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林嬸兒這才說道:“我得再跟你要些錢,之前拿來的銀子,已快不夠使了。” 趙桐生大吃一驚:“那可是十兩銀子!你們咋干的,沒賺回來錢,還全折進去了!” 林嬸兒也心虛,但還是虛張聲勢道:“做生意當然有賠有賺,賠點錢有啥稀奇的!再說了,我和閨女兩個不吃不喝了?你已經有日子沒給我錢了,我不從里頭扣,可咋活?!” 趙桐生可不聽她這個,呵斥道:“你少跟我扯淡!那是十兩銀子,給你們做生意,是要賺錢的。你們沒賺到錢不說,咋會把本錢也都折進去了?!你們到底是干了啥?”說著,臉一黑,斥道:“我這兩天忙著,也沒空打聽。你跟我說老實話,到底是咋賣的?!” 林嬸兒其實是怕趙桐生的,畢竟衣食都靠在這個男人身上,他又是里正。 她舔了一下有些起皮的嘴,將林香蓮壓價的事兒說了,看著趙桐生有發火的前兆,又趕忙說道:“你也別惱,香蓮也是好心,想替你收拾那個小賤人,只是沒想到弄砸……”她話沒說完,就聽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她捂著紅腫的臉頰,發髻被打歪了半邊,一聲兒也不敢言語。 趙桐生咬牙切齒的看著林嬸兒,雖然早知道這婦人滿腦子只以取悅男人為是,勾心斗角,陷害別人一個頂仨,正經本事全沒有,但他真沒想到,這么簡單的事情她都做不好。林家母女倆,簡直比母驢還要蠢! 半晌,他喘著粗氣,壓低了嗓音喝罵道:“誰叫你干這屁事了?!給你們錢,是叫你們好好做買賣,賺錢回來。吃飽了撐的,去擠兌秦春嬌!那是你能擠兌死的?!那么一條大路,天天人來人往,又不是哪個小地方,兩家都做同樣的買賣,對著干。一家把另一家頂死了,剩下的生意全是你的!你長腦子不長?!” 原來,趙桐生看著秦春嬌的生意財源滾滾,眼饞的緊。但他又不能讓自己的老婆孩子出去拋頭露臉,只好叫自己的姘頭去,賺得了錢兩人分。再一則,以前他養著林家母女,都是從自己的私房里扣出來的錢。放貸提高了利息,不告訴趙太太,多出來的錢就拿給林嬸兒。但如今趙有余在京里花銷大,家里的錢趙太太把持的緊,他多收的錢也得先緊著家里,老姘頭那兒不免手緊。他就想出了這個法子,給本錢叫林家母女倆做生意,她們養活了自己,他也能分到錢,還不丟自家的臉面,真是穩坐吃三注。 本來,林家母女倆老實本分的做生意,也是能賺錢的。可誰讓她們滿心想著算計人? 林嬸兒被趙桐生打了一耳光,又罵了個狗血滿面,心里委屈,軟聲泣訴道:“你干啥發那么大的火?我本來就沒想著干生意,全是為了給你出氣。我們是沒弄好,可你也犯不著打我吧?” 趙桐生氣的不可開交,林嬸兒這樣的女人,就跟菟絲子一樣,繞樹而生,可早晚會被她纏死! 他黑著一張臉,斥道:“我不管你,你給我想法子,把本錢給我賺回來!不然,你們娘倆就等著餓死!”撂下這句話,他拂袖而去。 林嬸兒站在空空的堂屋里,臉上火辣辣的,滿心羞憤,嗚嗚咽咽的啼哭了起來。 窗外的夜風吹過樹梢,也嗚嗚作響。 她把衣食榮辱都系在男人身上,遭受這樣的羞辱也是無可奈何。 打從這天起,幾乎每天雷打不動,都有人從京里過來,到秦春嬌的小攤子上買點心。且言明不論她做什么,只要有就好。 那些鄉里人看著就連京城大戶人家都差人來買,更是趨之若鶩。 秦春嬌心里大約猜到了一點,但又不想捅破那層窗戶紙,一來尷尬,二來她也不想給易峋惹麻煩,索性就裝糊涂,專心做她的生意。 那人來買,她既不抬價也不壓價,尋常客人什么樣,他就什么樣,也從不壞自己定的規矩。 鄉下的百姓們,看著就更高興了。大戶人家又怎么樣?還不是跟我們一個待遇! 林香蓮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更不好過了。 打從林嬸兒挨了打,回家就逼著她加勁兒賣東西。因著趙桐生逼債,還要掙娘倆的衣食,再不能低價賣了。 五香雞蛋六文一個,糖心饅頭七文一個,賣的比秦春嬌攤子上最貴的點心還要貴! 這價錢壓下去容易,抬起來就難了。何況,林嬸兒實在受不了天天守著熱灶臺,做點心煮雞蛋的那個累,又為了省成本,漸漸偷工減料起來。五香雞蛋不再磕縫,那跟白煮蛋有什么分別。糖心饅頭的糖餡兒,已不再用洋白糖,改成了粗糖,也不再用豬油丁,直接就包了進去,口感既不香甜,還粗糙。糖也不大干凈,有時還能吃到雜物。 本來沖著她東西便宜的顧客,一下少了大半。那些趕路沒空吃飯的行人,為著果腹買了,東西到手一嘗,直罵上當。 傳來傳去,她的生意越發做不下去,甚而還有人特地回來罵她黑心。 林香蓮臉皮薄,做生意本來就不是她自愿的,又被人這樣唾罵,她哪里受得了? 天天看著對面生意火熱,秦春嬌被人夸上了天,她自己被人往泥里踩,整顆心像在油鍋里煎。 終于四月中旬的一天,有人當面把饅頭摔在她臉上的時候,林香蓮再也受不了了。她大哭著跑到了河畔野蕩子里,把一整個籃子朝著蘆葦蕩丟了過去。 那籃子掉進蘆葦叢里,里面傳出哎喲一聲,好似砸到了什么人。 林香蓮不哭了,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邊,顫聲問道:“誰在哪兒?” 話音落地,就見一人摸著頭,手里提著那籃子,從蘆葦叢里鉆了出來。 林香蓮定睛一看,不由說道:“啊呀,秦二叔,您咋在這兒?” 第59章 那人,正是秦春嬌的父親秦老二。 秦老二灰頭土臉,灰白的頭發上還粘著不少草葉。他向著林香蓮狼狽一笑:“老林家的丫頭啊,我就是路過這兒,一時內急在這兒出恭,沒啥事。” 林香蓮眼珠一轉,頓時溫然一笑,說道:“秦叔說啥呢,您是來看春嬌姐的吧?咋不進村呢?” 秦老二倒是不敢說來看秦春嬌的,只含糊其辭道:“我不是來瞧她的,我要去上河村,真就是路過。” 林香蓮一步步走上前來,向他笑道:“二叔,我知道您的,雖說您當年把春嬌姐賣了,可也是為了她好不是?進了大戶人家,錦衣玉食的,不強過在家里受窮?說起來,您也是疼春嬌姐的。” 她這兩句話,真是顛倒黑白。 秦老二當初把秦春嬌賣給相府,純粹是為了還賭債和貪圖身價銀,這樣的話連他自己聽著都心虛,林香蓮倒說的煞有介事。 他沒有吭聲,不知道這妮子打什么主意。 打從劉二牛送了信兒,秦老二倒是想來找女兒女婿,然而劉氏怎么也不肯答應跟他一起來,還發瘋了一般的阻攔他。這個被他拿捏控制了一輩子的女人,這會兒不知哪根筋不對了,拼命的和他作對。 他氣急敗壞,手下沒了輕重,把劉氏打的吐了血,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秦老二可不希望她死了,畢竟他就這么一個女人,她死了不止女兒那邊沒了戲,自己也沒了伺候的人。 那段日子,他不得不去借錢給劉氏治傷,每天端湯熬藥離不了人。等劉氏好的能下地了,也耽擱到了眼下。 劉氏不肯來,他便想著自己先來打探一下消息。 走到下河村外,卻又畏懼起了易峋,便縮在這蘆葦蕩子里,去不敢去,回又不甘心,進退兩難。 正躺著發呆,一只籃子從天而降,砸在他頭上,這才把他砸了出來,碰見了林香蓮。 林香蓮看他不說話,繼續微笑道:“二叔,您老人家不知道吧?春嬌姐如今可有本事了,她自己張羅個吃食攤子,賣豆腐腦和糕餅點心,生意可紅火了。每天峋哥出去,她就出來做買賣,不知賺了多少錢,村里人都夸她能干呢。” 秦老二眼睛一亮,問道:“你說,春嬌自己張羅的攤子?峋子不在家?” 林香蓮點了點頭:“是啊,峋哥這一段都忙著,幾乎天天都不在家。那攤子,是春嬌姐和香兒姐一起張羅的。”說著,她又笑道:“二叔,春嬌姐如今出息啦,您咋不找她去?她和峋哥都那么能干,您和我嬸子就等著享福吧。”說著,她上前拿回了提籃,又道:“叔,我還得回去燒飯,先走了。”言罷,她邁著輕快的步子離去了。 有些話,點到即可,說穿了反倒不好。 秦老二站在原地,摸著下巴咂摸著這事兒。 他不敢去找秦春嬌,只是因為畏懼易峋,但易峋不在,秦春嬌自己又能掙錢,那事情就不一樣了。 既然是他女兒自己賺的錢,那孝敬她老子娘,總沒啥不行的吧?再說了,就像林香蓮說的,當初他是把她給賣了,但不是這樣,她能有那幾年好日子過?雖說是丫鬟,相府里錦衣玉食的,那不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尊貴些? 想到這兒,秦老二的底氣越發足了。 他整了整衣裳,出了蘆葦蕩子,朝著下河村口走去。 但才走到路邊,秦老二又遲疑起來,路上人來人往的,若是秦春嬌不買賬,嚷出來她已經被他賣了,事情就棘手了。 秦老二不是沒有腦子的莽夫,不然他這些年無賴浪蕩也沒叫人打死。他思忖了片刻,就走到路邊一株大樹底下藏了身形,等著秦春嬌收攤。 看著那小攤子人來客往的熱鬧場景,以及一枚枚銅錢落入秦春嬌手里,秦老二真是眼熱的不行——這丫頭果然是出息了,這半天功夫她得賺多少錢? 哼,還不是多虧了自己把她送進了相府,把她歷練出來了,不然她能有這份能耐? 秦春嬌是他閨女,她孝敬自己的親老子那是理所當然! 這天也是秦春嬌生意好,比往常還早半個時辰收攤。 秦老二看著她和董香兒收拾了家伙,推著小車往村里走,連忙跟了上去。 這兩天藤蘿餅賣的好,秦春嬌比往日還更多賺了一倍的錢,她和董香兒心情都好極了。一路歡笑不絕,商量著明兒再多做些。時下已是四月中旬了,藤蘿花就是這一季兒的事兒,過了這幾天花開全了,做出來就不是那個味兒了。秦春嬌打算著,以后除了豆腐腦和豆腐雷打不動,便專做這些時令糕點來賣,算是她小攤子的特色。 等名聲傳開了,十里八鄉的人都來找她買點心,說不定她可以在左近買一塊地,蓋個房子開鋪子。比這樣在路邊風吹日曬,有個雨雪就出不來攤的強的多。三姐也說以后不想在娘家住,想出來找個地方。那間鋪子,往后就可以當做三姐的棲身處,前頭賣吃食,后面做點心外帶給三姐住,一舉兩得。 這前景倒是美好又令姊妹倆憧憬不已,但開鋪子可不是擺小攤那么簡單。買地蓋房子,打家具,說不定到時候還得雇個小伙計。這些,都少不了要花錢。秦春嬌心里的主意,這鋪子要用她自己的錢開起來,不向易峋要。她這小攤子,就是峋哥給本錢開起來的,鋪子一定要自己辦起來。 董香兒曉得她的心思,也在私下存著錢。秦春嬌分給她的那些錢,她幾乎沒動,除了每日固定交給她娘的伙食費外,她幾乎不怎么花。到時候真要用錢了,她也能出一份子。 雖說這生意,是秦春嬌賺了大頭,但人家也是出了大力。再說了,兩個人合伙做生意,她之前沒錢也算了,現在能賺錢了總不能還是只靠著秦春嬌拿錢吧? 兩個人商議著將來的事,都在開心的時候,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車子的把手,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兩人吃了一驚,定睛看清了來人,秦春嬌頓時臉色慘白,雙唇不住的哆嗦著。她原以為再次看見這個男人,能夠平靜以對,但胸口這翻涌起來的痛苦和憤恨,卻是那么真切。 董香兒一見來人,也是大驚失色,失聲道:“秦……”話才出口,她看了一眼秦春嬌,還是說道:“秦二叔。” 秦老二站在車子前頭,打量著自己的親閨女。她比當初離家的時候出落的更加好了,小臉白嫩嫩的,一雙大眼睛水靈靈又透著一股子媚勁兒,滿頭青絲烏黑油亮,胸脯高挺著,底下是細窄的腰肢,不止漂亮還有味兒,比她娘年輕的時候還要出色動人。 難怪易峋對她念念不忘,還花了一百兩銀子把她弄了回來的! 這丫頭能值這么多錢,自己當初還賣虧了! 秦老二憤憤不平的想著,臉上卻堆下笑來:“閨女,我聽說你回來了,就來看看你。” 秦春嬌盯著眼前這個血緣是她父親的男人,面如冷霜,半晌才說道:“你來干啥?我不想見你。” 秦老二皮著臉說道:“這話是咋說的,你是我親閨女,老子來看自己的閨女有啥不對?” 秦春嬌聽見這個話,臉上一陣激動,聲音嘶啞的向秦老二喊到:“你才不是我爹的!你早把我賣了,咱倆壓根沒有關系了!” 秦春嬌還記得當時那張字據上寫的話:銀貨兩訖,兩不相涉。 哦,她是貨。 她的親爹,把她從人變成了貨! 這來自于血親的傷害和背叛,幾乎把她推進了痛苦和絕望的深淵里。 心口的疤好不容易才愈合,她也才過上安寧的生活,這個人竟然像沒事人一樣再度出現在他面前,還以她的父親自居! 秦老二看著秦春嬌,那雙和母親十分相似的眼睛,也同樣滿是憤恨的瞪著自己。他心中怵了一下,但隨即又硬氣了起來——易峋又不在村里,她是她閨女,他怕個球! 她不認他當爹沒有關系,她總得認她娘。 想到這兒,秦老二獰笑了一下:“春嬌,別這么說。你進相府里享福的這些年,你娘在家想你可是想的茶不思飯不想,得了一身的病哩!” 果然,秦春嬌聽見這話,臉色微微一變,她雙唇微微發顫:“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秦老二十分得意,笑著說道:“沒啥意思,就是你娘病了,走不得路。不然,她今兒也要來看你呢。”說著,他又意有所指的說道:“閨女,你如今本事啦,做生意賺大錢的,日子好過了不會就忘了本吧?” 易峋坐在京城胡楊街的一間茶樓大堂上,面前擺著一壺茶水一碟油酥卷。 他面色淡淡,望著門口街上來往行人,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店里的伙計也是嘖嘖稱奇,這位爺近來幾乎每天都來,一壺茶水一碟點心坐上大半天。要說這愛泡茶館的,不是富貴閑人每日無事,來聽兩句評書,就是愛弄嘴皮子的來這兒找人扯閑篇兒。但這位爺是個生客,以前從沒見過。他既不聽說書,也不跟人扎堆閑話,更是什么也不打聽。每天就是這樣,來了往大堂正中間一坐,點心茶水上了,就盯著街上的行人。總是要過了晌午頭,才會回去。 好在這位是個有錢的主兒,茶水要的上好的,賞錢也不吝嗇,伙計們也都樂得奉承。 街上,一人一馬忽然撥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茶館斜對面的相國府門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