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這一戰,因白珍下令全殲,到是打的越發艱難,從下午至日落,天邊銀月升起,胡逆率眾追了兩里地,才趕上逃命的胡人。 一箭穿心而過,高坐馬上俯視,看著那胡人咽了氣兒,胡逆面沉如水,“回。”他低吼一聲。 眾人隨他打馬回歸,便見商隊眾人正在清理戰場,而白珍和商隊首領藍康,則在激烈爭執著什么。 “白姨?!睋]手讓姚家軍眾人自去幫忙,胡逆打馬上前,“怎么了?”他問。 “胡千總,你快勸勸白姑娘吧。她瘋魔了,竟然不想著逃走,反要回阿瓦部……”藍康一眼瞧見胡逆,跟看見救星似的,急急的說:“咱現在這情況,跑都來不及呢,說甚要反擊,要殺人家……這不開玩笑嗎?阿瓦部在是小部隊都有五、六百人,咱有什么?” “這一場打下來,咱們損失慘重,我剛點下來,算上您各位軍爺,不過將將剩下兩百余,打什么?。俊彼嘀?,神色很是不滿的告狀。 看那模樣,仿佛白珍無禮取鬧般。 事實上,就眼前這局面,她琢磨著非要反攻之類的,確實不大講理。 “白姨?”胡逆到沒聽藍康的一面之詞,轉頭看白珍,“您……”什么意思? “逆子,咱們知曉了那件事,哪怕全殲了追兵,你當胡人會放過咱們嗎?咱們在阿瓦部逗留兩個月,那里的人,誰不認識咱們?有他們在,咱們跑得了嗎?”白珍就嘆氣,“不殺他們,咱們跑得在遠,不過是拖時間罷了?!?/br> “這……”胡逆皺眉。 藍康在一旁急急插話,“胡千總,白姑娘所言太過絕對了。藍某邊關行商數十年,草原茫茫,想藏人并不難,有藍某在,咱們先尋個地方躲個三、五、七月,到時候,有的是法子離開?!?/br> 哪里用的著拼命?。?/br> 他苦口婆心。 胡逆面現疑惑,到是白珍很堅定,“藍商,咱們若想躲,此間事自能避過,然,胡人勾結加庸關高層,欲圖入主中原這事,你我便當視而未見嗎?” “我們躲了,三、五、七月后,大晉會是何等模樣?北方諸地還能否保存?藍商,你我都是北地人,諸兄弟家眷老小俱在充、澤兩州,加庸關一破,她們當如何?” “這……”藍康啞然,想起家中嬌妻幼兒,不免語塞。 白珍入胡,想的是做生意,自不好帶太多人,胡逆領頭,她們帶三百姚家軍隨充州大商藍康的商隊啟程。這一路風塵,確實遇到不少麻煩,成績卻是喜人。白珍能說會道,吃苦耐勞,胡逆精通胡語,藍康更是多年大商,胡晉兩地商路走的慣熟。 他們三人領頭,帶數十輛大車,六百余護衛行走在關外草原,有藍康在前頭主事,白珍拼命吸收行商之道,順便隱晦打探消息,像胡地部落間漸起瘟病,牛羊成批死去,為解胡民百姓之危,胡主叱阿利率軍攻打加庸關的消息,就是她傳給姚千蔓的。 而姚千蔓,亦利用此消息,避開姜企,壓下文官,徹底掌握住澤州四城。 白珍是個肯下苦功的人,進胡地不過三月余,就已初通胡語,能順利交流,她是女子,久在中原,不說相貌如何,單論皮膚都不是關外風沙遍地的女子能比的,游走胡地各處部落中,那些大姑娘小媳婦還挺愛跟她來往,就連諸部落男子首領什么的,都還挺客氣。 畢竟,胡地缺鹽缺鐵缺茶缺一切,對來往商人,他們都很歡迎,等閑不會如何。 真怎么樣了,名聲就壞了,日后還有誰敢跟他們做生意! 這一日,他們來至個不足千人的胡人小部落——阿瓦部,借宿下來,順便行商,誰知遇上了風沙,被困在此處兩月余,白珍自入胡地后就愛打聽消息,有這空閑自然上下游走,本沒想有什么結果。誰知,竟就從阿瓦部首領的小兒子口中,得到個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 說是消息,不過就是一句話。乃首領幼子跟伙伴打架輸了,氣不憤時脫出而出的,“我哥哥在大汗身邊,認識姜家狗的心腹,等日后打進加庸關,大汗入主中原,我哥哥立大功,讓他打死你……” 似是小兒吵嘴,隨口大話。白珍正經留了心,仔細打探著,才知阿瓦部頭人的長子天生聰慧,是胡主叱阿利大汗身邊的智囊,數月前,剛剛因其母的生辰回過部落…… 察覺出事情不對,白珍帶著人馬就往出跑,結果,阿瓦部反應迅速追將過來,一場大仗,打的兩敗俱傷。 阿瓦部兩百多追兵全數殲滅,商隊六百護衛驟減一半。 余者,性命盡數喪在這茫茫草原,魂不歸里。 “白姑娘,加庸關擁險七道,哪怕破了,還有晉江城,說甚北地盡失……”未免危言聳聽了吧。藍康低聲。 白珍便看他,“藍商,胡人兇惡,破加庸關七險并非不可能,數年前不就有過此事?讓胡人入晉江城連殺三日,不錯,那回確實抵擋住了,然而是晉軍打了巷戰……” “此一次,乃胡人跟加庸關高層勾連,但凡關破,晉軍是否還有機會打巷戰?若無人救緩,晉江城內無精兵,外無助力,單憑百姓,難道不是任人魚rou嗎?”她高聲,看藍康依然不大甘心的模樣,便道:“藍商,我知曉,加庸關坐鎮北地百余年,并非未遇到過這般風險,二十年前虎威將軍通胡,臨陣倒戈,領五千軍反叛,不還是讓姜企壓了下去,也是從那戰開始,他漸露頭角……” “但是,藍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此回紛亂,你敢保證加庸關不會中計,還會出一個‘姜企’那般的人物嗎?萬一晉軍戰敗,加庸關破,緊著就是晉江城,旺城……破澤州而出,北方就任他們魚rou了。” “你行商多年,胡人是何等做風,你難道不了解嗎?我們是什么?在他們眼里不過兩腳羊罷了,你的老父老母,賢妻美妾,嬌女幼兒……你都不顧了?” 白珍刻意揚高聲線,引得幸存商隊諸護衛圍攏過來。 誰都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就算無妻無兒,父母兄妹總會有,護衛們長年走晉胡兩地,戰敗奴隸的待遇,他們看過太多,晉人——尤其是晉人女奴,在草原上,那就不算人了。 怎能讓自家老小受這份兒苦,“家主,咱們得報信兒啊??!” “是啊,不能就這么看著,咱跑了,家里那些咋辦?” “白大姑說的對,咱得回,不能藏……” 護衛們圍攏過來,語出紛紛,至于姚家軍一眾到不必提,他們從來軍令如山,長官說甚是甚,在沒二話的。 被擠兌到墻角,又確實擔憂家眷,藍康壓下心頭慌懼,把牙一咬,“那,白姑娘,阿瓦部落的人比咱們多三倍有余,咱們如何打?關鍵是要怎么能全殲他們,不讓他們出逃一人?” 打個回馬槍就是為了不走露風聲,但凡跑一個,他們就算白費力氣。 “兵貴神速,不能讓他們回過味兒來派人四下通傳,爾等先扒了這些胡人的衣裳,把尸身就地掩埋,咱們立馬就回,路上商量?!卑渍涑烈髌?,低聲吩咐。 自有姚家軍一行人利落動手,商隊護衛則互相對望,猶豫著跟隨行動。 沒多大會兒功夫收拾完畢,白珍看了一眼,“咱們走。”一聲斷喝,她果斷打馬而行。 眾人披著胡人衣裳揚鞭打馬,俊馬嘶鳴,揚蹄急奔,披星戴月,他們直奔阿瓦部落。 —— 阿瓦部落是草原上最普通的小部落,規模不到千人,牧牛養羊為生,年年逐草而居。 唯一不同旁人的,就是他們部落頭人生了個聰明兒子,在大汗面前有一席之地,讓阿瓦部在眾多小部落里脫穎而出,圈定的草地從來都是最好的,沒人敢跟他們爭搶。 且,因頭人子是大汗近人,阿瓦部消息靈通,像前陣牛羊瘟病,大汗恐百姓生事封鎖消息,大多部落損失慘重,獨阿瓦部頭人,得了兒子秘信,不止逃過劫難,還賺了一筆。 數年來,嘗過消息靈通的好處,頭人什么都愛打聽,誰知——這回惹了禍。 阿瓦部,頭人帳篷里。 跪坐在羊毛地毯里,閼氏娜仁揮著鞭子狠狠抽小兒子的腿,“混小子,嘴上沒個把門的,什么都敢往出說,這一回你惹了大禍,看你阿爹回來怎么收拾你!”她一邊打,一邊罵。 “阿娘,哎呀,阿娘別打了!”梳著兩股辯兒的小兒被打的上竄下跳,偏偏胳膊讓娜仁拽著,想跑都跑不了,咧嘴痛呼,他頗不服氣的嚷嚷,“有什么嗎?不過就是晉人商隊,軟綿綿的兩腳羊,知道了又能怎么樣?阿爹都帶人追過去了,殺掉不就完了嗎?” “你說殺就殺?敢跑到咱們為地方的晉人都狡猾的很,萬一跑了幾個,壞了大汗的事,咱們部落擔不起大汗的怒火。”娜仁越說越氣,手下發力,把小兒子的腿打的條條血痕。 小兒子疼的‘哎哎’叫,萬般不服,“晉人都是羊,像阿娘養的女奴一樣沒有用,阿爹是英雄,肯定不會讓他們跑的。” “你還敢犟嘴?!蹦热仕浪雷е鹤拥母觳病?/br> 小兒子拼命掙扎。 母子倆越鬧越僵,吵的不成樣子,就在娜仁氣急敗壞,鞭子上揚,要往兒子身上抽的時候,帳篷外頭突然有人驚慌高喊,“閼氏,閼氏,不好了,起火了,燒起來了!” “什么?”娜仁一驚,縱身站起。 秋天的草原天干物燥,最是怕起火,一燒起來就沒個滅,有時候一場大火下來,整個部落盡數消亡,都不是沒發生過的事兒。 急急慌慌,娜仁掀開帳篷氈簾,拽著小兒子就往外跑,“那些該死的晉奴是怎么看守的?沒用的東西,合該殺光他們……”她破口大罵,不過,一句話沒罵完。突然間,天邊有道亮光閃過,‘噗’的一聲響,她就覺心下一涼。 “阿娘,阿娘!”身邊,小兒子哭嚷聲傳來。 娜仁垂頭,胸口處長箭透心而過,尾羽還在輕輕顫動著。那亮黑的鷹翅羽,正是昨夜她為頭人親手綁上的。 —— 熊熊烈火燒透半天邊,照的東方亮如白晝,西邊坡上,白珍和藍康坐在馬上,遙遙望著不遠處的阿瓦部落。 近乎燒成白地。 “藍商,白姑,阿瓦部眾五百六十七人盡數殲滅?!辈贿h處,‘踏踏踏踏’跑來一匹俊馬,馬上人高聲稟報。 “好好好,太好了。”藍康撫掌大贊,提著心膽終于落下,他趕皮道:“此間事了,白姑娘,咱們……”竄吧! 趕緊回加庸關報了信兒,他好帶著一家老小往南跑哇。 “等大伙兒回來在說。”白珍抿唇,神色微微有所合緩,看藍康迫不及等的模樣,不由溫聲勸,“藍商莫急,到了此時關頭,越是要緊,越是要穩。” 心里慌了,急了,本能成事的,怕都錯失機會了,更別說這逃命的時節,但凡有一絲失誤,耽誤的,就是一條條性命。 “白姑娘……說的對。”深深吸了口氣,藍康漸漸冷靜下來,“是我冒進了?!?/br> 兩人不在說話,站在坡上靜靜望著。見姚家軍領著商隊護衛將阿瓦部落燒的干干凈凈,偶爾逃將出來的幸存者,不是大刀臨頭,就是亂箭穿心,盡數斃命。 一夜的功夫,阿瓦部落燒成白地,姚家軍領著人挖了防火帶,到沒造成草原大火…… 后患已滅,白珍等人自然不會停留,在草原里奔波游走,偶爾聽見牧民們討論天降雷火,被燒成白地的阿瓦部落有多倒霉……藍康暗暗警惕之余,不免有幾分慶幸。 若此回,他們未曾回身殲滅阿瓦部,消息傳出來。說不得如今就是可汗下令,滿草原的通緝他們,哪還能這般‘悠閑’,衣食無缺呢。 他們還能從小部落買到食水,打探著消息呢。 多么自在! 這一日,離開夜宿的小部落,眼見逃出了阿瓦部的范圍,藍康徐徐嘆出口氣,“總算是要到頭了,在走半個月就是加庸關……”他們就到地方了,真是太不容易,這一路提心吊膽的,幾乎要減他十年壽了。 商隊并姚家軍一眾亦是喜形于色,紛紛感嘆不已。 到是白珍滿面凝重,眼神空闊,手里捏著幾縷枯黃羊毛,不知在想什么。 “白姨,你怎么了?”一旁,胡逆打馬上前,好奇問道。 白珍垂著臉兒沉默,仿佛在思索什么,好半晌,她眼神一厲,好像決定了什么似的,“逆子,你跟藍商進關,快馬回旺城,把此間事稟告大姑娘,讓她早做準備……” “讓我跟藍商……那你呢?”胡逆察覺她話中意思,不由連聲追問。 “我要留下?!卑渍湟蛔忠活D。 “你留下?你一個人?你要干什么?”胡逆大驚失色,“白姨,胡地兇險,且眼瞧要起兵,你一個孤身女子留下太危險了,而且,就你那身手……”你留下能干什么???? 給胡人送菜嗎? “總歸……”垂頭看著手里幾縷枯黃羊毛,白珍目光堅定,“會有用的。” —— 胡地那邊局面復雜,一觸既發,燕京,姚千枝根本不知道這等消息,依然混的風聲水起。 按那日計劃李代桃僵,將霍錦繡順利偷出,運到燕京外,跟霍家那三個幸存者安排在一塊兒,姚千枝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眼看著韓首輔疑神疑鬼,把懷疑目標聚集在云止身上,盯的他神鬼不近。鬧的云止焦頭爛額,吃飯都不香了,抱怨連連…… 她一臉無辜的走開! 無視這兩人的存在,借著韓太后愛她獻上的金珠,每每朝會佩戴的時機,姚千枝借用了喬家的人脈,把此回帶來的數百對大珠數盡賣給了燕京大商,又將碎珠售出不少,雖然是按市價減三成,然而未曾花費太多時間,省了功夫,到還算合適。 了卻一樁心事,她開始放緩步調,慢慢了解燕京各方勢力,風土人情,順便在幫著調查調查霍錦城那外甥女和胡雪兒的幼時好友…… 這一夜,萬里無云,銀月高掛。 靜玉坊后宅,兩進小院里,貓兒提著八角玻璃燈,看著坊內伴當將醉酒的客人扶出大門。 “兩位哥哥慢走,留神腳下?!毙︽益业?,他對著伴當揮手。 “沒事兒,哥哥看著呢。”伴當色瞇瞇的笑,伸手對著貓兒小臉摸了一把,“回吧,回吧,公子等你呢,當心晚了挨打。”叮囑著,從懷里掏出塊糖塞他嘴里,“給你甜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