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邊城
“shit!”一個穿著變色作戰(zhàn)服的男人粗聲咒罵著,聲音從他頭盔里的無線對講傳到了同伴的耳機里。 “雷納,怎么了?”距他十米遠的一個同樣打扮的男人緊張地問。 “踩到狗屎。”雷納在土里使勁地擦著鞋子,嘴上不住地罵著?!罢嫠麐尩姑梗謹偵线@破事。你說也是邪了,上回去邊城就是我執(zhí)勤,這次還是我?!?/br> “小心有埋伏?!?/br> “就這幫人,搞出點兒動靜早就跑得沒影了,哪會留在原地等我們來抓啊!這幫游擊隊,干得過我們嗎?” “這次,我感覺不太好,還是小心為妙。閉嘴!” “遵命,裕和兄?!崩准{只好收起牢sao,繼續(xù)前進。 周圍一片寂靜,樹林里黑漆漆的,天上連月亮都看不見。灌木叢多得遮住了路,他們倆只能在機器狗的帶領下往前走。身后,未來城只剩點點光斑。他們倆穿著輕巧的作戰(zhàn)服,端著激光槍,跌跌撞撞地摸索著腳下的路。偶爾有一幢還未倒塌的房屋隱沒在樹叢中,透著可怖的鬼影。他們笨拙的行動驚起了路上的夜行生物,時而有幾條蛇從他們腳邊游走,或擺出攻擊的態(tài)勢;貓頭鷹警惕地瞪著黃色的瞳仁,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周圍的灌木總是窸窣作響,也許在夜色里,他們已經成了食rou動物的獵物。 突然,就在他們不遠處,傳來了一聲狼嗥。 “媽的!” “別慌,有作戰(zhàn)服,什么都傷不了我們?!痹:桶参恐?/br> “這鬼地方我再也不想來了。你說,為什么不直接派一隊偵察機器來,非得讓我們倆大晚上的跑到這深山野林里。”這是軍隊的一貫說法,稱機器人一律省略最后一個字。 “我們的任務是弄清楚水道被炸毀的情況,查出維修機器的下落。機器再厲害,在某些方面還是不如人的,比如判斷力。這次襲擊手法高明,不像是一般的游擊隊所為,可能有集團在背后支持。你想啊,連未來城的水道都能炸了。所以,我們更要小心?!痹:屯高^頭盔的夜視鏡觀察著周圍,他們已經到達了被炸毀的水道附近。 “開始勘測。”裕和把一個銀色的雞蛋樣的掃描儀放在地上,開始掃描附近的環(huán)境。掃描儀從中間分開,從內部伸出四只旋翼。旋翼拖著掃描儀迅速升至半空,一束綠色的激光從掃描儀底部射出,激光束迅速發(fā)散成了激光網,像鍋蓋一樣把方圓五公里都罩住,然后,激光網逐漸向中心收縮至一點,一副三維地圖就建好了。 “地圖建立完畢,已上傳?,F(xiàn)在開始向目標地點前進。” “我們需要叫支援嗎?這里鬼得很,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盯著我們?!崩准{不安地四下張望。 “別唧唧歪歪的?!痹:筒荒蜔┑卣f?!翱吹降貓D了嗎?在這片灌木的前面,有一個深五十米,直徑一百米的深坑,應該就是被炸毀的水道?!?/br> 機器狗小q穿過茂密的灌木叢,停了下來,對它的兩名同伴發(fā)出了抵達目的地的信號。雷納和裕和趕緊穿過灌木叢,來到了小q身邊。 一個黑黝黝的巨坑正躺在他們面前,像一只準備接受獻祭的怪物。 “小q ,進入警戒。” 機器狗立即豎起兩耳,用雷達監(jiān)聽周圍,并用紅外眼排查了方圓十公里內的生物體,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生物?!耙磺姓?。”小q發(fā)信號說。 “好樣的,小q。雷納,照明?!?/br> 雷納從包里拿出帶旋翼的探照燈,把它拋向空中。燈在旋翼的作用下懸在半空,四周頓時被照亮了。探照燈慢慢向坑的深處下降,巨坑的面紗一點點被揭開。巨坑呈正圓形,邊緣平整??觾鹊墓艿酪驯徽ǔ闪嘶覡a,徒留兩個黑黢黢的大洞相對而立。巨坑的底部白花花的一片,和黑色的泥土反差巨大,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定睛一看,原來全是機器人的殘肢斷臂,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坑里。 “shit !我要吐了……”雷納趕緊摘掉頭盔,彎腰在灌木叢里吐了出來。 “呼叫總部,呼叫總部。飛鷹一號已發(fā)現(xiàn)失蹤的機器……殘骸?!痹:腿套∫魂嚪次?,趕緊向總部匯報。 突然,他們倆同時捂住耳朵,痛苦地喊叫了一聲。裕和趕緊摘掉了頭盔,取出了耳機?!靶⌒模行盘柛蓴_。”裕和端起槍,警戒著四周。 雷納趕緊用腕表呼叫總部,但沒有任何回應。他又嘗試呼叫他們的飛行器,同樣收不到回答。 “快看坑里!”裕和大叫一聲。 原本躺在坑里的機器人現(xiàn)在都坐了起來。他們慢慢地抬起頭,脫落了皮膚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金屬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們。他們伸出手臂,把手狠狠地插進泥土里,一波人踩著另一波人,瘋狂地沿著坑壁向上爬。 就在裕和反應過來,準備拿激光槍瞄準他們的時候,小q突然跳起來,一口咬斷了槍。 “小q,你在干嘛,快停下?!痹:团叵P又撲過來,緊緊咬住他的胳膊不放。在防護服的保護下,小q的鋼牙才沒把他的胳膊咬穿,但他依然感受到了劇痛。他揮舞著右臂,用左手拿著槍托朝機器狗的頭上擊打。小q的爪子朝他蹬著,頭部使勁地甩著,撕扯著他。 雷納被小q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呆了。他連忙端起槍,朝小q瞄準,但又怕傷到了裕和,不敢開槍。正在這時,一只沾滿泥土的鈦鋼手掌從坑里伸了出來。緊接著,一具男性機器人從坑里爬了出來,站在雷納的身后。機器人臉上的皮膚都脫落了,耷拉在左耳處,一只圓滾滾的眼球在眼眶里四下轉動著。 雷納覺察到了身后的動靜,趕緊調轉身子,朝著他舉起了槍。還沒來得及開槍,機器人就一把捏住了槍管,把槍捏碎了。雷納嚇傻了,扔掉槍就朝飛行器停著的方向跑去。裕和也掙脫了小q,跟著雷納往回跑。 就在此時,越來越多的機器人爬出了坑,他們渾身的皮膚斑駁掉落,裹著泥漿的肢體向前伸著,雙腿快速地向前移動,嘴巴和眼珠都不規(guī)則地顫動著。他們穿過灌木叢,向著他們逃跑的方向追趕。 “呼叫總部!呼叫總部!shit!沒有回應,我們要死在這里了……”雷納一邊跑,一邊試圖呼叫支援,但一切都是徒勞。 裕和突然大叫一聲,他被小q咬住了腿,摔倒了。趕來的機器人壓在裕和的身上,一個接一個。裕和慘叫著,奮力地掙扎著,直到動也不能動。雷納連頭也沒回,沒命地往前跑。一部分機器人緊跟著雷納,他們并沒有著急動手,而是在能控制他的范圍內追趕著他,就像貓在戲耍它的俘虜。雷納在黑暗中慌不擇路,他根本不知道朝哪個方向跑,耳邊傳來裕和的慘叫聲,讓他更覺得心驚rou跳。最終,他還是被一個機器人撲倒了。其余的機器人都圍上來,輕而易舉地抓起他的四肢,把他高高的舉過頭頂。 雷納和裕和就這樣被機器人拖進了無邊的黑暗中去了,就連他們的慘叫聲也一起被暗夜吞噬了…… “你在想什么?”蘇問大衛(wèi),他正望著無邊的黑夜出神。他們在未來城邊的一座大廈頂樓,這里是一個一百多平米的圓形平臺,由透明的石墨烯材料包圍,外面的景物一覽無遺。下午的時候,蘇就下達命令清空了這里的人,并設置了警戒,不讓任何人進來。 “那些地方好黑?。 ?/br> “那里是邊城。我們把十三城以外、沒有人居住的地方統(tǒng)稱為邊城。那里的環(huán)境不適宜發(fā)展城區(qū),所以,就成了荒無人煙的地方。不過,也說不準。還是有一些人不愿意住在城市里,愿意過自給自足的逍遙日子。但那樣的生活是沒有醫(yī)療和安全保證的,所以,目前還有一些機器人在邊城中搜尋生存者,這是出于人道的考慮。但即使是有生存者,他們也多半會躲避機器人,或者,干脆把想救他們的機器人干掉?!?/br> “邊城——”大衛(wèi)呢喃著,把頭轉向蘇?!拔业瓜肴タ纯?。” “等白天吧,我可以帶你去轉轉。那里,現(xiàn)在可是野生動物的轄區(qū)了?!?/br> “聽起來充滿了危險。” “你很好奇嗎?” “想想你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樣子吧,現(xiàn)在的我就和那時的你一樣,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br> “夜晚可不行?!?/br> “因為野獸?” “因為有游擊隊,他們是一群極端分子,極度憎惡機器文明……” “機器文明?”大衛(wèi)打斷了蘇。 “這是一種在我們情感智能機器人里流行的說法,你喜歡嗎?”蘇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我很喜歡。你繼續(xù)介紹游擊隊吧。” “總之,他們躲藏在邊城里,經常出來搞點兒破壞。所以,遇到他們還是很讓人頭疼?!?/br> “聽起來不足為懼?!?/br> “現(xiàn)在,又多了‘獵影’,情況就更糟了……” “終于說到正題了?!贝笮l(wèi)又望向邊城那無盡的黑暗。 一陣沉默。 蘇打破了這壓抑的沉靜。“你想了解‘獵影’嗎?” 大衛(wèi)點點頭。 “關于‘獵影’,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們是一支有組織的隊伍,他們發(fā)明了一種叫做‘起義者’的病毒,感染群體多為智能機器人?,F(xiàn)在,十三城已經有很多機器人莫名失蹤,估計都與這種病毒有關?!鹆x者病毒’不像其他病毒程序,它作用于機器人的核心,在網絡里隱蔽性極強,很難監(jiān)控和防護。目前,我們雖然能攔截大部分病毒,但還沒有辦法可以攻破它?!?/br> “這個組織的頭目是誰?目的是什么?” “這些我都沒有權限訪問。” “那么,誰有權限知道所有的事情?” “只有……”蘇猶豫著,她一直避免提及的話題對大衛(wèi)來說是最重要的。 “他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吧?你說吧!我希望由你來告訴我?!贝笮l(wèi)并沒有看蘇,但是他清楚蘇為什么猶豫,也深知接下來她會親自帶他去見那個人。 “明天,我?guī)闳ヒ娝!碧K終于下定了決心。 大衛(wèi)笑了。這是獵物對獵人的不甘的笑,也是對自身命運嘲諷的笑。 “大衛(wèi),你后悔研制了我嗎?”蘇慢慢走到大衛(wèi)身邊,和他一起凝望著茫茫夜色?!叭绻悴辉兄瞥銮楦袡C器人,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fā)生。你會完整地過完你的一生,在你的年代里?!?/br> 大衛(wèi)轉過臉看著蘇,目光里滿是慈愛。“傻瓜。如果你能知道我對你的愛有多深,你就能明白你剛才說的話有多可笑。我從不后悔,相反,我很慶幸此生有你,這一點你一定要記得。” 蘇心里很安慰。她其實并不懷疑大衛(wèi)對她的感情,只是大衛(wèi)的情緒總會感染她,讓她變成了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她突然想到,她還為大衛(wèi)準備了一個禮物呢! “你知道這里也被稱為‘電影院’嗎?”蘇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 “電影院?”大衛(wèi)環(huán)視了一周,并沒有任何放映設備。大衛(wèi)笑著問道:“難不成你還能變出什么伸縮熒幕來?” 蘇打了個響指,只見黑色的夜幕一下子被各種畫面鋪滿了,透明的穹頂上不斷變化的圖像讓人眼花繚亂。大衛(wèi)站在這巨大的帷幕下,被滿屏的圖片和視頻包圍著,像個孩子似的驚呼起來。 “啊!那是我和蘇在帕勞潛水的照片。那里的魚特別多,珊瑚很美。我還記得她剛開始不敢下水,是被教練按進水里的。但是,從此就愛上了浮潛……”穹頂熒幕上的影像讓人目不暇接,大衛(wèi)的目光移到哪里,哪里的影響就會自動放大。 “快看啊!那是我們的海邊木屋?!彼吹教K在音樂聲中翩翩起舞,看到他們一起坐在鋼琴前四手聯(lián)彈,看到木屋外柔和繾綣的月色…… “??!我們的婚禮。”穹頂的中央出現(xiàn)了一座白色的噴泉,在噴泉前站著一對新人,他們在親友的祝福聲中擁吻。然后,鏡頭切換到了夜晚,在樂隊的伴奏中,他們和到場的人們跳了一支又一支舞,直到大家都筋疲力盡??吹竭@里,大衛(wèi)不免又觸景傷情,昔日有那么多所愛,今日就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人。 一張張照片在交替,一段段視頻在閃動,看著那些曾經的歡樂,想到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就此相隔,大衛(wèi)的胸腔又被悲憤填滿了。他的眼中閃著淚光,在其中閃爍著他昔日的生活。他對每一副面孔都伸出手,他期待抓住點兒什么,好把他從這個噩夢中拽出去。 “我保存了這些……”蘇看出了大衛(wèi)的悲傷,她又開始自責了,她本來是想讓大衛(wèi)開心起來??! “沒事!悲傷也是一種情懷,是對過去的一種悼念。謝謝你為我作的一切,蘇?!贝笮l(wèi)背靠在閃爍著畫面的“墻壁”上,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他抬頭看著穹頂上的圖像,看著那些開心的面孔,他突然覺得那些人和事正在從他的生命里抽離,痛苦一點點麻木著他的神經,有那么一瞬間,他竟恍惚覺得是在觀賞別人的人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終于,蘇斷開了連接,穹頂恢復了常態(tài),黑色的夜重又包裹住了他們。蘇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心臟處,那里的一塊皮膚向外打開。她從中取出一個銀白色的小球,把它戴在大衛(wèi)的脖子上。“這個記憶球里有你和蘇的一切。”說完,她挨著大衛(wèi)身邊坐下。 大衛(wèi)把頭靠在她的肩上,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痛苦地哭了起來。蘇輕輕撫摸著大衛(wèi)的肩膀,像在安慰一個孩子那樣溫柔。 漸漸地,哭聲小了,困倦逐漸襲來,大衛(wèi)只感覺蘇的懷里是那樣溫暖,蘇的輕撫是那樣愜意。 “睡吧,睡吧!一切都會過去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碧K在他耳邊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