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會面
“到達地下五十層。”電梯艙停穩了,提示音溫柔地播報著目的地。 “你感覺怎么樣?”蘇一邊解開安全帶,一邊詢問大衛? 顯然,從頂樓坐電梯直達底部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一路上電梯艙迅猛直下,強烈的失重感讓他渾身發麻。更別提中途還有幾次平移,一會兒把他向左扯,一會兒把他向右拽,拐了幾個彎,接著又是猛地墜落,十幾秒后,才終于減速停穩。大衛感覺天旋地轉,胃部劇烈地翻騰讓他惡心難擋。“還好,有娜塔莎……調節我的耳壓,不然……我可能就成聾子了。”大衛喘息著說道,他的雙眼依舊緊閉著。 蘇靜靜地站在大衛身邊,待他恢復好了,便解開他的安全帶,扶他站起來。 “門后便是你想要見的人。”蘇輕聲說。 “嗯,走吧。”大衛低沉地說。 門外是一片幽暗,藍色的熒光像波浪一樣在四下閃動著。大衛在其中走著,四周空蕩蕩的。就在他納罕之時,一輛輪椅從對面徐徐駛來,待到離大衛兩三米遠,便停了下來。借著閃爍的微光,大衛隱約辨認出坐在輪椅上的是一位老者。 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悄無身息地從輪椅后走上前來,他舉起兩只手,把手掌對著大衛脖頸處,慢慢向下移。 “有這個必要嗎?”蘇不滿地問道。 “紅外掃描是例行檢查,如果對方佩戴武器……” “咳咳,算了,本。”坐在輪椅上的人衰弱地命令著。機器人立即放下了手臂,守在輪椅前。 “我還記得你有多么熱愛大海,老朋友。”坐在輪椅上的人說,他的聲音衰老無力。 “你是……”大衛緩步上前,仔細辨認著面前這張滿布皺紋的臉。 “你是何——”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抑或是驚訝地忘記了說話。 何澤漁剛笑出聲,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折磨得好似一團揉皺了的紙。他費力地從口袋里抽出一方手絹,揩拭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終于,咳嗽的余波平息了,他聲音嘶啞地說道:“你好啊,大衛!見到你很高興。” 大衛向他撲過去,站在輪椅前的機器人迅捷地伸出胳膊把他攔住。“怎么會是你?”被背叛的痛苦化成一團炙熱的火焰燒灼著他的胸腔,他朝何澤漁揮舞著拳頭。“為什么?為什么?你為什要這么對我?你這個混蛋,虧我還那么信任你,你這個卑鄙的小人,無恥的混蛋!可惡——”大衛聲嘶力竭地怒吼著,他恨不得將何澤漁羸弱的身軀撕個粉碎。 “你最好冷靜下來,大衛。我可不想再度失去你。” “大衛……”蘇緊張地盯著大衛,她害怕大衛再出什么意外。 “為什么?哼!我現在就來回答你的問題。”何澤漁用枯槁的手指指著大衛,雙眼卻閃著興奮的光芒,好似一條瞄準獵物的毒蛇。“為什么要殺你?為什么要取出你的大腦?為什么如今又要復活你?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可以。” 聽到這里,大衛愣住了。“什么?你說什么?” 何澤漁冷笑了兩聲,“怎么?你想讓我說什么?道歉,說我對不起你,然后跪在地上祈求你的原諒?哈哈!你真是太天真了。” “混蛋——”大衛大聲地咒罵著。他認清了現實,這個人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伙伴了,往昔的情誼此時都在肆意地嘲笑著他。 “這就是權利和科技強有力的結合,這就是你要的答案。過去我可以為了挽救公司殺了你,現在也可以為了解除危機復活你。什么感情,什么真心,我不在乎,你也應該別那么在意才好。”何澤漁停下來喘了會兒氣,繼續含笑說道:“你應該感謝我才對。看看這個世界,你所設想的都成了現實,你見證了人類的未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你謀殺了我,竟沒有一絲愧疚。”大衛控訴著。 “謀殺?可你現在活著,要死的是我。”何澤漁眼里的光芒漸漸黯淡了,他又縮回輪椅里。 蘇朝何澤漁投去鄙夷的一瞥。 “本,剩下的你來說吧,我累了。” “好的,何先生。”站在一旁的機器人微微昂起了頭,眼神望著空中。 “啊?怎么會……”蘇皺起了眉頭,仿佛立刻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只見四周的波紋光影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叢林的景象:一簇簇“草”覆蓋了地板,沒及大衛的小腿;空中枝條橫生,一顆合抱之樹出現在大衛身旁;小鳥、小蟲撲簌簌地飛來,又撲簌簌地飛走…… “這是……”大衛伸出手去觸碰眼前的事物,和他想的一樣,只是全息影像而已。 “這里是未來城所屬領地——邊城115號,距離未來城西南方五百一十三千米。”本回答說。 突然,周圍的事物開始向后退去,大衛打了個趔趄,蘇急忙將他扶穩。重重樹枝掠過大衛,遠處起伏的地形,拖著鬼魅的廢墟正在向他們靠近。一只小鹿從廢墟中悠閑地踱步出來,直勾勾地盯著他,漸漸接近他,最終穿過他而遠去。隨著畫面的移動,他們漸漸接近了一叢灌木,一顆粗壯的大樹佇立在其中。大衛注意到有些奇怪的東西垂掛在樹的背面。 畫面停止了。大衛看向蘇,蘇的臉上寫滿了悲哀與憤懣。大衛慢慢地朝那顆樹走去,繞到大樹的背后,他突然大叫一聲向后退去,差點兒跌坐在地。樹上垂掛著兩具赤條條的男性尸體,他們的胸膛被剖開,肚子里的器官被掏的干干凈凈。一只野貓從樹上跳了下來,震動使得尸體慢慢轉動起來。這時,大衛看到其中一具尸體的背后刻了三個血淋淋的大字:我來了! 大衛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慘象,不知所措。 本對大衛的反應無動于衷,不慌不忙地說道:“昨天清晨,這里發生了爆炸,未來城的管道遭到了毀壞。我們派了一隊機器士兵趕赴現場,但是傍晚時分,他們都失去了聯系。于是,今天早晨我們又向該地增派了四十名機器兵和一隊人類士兵。不久,他們就發現了這兩具尸體。他們還在這里發現了許多機器碎片和硅膠皮膚碎片,初步斷定這些都屬于失聯的機器士兵,只是這些機器人都已不見蹤影。另外,此地腳印凌亂,除了機器人和兩名死者的足跡外,還發現了兩組不同的人類腳印。也就是說,這里還出現過另外兩名人類。并且,在東北方四百米處有飛行器降落的痕跡,可是,經過搜查并沒有找到任何飛行器。” “我們看到的是今天早晨的錄像嗎?”大衛等他說完,問道。 “不,我們現在看到的是無人機在現場全息掃描傳回來的實時影像。”本回答道。 “既然已經偵察完了,能不能……先把他們放下來?” 何澤漁一直沒有說話,靜靜地縮在輪椅里。大衛受不了了,他沖著何澤漁大叫起來:“讓你的人把那兩個人放下來,聽到了嗎?” 何澤漁突然抖動了一下,好像從夢中驚醒一般。他對本揮了揮手,顯出艱難地樣子。立刻,大衛就看到一只巨型機械甲蟲從一旁的爆炸坑里爬出,它用尾部割斷了吊著尸體的繩索。尸體掉落下來,機械甲蟲快速伸出鋼鐵臂膀接住了他們。兩具尸體疊摞在一起,上面那具尸體后背上鮮紅的字正對著大衛。 我來了! 大衛在心里默念著,不禁打了個寒顫。“你會安葬他們吧?” “嗯?嗯……是的,我會的。”何澤漁含糊地說。 “他們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嗎?”大衛想收回目光,但是,他做不到。那三個字仿佛有魔力一樣揪著他不放。 “被刻字的叫做雷納,另一個叫做裕和,他們是未來城飛鷹戰隊第一分隊的作戰員。我訪問了飛鷹戰隊的人員信息,發現飛鷹一隊在今天早晨上報了兩名缺勤的士兵,信息與這兩具尸體相吻合。此外,同時上報的還有一只機器狗,目前屬于失聯狀態。從現場尸檢得出,這兩名士兵的死亡時間是今天凌晨一點一刻。從他們身體里檢測到了利多卡因的成分,可斷定他們是先被麻醉,然后……” “什么?”大衛駭然。“你是說,他們是在活著的時候被……被……”大衛說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從頭皮到后背一陣發麻,就像有一條冰冷的蟒蛇在他身上游走。 何澤漁看到他這副樣子,不耐煩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應該盡早把敵人……” “這里沒有什么我們!”大衛立即打斷何澤漁的話。 何澤漁聽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本,斷開實時影像吧!這些對我的老朋友來說太難以忍受了。” “你又想干什么?” 周圍的叢林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的白光。在明亮的光線下,大衛第一次看清了何澤漁的面貌。他的頭發花白稀疏,皮膚就像褶皺的樹皮,脖子上像蟾蜍一樣生著許多腫塊,只有渾濁的眼仁還流露著生的氣息。看到眼前的何澤漁,他的心里竟然有了一絲難過。 “你……怎么成了這副模樣?”片刻之后,大衛終于問道。他想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更具嘲諷,他原本想說“這就是報應”諸如此類的話語,可是,終究沒能說出口。 “如你所見,我就要死了。看來你所想要的復仇,老天快幫你達成了。”何澤漁慢慢地卷起袖子,露出了干枯的手臂,上面布滿了青紫色的斑塊。“疾病正在蠶食著我,如你所愿。”大衛別過眼去,微微地嘆了口氣。他的這副反應都被何澤漁看去了。何澤漁的眼里閃過了一瞥狡黠的笑意,隨即又變得黯淡無光。只有蘇鄙夷地望著何澤漁。 “我猜你已經從蘇那里聽說過‘獵影’了。”何澤漁用一種悲天憫人地口吻繼續說道:“人類要完蛋了,大衛。‘獵影’出現至今已一年有余,但是我們從來沒能接近他。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他們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出什么事情,我們只知道他們仇恨人類,并且要毀掉這個世界……”他越說越激動,忽然覺得胸腔一陣顫動,生怕又要咳嗽,就馬上停了下來。他喘息了好久,嗓子里傳來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他舉著一根枯骨似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本見狀,轉身走向另一間屋子。 何澤漁又接著說:“環境災害、資源危機、世界大戰,你沒有看到那些因戰亂和災難而失去尊嚴的生命。如今,人類好不容易才又獲得了平靜,但是,這種和平是脆弱的。一旦有心懷不軌的人控制了機器人,那么人類就完蛋了。大衛,想想這十幾億人吧,想想‘獵影’會對他們做什么;想想蘇,我知道你永遠不會丟下她不管的。十三城是人類最后的寄托,大衛,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請你務必……” 這時,本走了過來,他的手里捧著一個很粗的環狀注射器,黃色的液體隨著本的步伐在注射器內震蕩著。何澤漁看到本,臉上流露出恐懼的神色。何澤漁按動了輪椅上的一個按鈕,四條鋼圈從輪椅內伸出,把他的雙手和雙腳牢牢地固定住。本走到何澤漁的背后,把環狀注射器從中間打開,套在他的脖子上,將細長的針頭對準他的脊椎,利落地扣緊。 “啊——”隨著一聲清脆的“咔嗒”聲,何澤漁凄厲地喊叫起來,他的面目因極度痛苦而扭曲著,四肢在鋼圈內劇烈掙扎。本及時按住了他的身體。 “這是什么?快住手——”大衛剛要上前,蘇立即拉住了他。 “這是生長液,是用來維持他的生命的藥物。”蘇扭過大衛的身體,不想讓他繼續被何澤漁的痛苦捉弄。“我們走吧!” 何澤漁朝著他們的背影喊叫著:“大衛,你是人類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希望啊——” 在電梯艙內,大衛回過身看著何澤漁,他還在輪椅上抽動著。艙門慢慢地關上了,何澤漁的哭嚎還回蕩在他耳畔,久久不絕…… “蘇,讓我們一起干掉‘獵影’吧!”當電梯艙在地下負三十層停穩時,大衛一字一頓地說。“但是,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