一時間有點發直。 太子爺不喜歡鋪張,過的日子雖然不算“兩袖清風”,但也很是節儉,因而謝毓真沒見識過這么奢華的場面,以前在話本子里看到,還以為是窮書生憑空亂想,沒想到這種用金子銀子堆出來的日子是真的存在的。 謝毓低著頭,跟著魏嬤嬤,在宮門外站定了,旁邊一位宮女兒見狀,便將一個托盤遞到了她手中,上面放著一個硬毛的刷子。 謝毓深呼吸了一刻,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她在余光中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五彩琉璃燈下,王公貴族們交頭接耳,女眷都穿著極盡奢華的服飾,頭上的釵子和流蘇閃閃發亮。 遠遠地,在主位上,皇帝一左一右坐了皇后和貴妃,后面是所有三品以上的嬪妃,旁邊有跟了一串公主皇子。 離皇帝最近的,是太子和晉王。 謝毓模模糊糊地聽到了“鳳翔九天一品”,心跳的轟鳴聲中,報膳太監的聲音都沒有那么尖銳了。 太子爺今天穿了宮裝,明黃色的官服襯得他的面色紅潤了些許。他本在和皇帝說些什么,聽到這一道菜,若有所感地回過了頭,正巧撞上了謝毓的目光。 謝毓愣了一下,心道:“他這樣子居然也挺好看。” “那他以后如果穿著龍袍,應該也很好看。”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謝毓在魏嬤嬤的指導聲中將托盤舉過頭,跟在一串宮女后面,踏進了大明宮的門檻。 作者有話要說: 【放下接檔文文案,三百六十五度打滾式求收藏!】 栗秋被系統送回高二前的暑假,她一手好牌被打爛的開端。 十七歲的栗秋,富有、漂亮,但是名聲稀爛,在別人口中,是個“靠錢進好班”、“換男朋友像換衣服”的□□。 重活一世,栗秋靠著能暫停時間的系統,強勢翻盤: 你說我成績不好,是實驗班之恥? ——那我每天刷幾百道題,直接逆襲成年級第二。 白蓮花造謠我被開勞斯萊斯的金主包養? ——對不起,那是我親爸。順便,你造謠我的證據已經提交給教導主任,跟你的保送say bye bye吧。 正當栗秋賺遍眾人眼球,洗去一身黑點時,一直任勞任怨的系統忽然提出了要求: 【宿主之前得到的多余時間都來自于貸款,而還款方式則是——】 【跟人類“季遲”成為戀人。】 季遲,就是那個永遠的年級第一,栗秋上輩子的爛桃花,這輩子的宿敵。 栗秋:“……你鯊了我吧。” 第28章 面果(七) 一群穿藍色宮裝的御前宮人中間混了個鵝黃色的謝毓,就像一排雞蛋里混了個獼猴桃。 十足顯眼。 謝毓在中間走著,只覺得周遭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好奇的、窺視的、高高在上的、暗含深意的,像是七月的烈陽,讓她的皮膚都有點燒紅。 “之前朕還沒仔細看。”皇帝瞇著眼睛,盯著謝毓的臉看了幾秒,湊到貴妃耳邊道,“這丫頭上了妝,倒是跟愛妃年輕時候有三四分像。” 珍貴妃含羞帶怯地笑了一下,眼角暈出的一點胭脂蓋住了不甚明顯的魚尾紋。那點淺紅落在她瓷白的皮膚上,像是雪上的臘梅,清麗而妖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