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劉氏已將陳長青的意思,告知了女兒。 秦春嬌也很為她母親高興,母親被秦老二折磨了半輩子,該找個合心意的男人,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了。 但是陳長青說五日之后就要來下聘,那想必成親也快,比起自己,她倒更為她娘的事兒著急。 劉氏說道:“我還有啥好預備的,就是這些衣裳東西,卷個包袱,就跟了他去了。娘不是頭婚,是死了男人再嫁,不講那些個了。你和峋子今年年底就要成親,還啥都沒預備呢,這咋行?峋子也是個燥脾氣,說一出是一出,沒個長輩替你們cao持,還當真是不行!” 秦春嬌還想說些什么,劉氏打斷了她:“不許再犟嘴啦,明兒跟娘去集子上,看看衣料,再找個好裁縫,先把嫁衣置辦了再說。” 秦春嬌有些不甘愿,說道:“娘,我明兒還要做生意呢。” 劉氏不聽,責備道:“生意啥時候都能做,錢一輩子賺不完,但是這當新娘子,一輩子可就這一回!” 當娘的都這樣說了,那做女兒的也只好乖乖聽話。 隔日,劉氏和秦春嬌起了個大早。 易峋聽聞她們是要去買做嫁衣的料子,私下悄悄給了劉氏一張百兩銀票。秦春嬌雖然堅持她自己有錢,劉氏也說,這嫁衣本該是女方家里預備的,但易峋卻不以為然。自己女人嫁來時穿的衣裳,那當然是要男人置辦。 劉氏擰不過他,只得收了下來。她曉得女兒也是個倔脾氣,便瞞著沒告訴她。 秦春嬌頭天晚上就和劉氏一起,把今天要賣的豆腐和豆腐腦都做好了,點心和醬菜也都齊備了。 所以,雖然她今天雖然不在,但鋪子也還照常開張。 董大成寫賬,董香兒和董栓柱在鋪子里招呼客人。 天氣熱,來吃飯的客人不是很多,買油的倒是不少,倒也忙的過來。 董香兒收拾了一摞碗筷,抱到后廚去洗,忽然就聽見外頭堂上一陣腳步雜沓聲,似乎涌進來不少人,進而便吵嚷起來,言語中似乎夾著自己的名字。她慌忙丟下碗筷,將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走到外頭堂上。 一走到堂上,只見堂上果然站著一伙人,各個氣勢洶洶,手里還提著繩索木棍。 為首的男人,竟然是自己之前的男人李根生! 那李根生正兀自跟董大成和董栓柱叫罵。 天氣炎熱,他滿面油光,口沫橫飛:“你們老董家養出來的蕩貨,在婆家勾搭小叔,頂撞公婆,忤逆男人,說她兩句,就跑回娘家,縮著再不回去了。你們娘家也包庇這潑婦,任憑她在下河村勾搭野男人,好言好語的不聽,一定要我們上門!今兒我們來了,非把這賤人捆回去不可!” 董香兒一見著李根生,就氣不打一處來,又聽了他這滿嘴狗屁倒灶的話,頓時血沖上頭,大步流星,沖到李根生面前,抬手就是兩記響脆的耳光。 李根生正罵的痛快,只覺眼前一花,一個婦人沖到面前,還沒看明白是誰,自己臉上已經吃了兩記,**辣的,頓時就腫了起來。 他正想大罵,就聽董香兒叫喊起來:“李根生,你也算個男人!你自己在家里,被一家子欺負的不敢伸頭,王八烏龜也比你硬氣些!你婆娘替你出頭,你不說幫著,反倒合起伙來欺負自己女人!人誣陷你媳婦偷漢子,你也認,你和王八是拜把子兄弟!我早同你說明白了,我不再給你當媳婦了。你麻溜兒的給老娘滾,這是下河村,不是你王家莊!在這兒撒野,小心下河村的爺們把你扔七柳河里喂魚去!” 第102章 李根生被董香兒打了個愣怔,他回過神來,頓時勃然大怒。 董香兒那個潑辣脾氣,他是曉得的,兩口子私底下挨她兩句罵,吃她打幾下,都沒關系。但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他一個大老爺們,卻被自家婆娘扇耳光,饒是再窩囊的人,也丟不起這個臉。 李根生當即漲紅了臉,梗著脖子大罵道:“你這個□□潑婦,竟然敢打你男人!你在我們李家干下的好事,我們李家不休妻,已經算便宜你了,你還敢狂!你這樣的賤貨,就該沉塘!”他罵了幾句,口氣一轉,又說道:“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你今兒老實跟我回家,往后安分守己的當我婆娘,那就過往不究。不然,你們下河村可得給我們村子一個說道!” 這李根生倒也有幾分頭腦,他并沒直言李家來抓媳婦兒如何,倒是提到了王家莊,有意將這件事往兩個村子層面上扯。這便不僅是兩家人的事了,而成了兩個村子之間的矛盾。 畢竟,這些村子之間都有姻親往來,出了逃妻這種事,若是村子庇護,別的女人難免有樣學樣。 這樣的事,任何一個村子都不想沾上。 果然,他這話一出來,跟他一起來的男人頓時都怒目而視,紛紛大罵:“你們下河村竟然包庇逃跑的女人,像話嗎?!以為我們王家莊的人,好欺負?!” “這下河村的姑娘可真了不得啊,婆家過的不如意,就跑回娘家去,而且這一去就在娘家住著再也不回來了。娘家,也不說把人送回去,任著姑娘胡來!下河村的閨女,往后誰還敢娶?!這隨隨便便,媳婦就沒了!” 他們這樣一鬧騰,吃飯的客人早就跑光了,倒是惹來了不少下河村的村民來看熱鬧。 聽了這話,許多人便急了,董香兒鬧了婆家出來不打緊,這事兒傳揚出去,不是帶累了全下河村姑娘的名聲?往后,下河村女娃的親事,都要不好說了。 董香兒聽了李根生的話,早已氣黃了臉,厲聲大罵:“你咋不說我為啥不肯給你當媳婦?!我在你家過的那是啥日子?!你們一家子都是畜生,老的是老畜生,小的是小畜生!誰給你家當媳婦,誰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村人一聽董香兒的話,都不樂意了。這出嫁從夫,是自古以來的道理。哦,你嫁過去過不自在了就跑回來,夫家來人了都不肯回去,那像什么話? 想到這里,眾人不免指指戳戳起來,那平日里看她們不順眼的人,這時候便趁機興風作浪了。秦春嬌如今是議論不得了,但你董香兒難道也議論不得? 有人說她不守婦道,也有人說她敗壞下河村名聲,她一個人臭了不打緊,不能拖累別人云云。 董老漢和董大娘聽到消息,也趕了過來。 董大娘是個沒見識的老糊涂蟲,一見這情形,又聽了旁人的議論,頓時慌張起來,上前擰著她閨女的耳朵,罵道:“早叫你回去,你就是不回去,非要浪的婆家來人!你可把我們老董家的臉都丟干凈了!” 董香兒幾乎被她娘氣死,她打開了董大娘的手,厲聲斥道:“我沒啥可丟人的,我一沒偷人二沒偷盜,咋丟人了?!你就知道跟著他們家瞎咧咧,你咋不問問我在他家過的啥日子?!” 說著,便指著李根生罵道:“我自打嫁到了他們李家,每天沒黑沒白的干活,下地耕種,洗衣服做飯,喂豬喂雞,還要伺候兩個老的,我說過啥?!就這個瘟生,全家子把他當頭牛,他也低頭認。好事輪不到他,要出錢出力了,就想起來他來了。我替自己男人出頭,白說個兩句,就罵我撒潑。他那個小叔子就更好了,過年時候,趁夜黑跑來調戲我。闔家子上下,不曉得管束,反倒罵我不守婦道!我咋就不守婦道了,我就該叫小叔子調戲,閉嘴不吭,任人家欺負才是守婦道?!” 她罵了一通,略喘了口氣。 董老漢剛想說些什么,董香兒眼睛一瞪,喉嚨里的話就全咽了回去。 董香兒繼續罵道:“你們那時候咋不想著門風不門風了?!別人我就不說了,橫豎你家老兩口心恨不得偏到脖子后頭!李根生,我和你可是兩口子!你信他們胡說不算,竟然還當著你們一家老小的面打我!李根生,你這樣對我,叫我咋跟你過日子?!”話到尾處,已帶上了nongnong的哭音。 她罵著,又想起了在李家那段心酸日子,以及回娘家之后,自己家人的不待見,百感交集,悲從中來,竟然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淚水淅淅瀝瀝的自她指縫里滴落下來。 她一向潑辣厲害,家里人村里人都有點怕她,但平日里一個烈辣要強的人,忽然在自己面前哭起來,任是誰心里都有點不好受。 王家莊的人,不由都低了頭。 他們來前并不知道這些事情,雖早聽說老李家日子過的不太平,但底下到底出了些啥事兒,并不清楚。 李家的人在村子里嚷嚷,新娶來的媳婦不安分,在家頂撞公婆,被數落了兩句就跑回娘家,勾搭野漢,不肯回來。大伙一聽,這還了得,才跟著李家來捉拿逃跑的媳婦。 但今兒聽了董香兒這番話,這些人各自面面相覷。 雖說女子出嫁從夫,但你婆家也得好生待人家,這樣折磨媳婦兒,甚至于出了小叔子調戲大嫂的丑事,一家子還偏著小叔子,人家能不跑嗎?這事兒今日傳開了,往后王家莊的漢子還娶不娶老婆?外村的,還有誰肯把閨女嫁過去? 下河村的人,除了那幾個見識短淺的渾人,旁的紛紛替董香兒說話。 大伙心里都明白,不管平日里怎么吵鬧,到底還是一村子的人,出了這樣的事,就要一致對外。不然,往后下河村的姑娘嫁出去,還不人人都覺得好欺負? 有人冷言冷語道:“我就說香姐兒平日里不是個不安分的,雖說嘴頭子厲害些,也是個行止端正的好姑娘,咋會鬧出這樣的事兒來。合著,你們婆家人這樣糟蹋人家,那人家能不回娘家?不回來,難道等著被你們折磨死?你們王家莊,就這樣對外頭嫁過去的媳婦兒?這往后,我們可不敢再把閨女嫁去了。這三十過門,還不曉得有沒有命過初一哩!” 他剛說完,下河村的人便紛紛應和。 這話說的厲害,也正戳中王家莊人最擔心的地方。這些人急的滿頭大汗,心里都懊悔不該只聽了李家一面之詞,就跟著跑來鬧事。 董大成大聲罵道:“你們這樣糟蹋我妹子,我們當娘家的還沒上門跟你們算賬,你們倒還有膽子上門!” 董栓柱一看jiejie哭了,一腔熱血頓時沖上頭頂,沖上去揪住李根生的衣領就要廝打,嘴里大聲吼道:“你敢欺負我三姐,我今兒非打死你不可!” 李根生白了臉,他沒想到董香兒居然不管不顧把被調戲的事兒說了出來,原本他只當這世上的女人都臉皮薄,那種丑事只敢吞在肚子里認倒霉,自己人多勢眾一定能把她抓回去,誰想到竟然會出了這樣的變故。 他身子骨有些單薄,被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董栓柱揪住,就如提小雞也似的拎了起來,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李根生嚷嚷起來:“你們可別聽這潑婦的胡說,她在下河村有姘頭,所以才不肯回去!我都打聽好了,她野男人姓易……”話才講了一半,董栓柱已經一記老拳打到了他的面門上,他嗷的一聲,下半句也沒聲兒了,頓時鼻血直流。 董栓柱這一拳,幾乎砸斷了他的鼻梁骨,他只覺痛的眼冒金星,臉上濕乎乎的,伸手一抹,一手的血紅,便嚎叫起來:“殺人啦,老董家殺人滅口啦,救命啊!!jian夫□□謀害親夫啊!!” 然而他叫的熱鬧,卻沒一個人理他。王家莊的人,看戲也似的望著,不知道里面還有什么事,不肯輕易出聲。 楊氏這會兒也到了,將董香兒拉到了一邊,輕輕勸慰著。 老董家的人,除了嫁到遠處去的二女兒,這算是來齊了。 除了那糊里糊涂的董大娘,董老漢心中也覺得對不起這三女兒,沒有聲言;董大成兩口子,一則對meimei有愧疚,二來也是怕鋪子里的差事黃了,鐵了心要將董香兒留在娘家;董栓柱更不必說,那是鐵桿要護著他jiejie的。 到了此刻,老董家上下齊心,都要叫董香兒和李家斷了關系。 下河村的人是樂得看戲,王家莊的人也袖手旁觀,所有人都看著董栓柱痛揍李根生。兩個人撕吧著,把鋪子里的壇壇罐罐砸了個乒鈴乓啷。 正在亂著,只聽一聲怒喝:“都住手!” 眾人一凜,各自回頭,只見一身材峻拔的英武男子大步走了進來。 這人正是易峋,他正在油坊里干活,聽見消息就連忙趕了過來。 同來的,還有易嶟、趙三旺和丁虎。 易峋一進鋪子,見到這滿地狼藉之狀,不由震怒非常。這鋪子,是秦春嬌的心血,她十分看重,日夜精心的籌謀經營。有人來鋪子里亂鬧,就如同傷了她一般,他絕不容許! 李根生鼻青臉腫,滿臉的鼻血,一見來人連忙大呼小叫起來:“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潑婦的野漢子!他來王家莊,跟我們打過架,還把我給打傷了,躺了大半個月不能下床!” 然而這話落地,在場的下河村人都像看笑話也似的看著他。 王家莊的人,那次打架有幾個是見過易峋的,心中雖然狐疑,但也不敢輕舉妄動。 堂上,只聽見李根生那嘶啞的嚎叫聲。 易峋一步步的走到鋪子當中站定,向董栓柱淡淡說道:“栓柱,放開他。” 董栓柱急道:“峋大哥,這家伙欺負我三姐!” 易峋說道:“放開。” 話音淡淡,卻似有一股天然的威嚴,讓人不能抗拒。 董栓柱有些不甘心,但還是放了手。 李根生站定腳,擦了一把鼻子,氣哼哼道:“你們包庇逃婦,還把親夫打傷,這筆賬我跟你們沒完!” 易峋看了看地上破碎的壇子碎片和一地的酒水菜油,又抬眼看向王家莊的人,目光在各人臉上一個個掃了過去,最后落在了李根生臉上。 王家莊的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竟退了幾步,將李根生留在了原地。不知為何,他們都打從心底里的怕著這個男人。 易峋看著李根生,開口道:“也好,我也不打算輕易就了結這筆賬。”他口吻淡淡,眸子里卻透著森冷的光。 李根生到了此刻,已是色厲內荏,但兀自強撐著吼道:“你這個王八羔子,拐跑我媳婦,還有理了?!你今兒非給我個說法不可,不然我定要跟你去見官!” 易峋尚未開口,一邊趙三旺卻先火了。 董香兒曾跟他提過,這混賬一家子是如何欺凌她的。今日見了本人,頓時火冒三丈,又聽他信口雌黃,污蔑董香兒和他敬重的峋大哥,更是怒不可遏。他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去,揪住李根生,怒道:“你這個縮頭烏龜,窩囊成這個樣子,真是白披了一張漢子的皮!外人欺負自己媳婦,你也跟著欺負。這會兒又來污蔑我大哥,你也算是個人?!”說著,掄起了拳頭,竟也要揍他。 李根生這一趟,算是倒足了霉。他是真想不明白,怎么會有這么多人替董香兒說話。 本以為,帶了自己村子里的人,又打著捉拿逃婦的大旗,總是手到擒來,下河村也好董家也好,不敢包庇,必定乖乖把人送上。 沒想到,不僅人沒帶走,自己還接連挨揍。 趙三旺拳頭才舉起來,易峋卻叫住了他:“三旺,先放開他,咱不打人。” 趙三旺心有不甘,但他素來聽易峋的話,只得撒開手。 易峋走上前去,向李根生說道:“你媳婦,是你不知珍惜,欺凌踐踏,讓她無處安身,才不得不逃回來的,同我沒什么干系。但是,我們下河村的姑娘,不是嫁出去就沒人管了,更不能隨意任人欺負!” 他這話很是提氣,下河村在場的人,心底都不覺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