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10章 五白糕(一) 謝毓的腿沒兩天就好全了。 宮中的秘藥果然不容小覷,三天涂下來,膝蓋上的青紫全都消失不見,甚至比原來還要嬌嫩白皙。 謝毓略松了一口氣。她雖說不很在意自己的外貌,但也怕傷著根子,以后耽誤了做事,可就麻煩了。 三天過去,白芷不好再攔她,謝毓便像往常一樣趕著日頭去小廚房上工。 白芷不愿再提前幾日的事情,像是怕嚇著她。謝毓雖然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覺,但也不希望友人為自己多擔心,于是也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同她笑鬧。 今日謝毓一到小廚房,卻見白芷少見地愁眉苦臉,干活都沒有往常麻利了。 謝毓奇道:“怎么了?昨兒個晚上沒歇好?” 白芷嘆了口氣,指著自己的額頭道:“你看!” 她本來光潔圓潤的額頭上,此時突出了一個紅色的圓包,頂端還有一個白點,很是明顯。 謝毓“噗嗤”一笑,說道:“誰讓你貪食,非要吃那加了兩倍辣子的酸辣粉,現下上火了,可怪不得別人?!?/br> “別的倒是不怕?!卑总茝亩道锾统隽藗€小銅鏡,照了一會兒,嘟著嘴說道,“我只擔心消掉以后會不會留印子,那可真是丑死了。” 她們這種無品級的宮女不讓上妝,偶爾偷偷地涂個唇脂已經是極限了,無法像品級高的大宮女一樣,用妝粉遮住瑕疵,因而一向在意自己的臉,很怕長痘生斑。 謝毓歪著腦袋考慮了一會兒,笑道:“那正好,先前不是答應給你研究點心么?我給你做個清熱潤膚的,還省了抹藥?!?/br> 古來便有很多用藥作材料的料理,名曰“藥膳”,白芷從前以為藥膳都是用各種草藥燉煮的說不出味道的湯,現在得知點心竟然也能有這功效,十分新奇,眼睛亮亮地看著謝毓。 謝毓回房取了本半新不舊的本子,慢悠悠地翻著,眉頭微微蹙起。本子是她這么些年來整理的味道清淡、可以作為點心材料的藥材,只是比較龐雜,一時間竟也沒什么好點子。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回頭問白芷道:“白芷,你們入東宮的時候改名字,可是隨意選的?” “倒也不是。”白芷的聲音在一片水聲中遠遠地傳來,有些模糊,“我原來姓白,就改了白芷這名,聽著倒是比我原來的閨名雅致了許多?!?/br> 窮人家的女孩兒,一般連取名字的資格都不會有,一般都是按排位隨意叫了,出嫁之后便用夫家的姓加個“氏”字,到死牌位上都不會有什么獨有的痕跡。 白芷有閨名,還是看在她是家中長女的份兒上。 謝毓快速地翻動著本子,找到了“白”字開頭的那幾樣,露出了個心有成竹的笑。 白芷在各種點心中尤愛糕。謝毓便打算投其所好,給她做塊糕吃。 只要原料定了,其實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只是這次的原料不怎么常見,有幾樣更是要到藥房才能抓到,謝毓便有些犯難。 “你竟然愁這個?”白芷聽了她的話,有些發笑,“你忘了那位主子是什么樣的人了?別說普通的藥材,就是你聽都沒聽過的奇珍異獸,東宮里都一抓一大把?!?/br> 謝毓頭一次覺得宋衍這藥罐子屬性好得很。 只是她剛拿到那牌子沒幾天,心里還有點兒沒底,況且藥材不比食材,很是貴重,因而還是打算去太子院里報備一聲。 謝毓自己不知道,東宮里頭她的名頭已經很響了。誰都知道太子爺為了她震怒,發作了原來的奉儀娘子。 主子喜歡的,就算是條狗,也會被無數人爭著去逗,更不用說這還是個姑娘了,以后定然有大造化。 謝毓掛在腰上的象牙牌子隨著她的步伐一陣晃蕩,因抹了金粉,所以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的,閃到了和她擦肩而過的宮人的眼。 分明她品級更低,那些宮人卻還是會停下,行半禮,喊聲“謝姑娘”。 謝毓開始還渾身起雞皮疙瘩,后來叫的人多了,也習慣了,笑嘻嘻地跟他們頷首。 她忽然大逆不道地想道,前朝的御前錦衣衛也是用的象牙牌子,恐怕在大內里一轉,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謝毓把自己逗樂了,一直到長青閣,嘴角還掛著三兩分笑意。 長青閣里恰巧在烹藥。不知藥引子是什么,那藥的味道極重,似苦非苦,繞在梁子上,經久不散。 謝毓一進去,就被那味道沖得打了個噴嚏。 “殿下恕罪?!彼胝姘爰俚匾话?,往前走了兩步,探著腦袋去瞧煮著藥的紫砂壺。 謝毓仔細地嗅了嗅,也沒嗅出什么名堂來,只覺得很是難聞,不由對太子爺更增添了一分敬意——這種東西,虧他能面不改色地一天三頓喝下去。 “你想嘗一口?”上面那人見她不說來意,反倒探頭探腦的,故意冷著臉說道。 “您可別!”謝毓被他正兒八經的口氣唬住了,往后退了一大步,急急忙忙地道,“奴婢粗賤身子,受不起如此大補之物,還請殿下自己受用吧。” 宋衍沒忍住,彎了下嘴角:“本宮逗你的,這種東西哪能瞎吃。” “倒是你,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脾性,怎么今天倒想起來自個兒往本宮這走了?” 謝毓心虛地扯了扯袖子,心道自己還真是有求于他,但也不好直接開口,于是絞盡腦汁想了會借口,說道:“奴婢這不是腿傷好全了,想著來跟殿下報備一聲……” 她聲音越來越小,自己也覺得這往身上攬活兒的作風很不像她,假的很。 太子爺何等聰明之人,自然是看出了她的眼神閃爍,說道:“然后呢?” “然后……”謝毓一咬牙,沒敢再看宋衍,快速地說道,“奴婢想著要研究個藥膳,缺了幾味藥材,便想著來跟太子爺求一求?!?/br> 宋衍沒說什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謝毓,你過來?!?/br> 謝毓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無心去琢磨宋衍的語氣,自然也沒聽出其中那一份寵溺與無奈。 謝毓磕磕絆絆地“過去”,在宋衍身旁站定了,像是站在衙門里頭的罪犯似的,渾身僵硬。 謝毓身量低,雖說站著,腰也觸手可及。 宋衍伸手,撩了下她腰帶上掛的牌子。 謝毓一個激靈,往后猛地一退,差點咬著舌頭:“殿殿殿殿下,您干什么???” 宋衍用一只手撐著頭,朝她一笑。 彎起的眼角像一彎鉤子,眼里波光流轉,讓謝毓看呆了一瞬。 謝毓的第一個反應,原來男子也能這么好看。 謝毓的第二個反應,太子爺真該多笑笑。 只是這笑也是曇花一現,宋衍下一秒就放平了嘴角,恢復了平時的面無表情,看著謝毓道:“謝毓,你可知道本宮賜你這牌,是什么意思?” 謝毓呆呆地說道:“不是殿下怕奴婢要食材麻煩……?” “那本宮直接從隨便哪個旮旯里撈個木牌給你便是,連名字都不必要刻?!?/br> 謝毓一愣。 宋衍說得沒錯,若是真只為了讓她取食材方便,取個和負責采買的奴婢差不多的牌子就可以了,根本無須這般精致的玩意兒。 宋衍揉著太陽xue,似是有點頭疼。 他道:“謝毓,你聽說過前朝的錦衣衛沒?” 謝毓訥訥:“略有耳聞?!?/br> “當初在整個京城里,只要將象牙牌一亮,就算是無知百姓也知道是朝廷鷹犬、皇帝寵臣來辦事兒了?!?/br> “本宮還不是皇帝,但只要你戴著這牌子,在這偌大的東宮里,誰都知道你是本宮的寵婢。” 謝毓的心臟忽然開始快速地跳動。 ……寵婢。 是和“寵臣”一個意思的“寵”嗎? 是因為自己之前幫他留下了那位柳大人嗎? 她不敢再往深里想了。 謝毓偷偷默默地看了一眼宋衍,卻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里盈滿了笑意。 她移開了目光,輕聲喃喃道:“奴婢知道了?!?/br> 她低下頭,長長地朝著宋衍拜了下去,似乎想借此斬斷多余的思緒: “奴婢謝殿下大恩,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br> . 謝毓一路上都在摩挲著自己的象牙牌。 牌子溫潤如玉,被她手指的溫度一捂,便變得暖和了起來,幾乎燙著了她冰冷的手心。 東宮的藥材庫很大。 從常見的草藥,到泡在藥水里的蛇膽和曬干的蛇蛻,再到百年的老參,幾乎是應有盡有。 守庫房的是個須發盡白的老太監,在一盞飄忽不定的油燈下看不知道哪年哪月的方子,見謝毓進來,聲音沙啞地說道:“太子爺藥庫,無事者不得擅闖。敢問姑娘有何事?” 謝毓抿了抿嘴,按照之前宋衍教的,把牌子解下來,往他面前一拍。 藥材庫里昏暗,老太監一開始沒看清這是什么,便拿了油燈下來,湊近了去照。 象牙在橙黃的油燈下顯得很是光潔。 老太監猶豫地翻了下牌子,看了一眼反面雕刻的印記,驚訝地瞪大了眼,上上下下地將謝毓看了幾遍。 他道:“是老奴多嘴了,姑娘要些什么?” “白茯苓一兩四錢,白扁豆、白蓮子都半兩,白菊花三錢,麻煩公公?!?/br> 老太監一邊說著“不麻煩”,一邊顫顫巍巍地抓著藥,臉上還有點奇異的高興。 謝毓將象牙牌掛了回去,心道:“怪不得古往今來的奴婢都喜歡可著勁兒討好主子?!?/br> 一條狗混好了,那也是金狗屋住著,吃著尋常老百姓都用不起的東西。 一個人混好了,便能借著權勢,往常人無法想象的高度爬。 她謝毓雖說開始不想爬,但現在被硬拉上去了,便也由不得她不爬了。 畢竟她還不想摔得粉身碎骨。 作者有話要說: 謝毓:我覺得“寵婢”沒那種意思。 宋衍:……本宮就是那種意思。 第11章 五白糕(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