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 謝毓懷疑,太子爺恐怕不知道“君子遠庖廚”這幾個字怎么寫。 她嘆了口氣,將手中去了皮的冬筍往砧板上一擱,轉頭對宋衍道:“殿下,您看張公公臉色都快跟宮里頭畫師硯臺里的水一個顏色了,您好歹體諒體諒他老人家吧?” 宋衍本在好奇地把玩那只筍。冬筍極嫩,謝毓刀工又好,于是入手光滑,如上好的美玉,平滑潤澤。 他聞言,看了張令德一眼,對方臉上的確是五味雜陳,一副想勸不敢勸的樣子。 “你別管他。”宋衍把筍放了回去,說道,“他也沒那么重規矩,不過是做個樣子,你當沒看到就是。” ......可是張公公的眼神可是這么說的。 謝毓假裝沒有察覺張令德眼中的哀怨,單手按著筍,將它切成了薄薄的圓片,然后一片一片碼放在竹篩上。筍片微黃,味道清香,在北風下吹上幾小時,便能成為干癟的細絲。 宋衍這命令下得突然,謝毓沒提前準備,這時切完了筍,便也只能作在一邊,托著腮幫子發呆。 她沉默了一會兒,實在覺得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難言的尷尬,于是開始沒話找話:“殿下,奴婢的弟弟開春要上京念書了。” “他打小就是念書的料子,只是奴婢想著他到底才十二歲,孤身來這人生地不熟的長安,到底還是有些擔心的。” 謝毓說著說著,倒是真心實意地擔心了起來。 謝琉腦子好使,但正是因為腦子太好使了,打小就有點思慮過重,跟同齡人也玩不到一起,讓家里人cao足了心。 謝毓撥弄著一塊筍皮,將它慢慢捻碎了,手上沾了點若有似無的汁水。 “你以前倒是沒跟我說過家里人的事。” 宋衍揚了揚下巴,問道:“本宮倒是一直好奇,你是什么樣的家庭才能養出來你這樣的姑娘?” 謝毓心道:“什么叫‘我這樣的姑娘’”,嘴上卻是回得飛快: “奴婢家......也沒什么特別的。” “奴婢的爹是個秀才,因后來屢試不中,便死了做官的心,安心在江南給謝家旁支的孩子作教書先生。” “娘是江南富商的獨女,當年嫁給我爹的時候據說有嫁妝百里,因而我家雖說不算大富大貴,但也溫飽不愁,比一般老百姓要好上許多。” “家中就奴婢和奴婢弟弟兩個孩子,奴婢小時候就不是那種宜室宜家的乖巧姑娘,家法用的棍子都打折了幾根。” “后來奴婢說想做廚子,更是鬧翻了天,差點沒把祠堂的青石板跪穿。” 謝毓頓了一下,扶了下頭上那朵梅花。 宋衍不知怎么地,忽然笑了一下。 謝毓自己大概不知道,但他卻是看得一清二楚,這姑娘心里頭大概還是很在意家里的。 正當年節,怕是還有點想家。 宋衍嘆道:“這般日子倒也挺好。” 謝毓疑惑地回頭看他,卻見他突然又正了神色,說道:“今歲的宮宴,照理來說是要有個大宮女作陪的,往年本宮都不愛帶人,今年既然你在,便跟本宮一塊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貧民窟女孩慘就慘在吃什么都得自己做。 雖然很熱,不過松餅真好吃呀~ 熱騰騰地加一點黃油和蜂蜜,再撒一點糖粉~ 甜食什么的最棒了ww p.s.今晚還有一更,啥時候碼完啥時候發。所以說榜單是個好東西,它給你們送來了雙更ww 第30章 糖蒸酥酪 “……太子爺,可是奴婢并不是‘大宮女’......甚至連宮女都算不上了。” 謝毓沉默了良久,半是震驚半是奇怪,最后鬼使神差地冒出了這么一句話。 這話倒也沒錯。 宮女和女官從根本上到底還算是兩回事。 比方說——皇帝老兒如果看上了哪個宮里的小宮女,就算是皇后宮里的,也能招呼都不用打一聲就直接上,上完了看心情,是不是要給個最低的位分,若是心情不好,也就丟那里了,那宮女后面不論如何也礙不著皇帝的眼。 但有正經品級的女官不一樣,這里面不乏有低位官員的嫡女,高位女官甚至比很多宮妃都要得臉。 如果女官成了后妃,位分定然是要提一提的,這一提就常會提出個五六品的嬪妃來。 所以很多家世不高又想進后宮的便會走這條路,畢竟那些世家嫡女剛進宮,頂多也就是個正四品貴人,若是不得寵,也大有在這個位分上耗上半輩子的。 “本宮知道。”宋衍失笑,深深的雙眼皮彎起了個無奈的弧度,“女官也可以,以前沒有是因為根本沒有過東宮女官這個職位,總不能隨便從六局挑個人帶過去吧?” 謝毓“喔”了一聲,心道,那個職位原來真是當場胡謅出來的。 ……她之前還真就猜對了。 怪不得回去后戚槐看她的眼神那么詭異,她做低位女官的時候,大約是學過宮里頭的職務分布的。 自然也就知道“東宮女官”是個莫須有的玩意兒。 謝毓垂了下眼睛,說道:“那從前年宴,您就一個人坐那兒?” 她那宋衍看不到的眼神里滿是同情。 年宴和延臣宴不同,王公貴族和有資格赴宴的臣子都會帶著家眷和家中嫡女,若是太子爺真的就一個人,看上去倒真的是非常心酸。 宋衍笑道:“你當張令德不是人?” 他將白狐皮披風攏緊了些,臉被鴉黑的發襯得蒼白:“況且云氏也是要帶著的。” ……喔,對,云氏。 謝毓都快把這位存在感極低的東宮侍妾給忘了,這時候才想起來,這位太子爺也是有正正經經有名分的女人的。 ——其中一個還找過她麻煩呢。 謝毓心里一陣難受,又想到春天還有次大選,到時候說不定又會來人—— 她立馬就不怎么高興了。 于是本來想給宋衍往手爐里添些炭火的想法被她塞了回去。 謝毓嘟著嘴,尖著嗓子道:“這到底不合規矩,殿下不如提個粗使丫鬟得了,反正您是太子爺,多這么一個伺候的也算不得什么。” 她最近也會在宋衍面前使小脾氣了。 開始還不怎么敢,后來發現宋衍對她的底線非常之低,她便逐漸得寸進尺了。 ——誰還不是家里嬌養出來的小姐,有人寵著哄著,自然會想使使小女兒性子。 宋衍嘴上不說,心里其實還挺竊喜的。 畢竟這說明謝毓逐漸對他放下防備心了。 就像是一只藏在窩里的兔子,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只耳朵,謹慎地聽著周圍的聲音。 宋衍拿銀簽字翻了翻手爐里的炭,將手爐往謝毓的方向移了點:“你也暖和一下,今天風大,別受了涼。” 沒等謝毓說什么,他又道:“本宮不喜歡有女人近身伺候。” 謝毓歪了下頭,眼神懵懂,問道:“為什么?” “你這么好奇,是想近身伺候本宮么?” 宋衍的目光一時間變得有些深。 “——如果是你的話,到也不是不能忍受。” 謝毓被他這話弄得愣怔許久,才忽然反應過來,臉上飛紅。 她倏地站起來,拿起竹篩,磕磕巴巴地道:“這個曬好了,奴婢先去做甜湯了,殿下不如先回正殿吧?” “你還沒回答本宮。” 謝毓慌忙地抬頭,卻見宋衍神情狹昵。 ——那是極少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 謝毓喃喃:“太子爺……奴婢………” “好了,不逗你。” 宋衍上前,摸了摸她的額發:“去做吧,本宮就在門口上看著。” 見她還要阻攔的樣子,便用一根手指輕輕抵住了她的唇瓣。 “怎么,嫌本宮礙事?” 謝毓急促地喘了幾口氣,說道:“……奴婢不敢。” . 謝毓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到了灶臺旁邊。 她恍恍惚惚地將筍片拿下,用清水拍了拍臉,才冷靜下來。 宋衍還就真像他說的一樣,搬著凳子坐在了門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看的她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謝毓嘆了口氣,只當他不存在,從角落里將石磨拖了出來。 曬干的筍片磨成粉,用秸稈掃到碗中,溫水調開。 取一個砂鍋,加半鍋水,幾大快冰糖,煮至冰糖融化。 然后將筍汁倒入,小火滿煮。 微黃的筍汁融化在鍋中,彌漫出冬筍特有的鮮甜氣味,讓人口舌生津。 泡開的銀耳用手掰成大朵丟入,加紅棗與一小把枸杞,待甜湯稍稍粘稠了,撒一把金黃的金雀花。 金雀花瓣小而細長,在澄清的湯汁里慢慢地上下翻滾,花葉的清香慢慢滲透進甘甜之中。 蓋上蓋子小火慢燉,待甜湯濃稠,閉火,取一只青瓷小碗,將倒入八分滿的湯汁。 謝毓平時明明是跳脫的性子,但在膳房這種充滿煙火氣的地方,身上的人間味兒反而都被沖走了,一舉一動都飄飄的,像是九天上掉下來的仙女。 宋衍以前沒看過她做點心,今天見識了,幾乎要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