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第104章 又過了三天,趙桐生的事兒終于有了眉目。 趙太太或許是憎恨,或許是想要擺脫這個男人,又或許是后怕,想為子女積些陰德,竟將這些年來趙桐生如何依仗里正及宗族勢力,在村中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甚而勾結上河村里正,把持七柳河水源,向下河村村民勒索錢糧等事,揭發了個干凈。 而那黃三仙姑也被審問了個明白,原來她雖和紅蓮教有些勾結,卻并不是什么頭目,只是聽過幾次教派的宣講,學了些騙人的把戲。 至于這次他們勾結串通,陰謀陷害秦春嬌一事,乃是趙桐生與趙進做下的勾當。這姓黃的婆子也是趙進找來,假扮所謂的仙姑。 他們原本的圖謀,是給秦春嬌定一個蛇妖的罪名,將她溺殺在河中,而易家包庇收留蛇妖,禍害全村,那當然在村中也待不下去了。趙家如此作為,就是為了拔掉易家這顆眼中釘。 河間縣連續審理調查了三日夜,傳喚了兩個村子許多村民做證人,終于將這伙人的罪行審理了個清楚明白。 趙桐生多年橫行鄉里,魚rou鄉民,惡行累累,鞭刑五十,充入軍中。 趙進助紂為虐,勾結紅蓮教教徒,同樣鞭刑五十,充入軍中。 黃婆子妖言惑眾,裝神弄鬼,勾結紅蓮教,禍害世人,還有些別的零碎惡事,被當堂杖殺。 這消息傳到下河村時,村人震驚之余,又覺得唏噓不已。 趙桐生在村中掌權多年,又有趙氏宗族的勢力,聽說在官府里也有些人脈。以往,也不是沒有人告過他,但都被他彌平了事端,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真的被搬倒了,真正意想不到。 然而村人更加意想不到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揭發趙桐生的人,竟然是趙太太。 有人稱贊她大義滅親,為了村子,不惜檢舉了自己的丈夫。也有人說她都跟著趙桐生過了半輩子了,這時候又充啥好人,想必是因自家漢子偷寡婦,氣憤不過,才告發了他,真是最毒婦人心。 趙太太因檢舉趙桐生有功,又并沒參與那些事,官府不予追究,將她開釋回家。 她回到下河村時,正是黃昏時刻,夕陽西下,暮鴉歸巢,晚風自河那邊吹來,帶著潮熱。 從河間縣回來的一路,風吹日曬,飛土揚塵。大約是因為疲憊,她雙目有些呆怔無神,頭發濕粘在兩鬢,衣衫上也滿是塵土。疲憊憔悴的折磨之下,一向精明潑辣的趙太太,仿佛一夕之間老了十歲。 趙太太進了村,碰到了幾個下地回來的村人,見了她,全都繞著道走,小聲議論著什么。 那些話順著風,鉆進她耳朵里,也都不是什么好話,她也沒放在心上。 在經過易家食肆時,聽到里面那一陣高過一陣的熱鬧喧嘩聲,她腳步微微一緩,又朝前走去。 走到自家小院前,竹籬笆門開著,院里空空的,雞群都關在了籠里,不時發出一兩句咯咯聲。 院中的冷清,和易家食肆里的熱鬧,形成了鮮明對比。 趙太太走到院中,忽然有些悲從中來。 這大概就是報應吧,趙桐生這一輩子,陰謀算計,坑害了無數人,她雖沒有跟著作惡,但其實也跟著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 所以,趙桐生終于被天收了去,而她自己也落到了這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 正房的大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趙秀茹自里面走了出來。 一瞧見自己親娘,她兩眼一紅,鼻子抽了兩下,大哭了起來。 到底只是個沒經過事兒的年輕姑娘,父親被官府抓去,母親也連著幾天不在,趙秀茹獨自一人在家,擔驚受怕,著實是嚇壞了。 趙太太上前,摟住了自己女兒,心中一酸,也忍不住抽抽噎噎。 母女兩個,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趙秀茹將頭窩在她娘懷里,哭了一陣兒,忽然抬頭,頂著一臉的淚痕說道:“娘,外公家里來信兒,說官府不讓他當里正了。說是、說是娘向官府告的狀,他還罵娘是個吃里扒外的賠錢貨,往后再不準咱們上門了。”說著,她睜大了眼睛,急促問道:“娘,你沒有,對不對?你沒向官府告狀,都是那些人瞎說的。娘咋會把咱全家都告了呢?” 趙太太看著女兒那張帶著淚的臉,心中凄苦不已,她抿了抿嘴,嗓音有些干啞:“秀茹,你爹和你外公做的那些事,都是損陰德的。所以娘……” 她話沒說完,趙秀茹便劈手從她懷里掙脫了出去,冰冷而憤恨的看著她的母親。 母親把父親告了,所以父親吃了官司,被發配充軍。外公也當不成里正了,并且也不再認她這個外孫女。 而她趙秀茹,從里正家的小姐,淪落到了人人恥笑的大笑話。 她突然怒喊了一聲:“你不是我娘,你是個惡毒的女人!”說罷,便扭身朝屋里跑去。 趙太太雙膝一軟,歪坐在黃土地上,兩眼呆怔,發不出聲響來。 半晌,她忽然尖利的嚎叫了一聲,撕心裂肺也似的哭了起來。 哭聲在空空落落的小院中來回飄蕩,卻更顯的凄冷寂寥。 趙太太還是在下河村住了下來,娘家不許她再回去,她也沒有別的親戚可以投奔。無論如何,她還是趙家的女人,她還有房子,趙桐生也還留著幾畝地,足夠養活她們母女。 她便留在下河村里,不是干活,輕易不外出,守著屋舍田產,等著京里的兒子,無聲無息的過活著。 經河間縣調解,上河村將七柳河的閘口給開了一半。今年的確天旱,但遠不到要截流蓄水的地步。這事兒,純是趙桐生翁婿兩個鬧出來的鬼。 偏巧這兩天,老天又痛痛快快連下了兩場大雨,水田里積起了水,河水也暴漲起來,再也不愁八月收稻子的事兒了。 而易峋和秦春嬌已經打定了主意,給村子里另打一口井,方便村人的吃用。 易家出的錢,也請了打井師傅來看,選了個日子就要動土。 挖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但下河村人卻深刻的念著易家的恩惠,對這一家子人感戴敬畏到了極處。 他們并沒只顧著自己賺錢,秦春嬌的食肆廣收山貨,村中婦人孩童上山挖了竹筍,采到了木耳菌子,甚至于摘下的野菜,河里撈來的魚蝦,她都按斤兩收購。 村中獵戶打下的野物,她也要。 易家食肆那塊御賜招牌的名聲,早已不脛而走,傳遍鄉鎮。 大伙全知道,這家小店可是當今圣上光顧過的,還頗為贊賞,特特題了一塊匾額。 這好吃不好吃先不說,皇帝去過的店,誰不想來試試? 附近的十里八鄉,有錢的地主,到集子上的員外,都紛紛前來,甚至還有人特特從京里趕來。 這一來有招牌攬客,二來秦春嬌的廚藝也的確是好,人只要來了一次,便必定回頭。 易家食肆每日人滿為患,客源滾滾,每天做下的吃食,總是供不應求。 而易家獨產的頭油與面膏,銷量也很是不錯。雖說方子是簡單了些,但茶油到底旁處沒有。何況,還有那塊招牌在。 這招牌本意是贊賞這店鋪廚藝的,但人可不管那個,這是皇帝賞識的店鋪里出來的,只這一點就足夠了。 如此一來,店鋪人手便不夠了。 秦春嬌又雇了個村中帶孩子的寡婦,那寡婦今年二十七歲,早早死了丈夫,娘家婆家都沒人,自己帶著個孩子苦熬。 她孩子也有十歲了,跟著娘一起每日在鋪子里做事。娘倆能領兩份工錢,日子頓時便好過了。 甚至于,秦春嬌有了空閑,還教那孩子識字。 這娘倆,對這位東家,可謂是感恩戴德。 易峋的油坊,還是每日照常開工。他雖沒有再添人手,卻已放出了話去,等今年秋花生和芝麻下來,只要貨好,必定全收。 之前村子里種了油菜的人家,比如王鐵柱,已將油菜籽賣給了油坊,添了不少的進項。 旁人看著,那種了花生芝麻的,心中踏實,沒種的,明年也打算種上。 如今下河村人都有一個共識,易家人都是有本事能耐的,跟著他們就能奔上好日子。 這和趙桐生當里正的時候,可是一個天一個地。 趙桐生被發配充軍,下河村沒了里正,需得再選一個。 原本,村人是極力推崇易峋當里正的,不然他二弟易嶟也成。趙氏宗族里的人,雖說各自不滿,但也只敢肚里抱怨,嘴上一個字也不敢提。這些人,如今在村中是夾著尾巴做人了。 而且,即便是趙氏宗族里的人,也并不是各個都心齊,也有不少欽佩易家為人,而站在易峋這邊的。 趙氏,離心離德,已如一盤散沙,再也難成氣候。 但是這兄弟兩個對里正這位子沒一絲兒的興趣,易峋自從聽了陳長青的言語,雖說頗為不服,卻也動了心思。 考科舉那是不可能的了,但如能考上朝廷的武舉,也不失為一條入仕的路子。 權錢二字,到底是權在前頭。 易嶟是為他兄長馬首是瞻的,易峋既然有這個意思,他便也都聽他哥的。 易峋雖說不肯當這個里正,卻推了個人出來,便是村里的黃大夫。 這位黃大夫雖說是外鄉人,但也在下河村住了二十多年,醫術精湛,為人公道,老成質樸,在村中的口碑也極好。 村人雖說有些失望,但見是他,倒也覺得合適。 黃大夫原本極力推拒,覺得自己是一個外鄉人,又沒有什么本家勢力,恐不服眾,管不了人。但易峋卻叫他不要擔心,無論出了什么事,總有他們在。下河村總得有個里正,若是再讓趙桐生那樣的人得了手,大伙就又要遭罪了。 黃大夫見有易家在后頭撐著,易峋說的又在情在理,便答應了下來。 從此,下河村的里正,便成了黃大夫。 第105章 這天臨近晌午,鋪子里生意正好,坐滿了吃飯的客人。 董家三兄妹和那個新雇傭的寡婦錢氏,都正忙著招呼客人,就聽見村口一陣車馬喧囂聲。 店鋪臨近村口,而下河村這條道路又通著官道,每日都有無數行人往來,大伙對這動靜早已熟了,并沒往心里去。 正忙碌著,幾個村人忽然跑進店中,大聲嚷道:“春嬌姑娘,京里來人提親了!” 秦春嬌如今備受村人的尊崇,大伙便都改了口里的稱呼。起初叫她小姐,但秦春嬌自己聽著別扭,用她的話說,這一輩子都沒當過小姐,她也不是當小姐的人,大伙便又叫她姑娘。 秦春嬌正在廚房燒菜,聽見這聲音,心中微一疑惑,轉而明白過來:必定是陳長青來向她娘提親了。 她將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連忙走了出來。 才走到門口,果然見一列車馬從村口行進村中,飛土揚塵的,看著聲勢浩大。 陳長青依舊是一襲飛魚服,騎在高頭大馬上,行在隊伍最前頭。 馬上的配飾,在日頭底下,熠熠生輝。 下河村的人,平日里哪見過這等架勢,都圍在道路兩邊,指指點點。 一群頑皮的孩童,跟在隊伍后頭,說笑嬉鬧。 陳長青一個年近四旬的中年漢子,單身了半世,這提親還是頭一遭。 他騎在馬上,意氣風發,行到店鋪門前,下得馬來,向秦春嬌一笑,問道:“我來提親,翠云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