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董香兒又是氣又是笑,咬牙說道:“你還真是個傻子!”說著,將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又抬頭說道:“我想去別處轉轉,你不肯陪我?!” 趙三旺看著陽光下這明艷的女子,艷麗的臉龐就像山里的刺玫花,美的張揚跋扈。面對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到大、比自己還大了三歲的女人,他竟然不由自主的臉更紅了,不自覺道:“肯,當然肯。” 待人都走了,秦春嬌方才向易峋問道:“三姐這一段,也常來京城么?” 易峋頷首:“隔三差五便來瞧三旺,還給他送飯,說你們那幾天都不做生意。” 秦春嬌這才想起來,不出攤的那幾天,好像是沒怎么見董香兒。 瞧方才這兩人的情形,似乎彼此都有了些意思。如果當真如此,秦春嬌倒也為自己這個jiejie高興,董香兒經了李家這一場,能再找個情投意合的人,到底是好的。 她歪著頭瞧著易峋:“你怎么沒告訴我?” 易峋眉頭一揚,淡淡說道:“你們姐妹情深,我還以為她告訴你了呢。” 秦春嬌這下說不出話來了,董香兒真把這事兒瞞的一絲風兒也不透。而易峋又不喜歡背后說人的閑話,回家一個字兒也沒提過。 她說不過易峋,看了他兩眼,索性走到劉氏跟前,挽著她的臂膀,親昵問道:“娘,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劉氏是個恬淡的性子,一向隨遇而安。 然而這一次,她竟然說道:“那個,指揮使的府邸,在什么地方?” 秦春嬌和易峋都怔了,易峋不明所以,秦春嬌看著她母親,輕輕說道:“娘……” 劉氏掠了一下鬢邊滑下的發絲,淺笑著說道:“沒啥,我就是把人家落下的東西給還回去。我……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秦春嬌咬著嘴,沒有言語。 娘的心情,她當然能明白。但是如果那個人當真有意,早該來了不是? 易峋不知道這對母女怎么了,他問道:“什么指揮使的府邸,怎么回事?” 劉氏倒沒什么瞞的,把那天攤子上的事講了一遍,只是沒提自己當年的事情,又把那腰牌給他看了,說道:“我想著,這東西對他們當官的該是很要緊的,沒得就為了一頓飯一直押著,怕誤了人家的事。這不咱們進了城,我給他送去也好。” 易峋雖覺得這事兒怪,看著這母女兩個的樣子,也猜到另有隱情,但并沒有追問,只是說道:“這牌子上也沒個名姓,指揮使是衛所的正職。但僅是京城里的衛所,便有十二所,僅僅一塊牌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個。” 劉氏是個鄉下婦人,不懂朝廷里這些事,只當來了京城打聽著就能找到,誰知道竟然還有這些講究。她呆了呆,便是一笑,說道:“算啦,也是我傻了。得了,人家要是真看重,當然自己就來拿了。除了這件事,我也沒啥要去的地方,你們打算去哪兒,我跟你們去就是。” 秦春嬌望著母親,她雖然笑著,眼里卻帶著一絲悵惘,她自己心里也覺得很不好受,卻也沒什么辦法。 她心里忽然想起來什么,便問道:“娘,你不是知道他叫什么?” 劉氏卻說道:“誰知道是不是他呢,興許我弄錯了也說不準。”說著,便笑道:“不提這個了,不找了。你要去什么茶樓,娘陪你去。” 秦春嬌還想說什么,肩頭卻被一只大手握住。 她回頭,易峋瞧著她,淡淡說道:“娘既然這樣說,就依著娘的意思吧。” 秦春嬌聽著,只好作罷。 三人一路走到了鳴春茶樓。 這鳴春茶樓是京城里一間頂紅的茶樓,這會兒半早不晚,卻正是茶樓上人的時候。樓里人滿為患,說書的響木,伙計的吆喝,吵吵嚷嚷。 易峋看茶樓這樣吵鬧,便對秦春嬌說:“這里人多,太鬧了。你餓了么,我知道一家不錯的湯面館,人少清靜,咱們去那兒。” 秦春嬌搖頭笑道:“不是的,我在這兒約了人。” 約了人? 易峋不由瞇細了眼眸,他怎么不知道,她在京里還能約到人? 倏地,他想起來什么,心猛然一沉。 三人進到樓里,秦春嬌便向店伙計說道:“該有一位姓李的太太在這兒定了軟包,我想她已經到了。” 那店伙計連聲說有,將三人引上了二樓,到了一間包房門口。他先敲門,大聲說客人到了,就開了門,請他們三人進去。 三人入內,果然見一對中年夫婦在房中坐著。 那婦人便是之前秦春嬌約下的相府內管家李氏,而那男子則是她丈夫,名喚王城。 李氏正和她男人說話,一見他們進來,連忙起身笑著寒暄。 劉氏她是見過的,目光就落在易峋身上。她見這青年男子生的高大英俊,一身衣裳雖然平常,但氣質卻是脫俗出眾,沉穩內斂,隱隱有上位者的風度,便不敢小覷,向秦春嬌笑問道:“蕓香妹子,這位是?” 聽見蕓香兩字,易峋禁不住眉心輕輕一跳。這名字,讓他扎耳,他曉得這是她在相府里的曾用名。 他看著秦春嬌,只見她笑得燦若春花,向那婦人說道:“嫂子,這是我家相公。” 李氏聽著,又把易峋從上到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不由暗暗贊嘆:這小妮子還真是因禍得福,旁的不說,僅就她相公這副容貌,就是百里挑一的了。她能在家做主那么多事,又能拿出那么多錢來,可見是被男人寵著的。這世間的事真是沒法說,那些主子們身邊的大丫頭,別瞧著現下風光,等將來上了年紀,打發出去好也就是配個有頭有臉的奴才,有幾個能像這蕓香一樣? 李氏心中感嘆著,嘴上笑道:“蕓香妹子真是好福氣,得了個這樣的好夫婿。怨不得你為他勞心費力。”說著,又引見了自己男人王城。 秦春嬌自然認識,不用多話。 都是男人,王城便和易峋寒暄了幾句。 易峋心底不舒服,面上卻不動聲色,他不想在人前讓秦春嬌難堪,再則也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眾人寒暄已畢,便各自落座。 李氏當即說道:“妹子,咱就開門見山不廢話了。今兒約在這兒,就是你說你家能產茶油,東西可帶來了?” 秦春嬌點了點頭,自包裹里拿了三支小瓷瓶子出來。 她先拿起一支,說道:“這一瓶是樣品,給云雀比對。” 李氏接了過去,和她男人打開倒了些出來,瞧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老太太雖見天的吃茶油,但其實出了她身邊人和幾個主子,旁人也不知道什么樣。 秦春嬌又拿起兩個瓶子,遞了過去,笑道:“嫂子,這兩瓶是我用茶油做的茉莉花頭油。你也曉得,老太太愛用這個,比尋常頭油都好使。這算是我送給你和云雀meimei的。” 李氏大喜過望,連忙接了。打開倒了些在手心里,只見那油色清亮,并不如尋常頭油那邊黏膩,果然泛著一股子茉莉花香味兒,她當即在手心里搓了搓,抹在頭發上,只覺得那淡雅花香滿鬢,頭發也油潤烏亮,和主子們用的茶油一個效果。何況,主子們用的還沒有香味兒呢! 易峋在旁瞧著,默然無言。 之前,油坊的事因趙三旺停了,只榨了二三十斤茶油出來。秦春嬌跟他討了幾斤茶油過去,他不知道她做什么使,也沒問。原來,她是鼓搗這東西去了。 第84章 頭油這東西,其實并不難做。 市面上香粉胭脂鋪子里的頭油,大多是以芝麻油合著桂花、梔子、茉莉等香氣濃郁的花朵,放在熱灶上微溫著。加以時日,花香便會沁入油中,便是售賣的頭油了。 然而芝麻油潤發雖好,卻自帶一股濃香,無論是桂花還是梔子,合在一起總是怪怪的。這樣的頭油,一兩一瓶就要賣上二百文錢。 品格再低一些的,就是用豆油。豆油雖然沒了那股氣味兒,卻黏膩上許多,潤發效果也不如芝麻。 但即便如此,這樣的頭油,一瓶市面上也要一百文。 這個價錢的東西,貧民百姓可用不起,依然是供這些富貴人家女眷購買的。 秦春嬌曾看老夫人和那些姑娘主子們拿茶油潤發,比市售的頭油都好使,且除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并無油味兒。四姑娘還曾抱怨過,使用茶油之后,外頭賣的便再也看不上眼兒了。然而老夫人將茶油看的金貴,怎樣也不會去炮制它,只是簡單的擦抹罷了。 秦春嬌起初建議易峋壓榨茶油時,便已經存下了這個心思。若她能將茶油炮制成頭油,再賣給這些貴婦千金,價錢比單賣茶油只怕還要好。所以,易峋才榨出油來,她便討要了五斤茶油過去。 頭油并不難做,無過只是將香料氣味兒沁入油中。這手藝沒人教她,但她每日跟菜油與火打交道,里面的門道也大約明白,略琢磨了一下,就全懂了。 她沒錢買那些昂貴的沉檀,便趁著花期采了許多茉莉花,和茶油混在一起,每日用開水煮上一滾。十日之后,濾除了渣滓,便是清香襲人的茉莉花頭油了。 李氏到手一試,見和主子們頭上擦出來的一個效果,又帶著花香,喜歡的不得了。其實,她心里已經信了這就是茶油,但這等事情還是謹慎為上。 李氏喜孜孜的向秦春嬌說道:“好妹子,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回去等給云雀看了,一定早早給你回信兒。” 秦春嬌含笑點頭“那一切都托付給嫂子了。” 李氏談妥了這件事,心情暢快,看時候還早,便跟她扯起了閑篇兒:“蕓香妹子,我告訴你個事兒。打從你出去之后,大爺房里便添了個人,你猜是誰?” 秦春嬌看著她故弄玄虛的樣子,雖然早知道是誰,但想著易峋在旁坐著,還是笑著問道:“嫂子這話問的,我都不在府里了,哪兒還知道這后面的事。” 李氏睨著她,淺笑道:“是大夫人房里的秋菊。” 秦春嬌淺淺一笑,收到:“原來是她。” 李氏看她神情淡然,略有幾分奇怪,追問道:“妹子,你就一點兒都不生氣?當初分明就是她告的你,如果沒這茬子事,你早就是大少爺房里的人了。大少爺當初那么喜歡你,你過去了只怕直接就給你開臉,明公正道的就是做姨娘。大少爺身邊的第一個妾,就是將來的大少奶奶也少不得要讓你幾分。” 秦春嬌頗為尷尬,這些事情她一字兒也沒跟易峋提過,怕他多想。誰知道,李氏竟然當著她娘和峋哥的面前,就這樣講了出來! 她連忙說道:“嫂子,這些都是沒影兒的事兒,也從沒人提過。我如今已不在相府了,過去的事就更不要提了。” 李氏一時沒能領會她的意思,說道:“這怎么叫沒影兒的事兒呢?大少爺跟老太太提了,想要你過去。老太太也點了頭,這才出了事兒。若不是這樣,能叫秋菊鉆了空子?”說著,她又微微點頭道:“蕓香妹子,那時候在老太太房里,人都說你機靈聰明,是老太太身邊的謀士。怎么如今,連這點道理都想不通了?” 秦春嬌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李氏把這些她不愿提起的尷尬事,當著易峋的面說了個干凈。 易峋雖然什么也沒說,甚至連神情都淡然如水,無一絲的波瀾,但她卻能深刻的感覺到他身上那隱隱壓抑著的怒氣。 兩人交往至今,早已心意相通,秦春嬌于在意之人,又是敏感入微。易峋身上有分毫的情緒起伏,她都能感受到。 易峋沒有絲毫的異樣,只是連喝了幾杯茶水,惹得王城看了他幾眼,心里嘀咕著:這天也不是很熱,他怎么渴成這樣? 易峋只覺得喉嚨里極度的干渴,撕裂一般的痛著,胸口仿佛有一團烈火,將體內的水分迅速炙烤殆盡,喝多少茶水都無法澆熄這團烈火。 他斂下了眼眸,遮掩著其下的情緒。 秦春嬌在桌下輕輕去拉他的手,易峋一時沒有反應,忽而反客為主,將她的手用力捏在了掌中。力氣之大,竟然帶來了一絲痛感。 她面上還是笑著,向李氏說道:“嫂子,我如今已經不再是相府的人了。你若看得起我,就叫我一聲秦姑娘,不然叫我秦氏也好。” 李氏聽了一怔,頓時就明白過來——人家男人在旁邊坐著,自己瞎嚷嚷的都是些什么? 她連忙賠笑道:“這兩年叫順了嘴,也是我糊涂,把這茬忘了!”說著,轉而又向易峋說道:“大兄弟,你可別往心里去,我就是跟妹子說些舊日里的閑話。跟妹子說的一樣,都是沒影兒的事兒,其實啥也沒有。” 易峋唇角微勾,微微頷首,依然沒有說話。 又說了幾句閑話,李氏和她男人王城就要動身回去。 兩人走前放下一句話:“不出半月,必定給他們回音。”王城說道:“相府采購從來謹慎,又是老夫人房里的東西,不能馬虎。也需得我們想個法子,轉彎看怎么告訴了老夫人,請老夫人定奪。” 秦春嬌知道這里面的彎彎繞繞,自然也不會去催他們。 而且,她現下已經沒有心思再去管這件事了,只剩下滿心的不安和煩亂,因為她的峋哥生氣了。 易峋從始至終什么也沒說,任憑秦春嬌一個人與相府來人交談主張。 送走了李氏與王城,秦春嬌站在茶樓門外,看著易峋,不由輕輕說道:“峋哥,我……” 日頭自易峋頭頂灑來,在他臉上投下了一片陰翳,令他的神情影影綽綽的,不甚分明。 易峋淺笑著,淡淡問道:“餓了沒有?快正午了,咱們去吃飯。” 秦春嬌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想問易峋是不是在生氣,但他又偏偏好似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