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明知道她娘在她心里的位置,自己早該把這件事辦好了才是,只為了那些破事就拖拉到如今,事情才會變成了這樣。 易峋對自己生出了些懊惱,這事兒見了官,怕就沒那么容易收場了。 秦春嬌秀眉微蹙,水汪汪的眼睛里漾著一絲憂慮,她微微垂著頭似是在想著什么。 易峋低聲道:“春嬌,你在想什么?別急,有我在,我們再想法子。” 秦春嬌的眸色忽然堅定下來,她說道:“峋哥,咱們回去拿銀子,明兒就去河間縣。” 她可不是無知的村婦,京里那兩年已經熟知了許多人情世故,尤其是官場那些事,曉得有錢有人就好辦事。 有沒有人不知道,但錢必須得有,好在她做生意這兩月,已經存了幾十兩銀子。雖說不曉得夠不夠官司,但打通關節求人照顧娘,還是夠的。 易峋當然也明白這些道理,他頷首答應,又同著秦春嬌回了下河村。 當天晚上,秦春嬌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起來,看著外頭的月牙,白泠泠的,冷的有些瘆人。已經是四月天了,還有這樣讓人心里發冷的夜晚。 她不知道娘這會兒怎么樣了,不知道為什么縣衙要抓娘,她不信娘會殺人。 打小,娘總是那么溫柔慈愛,堅毅不拔,似是什么難題都難不住她,什么擔子都壓不垮她。 沒有過不去的坎,這是她常說的話。 娘教會了她溫婉□□,易母教會了她禮義廉恥,正是這兩個婦人的言傳身教,才讓她沒有在秦老二的手里長歪。 這樣的母親,怎么會殺人呢?雖然她覺得,秦老二簡直是罪該萬死。 易峋也睡不著,他擔心秦春嬌,便走了過來。 推門進去,她果然沒睡,垂散著如瀑也似的長發,穿著月白色的中衣,踏著繡花拖鞋站在窗子邊。白霜也似的月光灑在她身上,像是一層薄紗。 易峋走上前,低聲道:“春嬌,睡不著么?” 秦春嬌卻是愣愣的,半天忽然說道:“我娘以前說過,這樣的月夜,鬼是要吃人的。” 這原本是老人嚇哄不肯睡覺的孩子的,但秦春嬌這會兒卻是信了。 易峋怔了怔,明白過來,臉色微沉,索性將她抱起,在床盤坐了,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他磨著她的頭,還像小時候無數次哄她那樣,嗓音沉沉:“我們明天就去河間縣,沒事的,你不要怕。” 秦春嬌卻忽然激動了起來,她微微喘著氣說道:“我娘不會殺人的,一定是那些官差弄錯了,一定是的!” 秦老二怎么死的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只擔心她娘,她好不容易才過上安樂的日子,還沒有照顧過娘親一天,娘怎么能離開她?! 易峋心里微微一動,卻還是將那念頭壓了下去,他將那副柔軟的身軀揉在了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暖著她略有幾分涼意的身子。 他說道:“我知道,他們弄錯了,你娘不會有事的。”頓了頓又道:“官差辦案,總要把事情弄清楚了,這又是人命官司。想必只是叫你娘去問話,沒事的。” 男人寬厚的胸膛和低沉有力的聲音,撫平了秦春嬌的不安。她靠在那堅實溫暖的懷里,朦朧的睡去了。 第63章 翌日清晨,易峋和秦春嬌帶足了銀兩,向易嶟交代了幾句,便往河間縣而去。 因河間縣離下河村路途較遠,兩人沒坐牛車,多花了些銀子,改坐帶車廂的馬車。 秦春嬌看著窗外的景色,晨曦薄霧之中,遠處的山峰都影影綽綽,只有些不大清晰的輪廓,倒像是她現下的心境,迷茫惘然。 易峋握住了她的手,只覺她柔軟的手心中一片濕涼,便用力捏住了她的手。 秦春嬌回頭看了他一眼,眸子有些濕漉漉的,柔聲說道:“我擔心我娘,我聽說牢房里有一整套折騰人的把戲。如果犯人沒錢孝敬,就要遭罪了……” 易峋也曉得她說的是實情,但還是寬慰她道:“你娘不是犯人,牢頭不會為難她的。” 秦春嬌雖然明白易峋這是在安慰她,然而心中卻還是一寬。 到了晌午時分,兩人到了河間縣。 秦春嬌立刻就想去縣衙,但易峋卻說他在此處認識個衙門里的朋友,大約能幫上忙。有了他的門路,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衙門,那就是個有理無財你莫進來的地方。然而俗話又說的好,提著豬頭找不到廟門,要燒香也得看土地爺受不受。沒有門路,就算你提著錢,也尋不到用的地方。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當,若是一個個打點過去,那也未免太貴了! 秦春嬌聽易峋說的有理,也只好暫時按壓下性子,聽憑他安排。 易峋將秦春嬌安置在一間客店里,便出去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秦春嬌正在房中出神,便聽易峋在外頭敲門喊她。 她急忙起身去開門,就見易峋領著一名身形魁梧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 易峋向她說道:“這便是我那位朋友,河間縣衙班頭王貴生王大人。”言罷,又向王貴生說道:“這是內子秦氏。” 秦春嬌看那漢子,倒穿著一身便衣,身形魁梧,面目方正,眼圓口方,左眼處有個銅錢形狀的疤痕,便欠身行禮,輕輕道了聲:“見過王大人。” 王貴生恰好就是昨日奉命前往土塘村,查辦秦老二案子的差役班頭。 他看著眼前這女子,見她生的柔美婉約,行動有禮,容顏雖媚卻無絲毫輕浮之態,舉止做派和他見過的一些閨秀也并無差別。王貴生一面抱拳還禮:“弟妹客氣了。”心中卻道:峋子倒是好福氣,能討到這樣的女子為婦。但想起這件案子,又不由眉頭微皺。 秦春嬌心中掛念母親,雖然心憂如焚,但還是壓住了性子,走去泡茶,讓兩個男人說話。 易峋便和王貴生圍桌而坐,秦春嬌倒茶上來,之后便退到了一旁。 王貴生看在眼中,心中道:好端莊的女子,她母親家教必定也是不差。能教導出這樣女兒的婦人,又怎會謀害親夫? 易峋問道:“王大哥,如前所說,內子想見岳母一面,送些衣物進去,可否通融?” 秦春嬌一聽易峋所說,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王貴生倒有幾分猶豫,他之前承過易峋的情,也很是愿意結交這位朋友,但眼下劉氏是重要的嫌犯,且嫌疑重大,讓她女兒進去見她,怕是不太好。 他正想說些什么,卻不由看了秦春嬌一眼,只見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正滿是期待的望著自己,鬼使神差的點頭答應下來:“這也不難,那劉氏如今在女囚里。今日縣太爺不提審犯人,倒可讓弟妹進去見上一面。” 秦春嬌心中一喜,向著王貴生盈盈一拜:“多謝王大人。” 王貴生不由老臉一紅,連連擺手,又說道:“你是峋子的內人,那就不必客氣。” 易峋便向秦春嬌說道:“你到樓下吩咐客店送些酒菜面條上來,王大哥還沒吃飯。” 秦春嬌應聲,就出門而去。 王貴生見那俏麗身姿隱在門板后面,才向易峋說道:“峋子,你啥時候娶的親?怎么一向沒聽說?” 易峋答道:“是兄弟父母小時候定下的親事,近來才把她接回來。兄弟還在孝期,哥哥也知道,等過了年就辦親事,屆時還請哥哥來吃杯喜酒。”他這話說的不盡不實,換做別人或許也就混過去了,但偏生這王貴生是個精細之人,聽出了端倪。 他問道:“接回來?感情弟妹之前不在家中?她生身父母健在,又不是你的童養媳,這話卻是怎么說?” 易峋也料到瞞不過他,索性便說道:“內子之前是相府的婢女,近來才從相府里出來。” 王貴生聽著,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峋子,我知道你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胸襟開闊不拘小節。但這豪門公府的內侍,怕都是主家用過的。你是個好漢,妾也罷了,何必娶這樣的女子為妻?” 易峋面色淡然,不起絲毫波瀾,頓了頓才一字一句道:“兄弟不在乎那些,這輩子我也只想要她做妻子。” 王貴生不由嘆了口氣,那秦氏的確容貌秀麗,姿色動人,是個正常的男人瞧著就眼熱,但易峋討她,似乎委屈。老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繞是易峋這樣的漢子,也照樣迷倒在石榴裙下。 這是人家的事,他一個大男人當然不好去啰嗦那么多,只是說道:“你內人不在,這話我只告訴你,劉氏的嫌疑重大。秦老二是吃了毒酒身亡,那毒酒卻是劉氏親手倒給他的。雖說還有個嫌犯劉二牛,但縣太爺倒更懷疑劉氏。”話語剛落,只見易峋臉色微寒,眸子里似有一道鋒利的刀光閃過。 這刀光只是一瞬,王貴生只道自己看錯了。 易峋說道:“兄弟曉得,縣衙辦案必定要弄個水落石出,不枉不縱。但兄弟也相信,岳母絕不會殺人,更何況是謀殺親夫。岳父同岳母多年不和,屢屢虐待,若是她真有殺心,只怕早已動手,不會干等半輩子。” 這話倒是有意思,他若胡謅劉氏與秦老二夫妻情好,那才是護短之言,但現下他直言這兩人夫妻不和,只是闡述道理,倒是令人可信。 王貴生心里琢磨了一番,覺得有幾分道理。昨夜,縣太爺派人查訪,得知秦老二時常打罵妻子,便疑心這劉氏是不是懷恨在心,下毒殺人,甚而栽派給劉二牛。但易峋這話,卻也有理。 他將這話記在了心上,當面也不提起,只說道:“你放心,縣衙里一定查個清楚明白。” 易峋頷首,不再多說,說的多了,反而不好。 秦春嬌吩咐了飯菜回來,易峋陪著王貴生一道用飯。她不便入座,便在一旁斟酒布菜。王貴生看她的行止不俗,也猜到必定是被相府仔細調教過的,只是點頭贊嘆。 吃過了飯,王貴生便要離去,易峋和秦春嬌將他送到門上,秦春嬌再度欠身行禮,王貴生便拱手告辭了。 易峋和秦春嬌回到房中,秦春嬌忽然抱住了易峋,將臉偎依在他胸口,低聲說道:“峋哥,謝謝你。” 易峋摸了摸她的頭,唇角微彎:“你是我媳婦,有什么可謝的?” 秦春嬌仰起了臉,眸子里閃亮亮的,紅嫩的唇瓣微微開合著:“峋哥,你真有本事,連縣衙里都有朋友。”她以前在相府,相府里的幾位爺自然門路更廣,但那和她又有什么關系?易峋是她男人,他有本事且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感動且驕傲。 易峋看著小女人眼里仰慕的光彩,不知為何心里卻想到了蘇梅詞。大概是日日光顧秦春嬌小攤子的人,他這幾日總是想到那個大少爺,適才王貴生的話又令他想了起來。 如果他手中能有權勢,他就不用擔心她會被搶走,更不用在遇上這樣的事時,四處尋找人情關系了。 僅僅只是有錢,并不足夠。 男人能因為女人,做許多原本沒想過的事情。秦春嬌,催化了易峋的野心。 下午時候,秦春嬌果然在女囚牢里見到了劉氏。 劉氏還穿著昨日的衣裙,她走的匆忙什么也沒帶,容色雖有幾分憔悴,卻還算精神。牢房里的女牢頭,倒不是那些不講事理的渾人,聽了她的事情,頗為同情,并沒有為難。 這會兒,因為王貴生有交代,牢頭就開了鎖,放秦春嬌進牢房見劉氏。 秦春嬌三年不見母親,原本有許多話要說,但一看見娘的那張慈愛臉龐,千萬句言語都化為烏有,她撲進了劉氏懷中,頓時放聲大哭起來。 劉氏見到女兒,心中又驚又喜,原本還在笑,看著女兒哭了,心中也是酸楚,忍不住撫摸著秦春嬌的頭,也哭了起來:“春嬌,我的孩子,娘總算又看見你了!” 外頭女牢頭卻傳聲進來:“兩位有話快說,時候可不多。” 秦春嬌這才強行忍了傷感,抬頭向劉氏道:“娘,女兒來晚了,讓你受苦了。你放心,女兒一定接你出去過好日子!” 劉氏搖了搖頭,噙著淚花看著秦春嬌的臉龐,幾年不見,閨女出落的更出眾了。看她這氣色和一身穿戴,就知道是被人嬌養著的,這樣她就算死也放心了。 劉氏微笑著:“娘年紀大了,好日子不好日子也沒啥。看見你過得好,那就比啥都好。我都聽說了,峋子討你做了媳婦是不?他是個好孩子,你可要跟著他好好過日子。”說著,她滿臉慈愛的撫摸著女兒柔嫩的臉頰,說道:“娘啊,就是遺憾,不能親手替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看著你出嫁。” 秦春嬌摟著劉氏的腰,將頭埋在她懷里,久違的熟悉氣味兒埋沒了自己,這是母親的味道啊。 她說道:“娘,你別灰心。咱沒做就是沒做,衙門也不能隨便就冤枉人。我這次來,是給你送些吃的用的,等縣衙審過了,咱們就一起回家。” 劉氏倒是不擔心自己怎么樣,她有些納悶:“春嬌,你是怎么進來的,這兒可是縣衙牢房,沒人沒錢輕易進不來。” 秦春嬌淺笑著:“是峋哥找的人,那位差役班頭是峋哥的朋友。” 劉氏有些詫異,她一個鄉下婦人能見多少世面,這些縣衙里的差役已經是大老爺了,鄉下人見了官都是要打哆嗦的。峋子這個鄉下小伙子,竟然能有縣衙里的門路? 秦春嬌卻不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急急的將易峋交代的幾句話悄悄的告訴了劉氏。 劉氏聽著,不由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她女兒的確跟了個好男人。 說不到幾句話,外頭的牢頭便在催了。 秦春嬌給劉氏帶了一包衣服和吃食,便依依不舍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