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13章 趙桐生沒有想到,易嶟竟然當面就回絕了他。 比起兒子,他現下更愁的是女兒的婚事。趙秀茹今年都十八了,連親事都還沒定下,這在鄉下簡直匪夷所思。究其根源,還是在這易嶟身上。趙秀茹喜歡易嶟,已經到了沒遮沒掩的地步,一村的人全知道。她天天追著易嶟跑,易嶟不理她,她也樂此不疲。趙太太不知罵過她多少回,告誡她姑娘家要矜持,她卻全聽不進去。 趙桐生也不是沒有想過強給她說門親事,但一來趙秀茹自己不愿意,動輒在家上吊跳河的鬧騰,二來她喜歡易嶟的事,已是鬧得下河村人盡皆知,一般人家誰也不愿意要個這樣的媳婦兒。若說定到別處去,趙家兩口子自己舍不得女兒遠嫁不說,人家不會來下河村打聽?聽到趙家姑娘這等名聲,誰還肯呢?所以,趙秀茹的親事一直拖延到如今,早已成了趙家兩口子心頭的一塊病。 易嶟這女婿人選,倒也沒什么不好。他生得一表人物,和他哥哥易峋,都是遠近有名的俊俏小伙子。易家家境殷實,易嶟又能干,上頭又沒有公婆要伺候,趙秀茹若是嫁到易家來,趙家兩口子心里也是極滿意的。 但易嶟卻沒那個意思,要說女追男就隔層紗,趙秀茹粘他到這種地步,但凡心里有點意的男人,也早就上門提親了。易嶟卻毫無動靜,可見他對趙秀茹的態度。 原本易嶟一直沒有說親,趙桐生也當他還在孝中,這事不著急。然而今日在易家見到秦春嬌回來,雖然不知道里頭實情,但趙桐生心中卻沒底起來。所以說起打春的事時,他臨時改了主意。他想借著打春的名義,將易嶟與趙秀茹綁在一起。 打了春,易嶟和趙秀茹的事便算是公認了。趙家提親,易嶟就得答應,不然他就成了敗壞人家姑娘聲譽的負心漢。村里人能戳著他的脊梁骨,唾沫星子淹了易家的房子。 趙桐生如意算盤打的好,卻沒想到易嶟竟然一點面子也不給,當場就回絕了他。 他的臉頓時拉了下來,說道:“嶟哥兒,打春是村里的大事,多少年輕人求還求不來,你竟然不愿意?” 易嶟正要說話,易峋已先行接口:“多謝桐生叔的好意,但我家已連著兩年干這差事了。今年若還讓我弟弟當這打春人,只怕難以服眾。” 趙桐生將手在桌上一拍,斥道:“這話真是胡說,打春是村里的大事。嶟哥兒去年就當了,今年怎么就當不得?!誰不服,讓他來跟我說!”說著,又推易嶟:“你不要有顧慮,我說你當得,你就當得!” 易嶟只覺得胸口憋了一股悶氣,想要發作,背上卻被易峋輕輕拍了兩下。當即,他就靜了下來。 只聽易峋說道:“桐生叔雖是里正,但村里的大事還是不要專斷的好。不然將來再有什么事,怕就管不動人了。我看村西頭的虎子就很好,聽聞他年前也說了親,系春繩的人選也是現成的,也不必亂找著免得再弄出誤會來。”他這話沒說透,卻已是暗示趙桐生那小伎倆上不了臺。 趙桐生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端起碗來,喝了兩口。天冷,茶到了這會兒已經涼了,他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什么。 又坐了一會兒,趙桐生便隨意找了個由頭,起身告辭去了。 送走了趙桐生,易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他哥哥道:“這桐生叔不是說有兩件要緊的事,怎么只說了一件?” 易峋頓了頓,淡淡說道:“大概是說不出來了吧。” 第一件事就碰了釘子,第二件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事,趙桐生一件談不攏,第二件當然也索性不提了。 易嶟又說:“哥說讓虎子來當這差事,但我瞧著,桐生叔未必會愿意。” 易峋唇角微勾:“這就不是我們cao心的事了。” 易嶟點頭,接口說道:“只可惜了虎子,他干其實正合適。” 兩人說的虎子,是村西頭老獵戶丁家的獨子丁虎。他今年十七歲,是村中的青年獵人,為人老實熱誠,踏實肯吃苦,村里人也大多喜歡他。 易峋說了一句:“不過是個虛名。” 兩兄弟說著話,秦春嬌在里面聽見動靜,便出來收拾茶碗。 她彎著腰,將桌上的碗一只只疊放起來。 易嶟看著她那娟秀的側臉,眼眸里流露著毫不掩飾的迷戀。 易峋看在眼中,那不舒服的感覺再度回來了。弟弟喜歡春嬌,這事他是知道的。但當初春嬌是應了他的,她是他的,他也不會將她讓給別人,就算是親兄弟也不行。 想到方才的事情,易峋心念微動,問道:“趙家姑娘,你當真一點兒也不中意?” 易嶟臉色一僵,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秦春嬌,說道:“我壓根就不喜歡她,是她自己一定要粘著我。趙家打的算盤,和我沒什么相干。” 秦春嬌聽著,心里倒也沒覺得怎樣。趙秀茹她也認識,這姑娘喜歡易嶟,她也知道。只是沒想到,趙秀茹竟然為了等易嶟,熬到了現下還沒嫁人。 她收好了茶碗,抱到了廚房去洗。 易峋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又問易嶟道;“你不喜歡她,那也罷了。但你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該說門親事了。今年不能辦,但明年也就行了。你有沒有中意的姑娘,哥托人給你說去。” 易嶟不知不覺攥緊了雙手,他低了頭,悶悶說道:“哥就別管我的事了!” 他中意的姑娘?易峋明知道他中意誰,還問他什么,他又不會給他! 易峋臉色微沉,同在一個屋檐下頭,他當然想斷了弟弟的心思。 易峋是自私的,但在這種事上,又有誰是大方的? 他沉聲說道:“我是你大哥,爹娘不在了,你的事我當然要管。” 易嶟將手握得緊緊的,手指關節泛出了些青白,他悶悶說了一句:“爹娘在世的時候,原本是打算……是打算……”他話說到這里,卻沒說下去。 易峋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原來,易母在世的時候,曾有過打算去秦家提親,但不是替易峋,而是替易嶟。按說一般來講,都是先替大的說親,大的定下了,再說小的。易母也情知自家兩個兒子都喜歡隔壁老秦家的丫頭,她倒也不是不待見春嬌,私下里卻打算將她說給易嶟。至于易峋,她想都沒想。 這心事,她曾悄悄透露過些許給易嶟,也就讓易嶟心里存了些格外的期待。可惜,還沒等到易家張口,秦老二就把女兒賣了。 其實也不只秦春嬌,易母在世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過替易峋說親。這倒不是說易家待長子不好,恰巧相反,易家夫婦可謂是極度溺愛這個長子。旁人家都是哥哥讓弟弟,易家卻是弟弟讓哥哥。自小到大,家中但凡有了什么好東西,易嶟未必能得著,易峋卻一定會有。易家夫妻,哪怕自己不吃不用,也一定要把最好的給易峋。 只是不知為何,易母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易峋的親事。 易峋私底下大約知道有這么回事,只是易母已經不在了,這些事當然不能算數。何況,春嬌答應的人是他。但這件事,卻也讓他一直耿耿于懷。 易嶟提起這些舊事,兄弟兩個就有些不大愉快了,誰也沒有說話,一時里屋里一片靜謐。 少頃功夫,易峋打破了這僵局,他不再提這事,只是說起了農事:“家里那二十畝地,我想好了。十畝的水田,當然還是種稻谷。那十畝坡地,我今年倒不打算都種了麥子。” 易嶟這才說道:“哥之前不是說了,要做五畝的菜地。這倒是挺好,菜這東西長得快,一茬一茬的。咱們地里打的糧食,每年都吃不完,就種菜也好。” 易峋接口道:“我昨天夜里仔細想了一下,全種了菜意思也不大。五畝地都種了菜,咱們吃不完,賣也賣不了幾個錢。我想著把南山上的三畝地,種了油菜和芝麻。” 易嶟反問道:“油菜和芝麻?” 易峋點頭,接著說道:“這兩樣東西下的籽兒,都能榨油。賣油,可比賣菜強百倍。咱們左近這些村落,也就宋家集子上有個油坊,要打油只能去那兒,生意紅火的很。我想著,不如咱們自己也開個油坊。再者說了,這油菜和芝麻葉,都是能當菜吃的東西,可比單種菜強的多。” 易嶟聽著,嘴張了幾張,最終說道:“哥想的倒是周到,但一來咱們在哪兒開這油坊?二來,咱們也不會啊。這榨油算是個手藝活,咱們既沒有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弄,這錢怕是沒那么好掙。” 易峋說道:“這我想好了,隔壁秦家那三間老房子一直空著,油坊開在那兒就好。至于家伙,你不用cao心,我已想辦法去了。” 這家中經營的事,向來是易峋拿主意。他眼界廣闊,想法門路也多。易嶟見大哥這樣說,當然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 易峋早就想另外找個賺錢的營生,賣皮子的生意是不錯,卻不是個長久之事。一來這生意極有時令性,到了夏天是真賣不上價了;二來,山里的野獸也經不起人使勁兒的打,還要定期的封山養山,也不是什么時候都能有獵物。還有一則,盛源貨行已開始有意拿捏他了。如今雖還好說,但誰知道將來又會生出什么變故。這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還是另外生個來錢的門路為好,何況如今他還有個女人要養。 秦春嬌立在板壁后面有些怔了,南山坡上的那三畝地,之前是她家的。 第14章 下河村背后靠著一座山,山勢雖不甚高也不大陡峭,但綿延的極長。因這山在南邊,左近都叫做南山。 這山上植被茂密,物產也豐,又常有野物出沒,下河村的人常上山去采野菜野果,村里的獵人也上那兒打獵。 而南山坡上的三畝地,就是老秦家的。 坡地到底是不大好的,每年產糧也是有限。秦老二又好吃懶作,地里的活計只是對付。秦春嬌沒走時,家里的農活大多是她和秦母搭著手的做。但秦母身子不好,時常生病,秦春嬌又是個沒有大力氣的姑娘,這活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 秦老二別的沒有,倒是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待秦春嬌到了青春妙齡,村里那自愿替秦家當勞力的小伙子很有那么幾個。秦家田地所在的山坡,下去是七柳河,易家的水田就在這河邊。兩家地挨的近,易家這兄弟倆沒少幫襯秦家的農事。 但后來秦春嬌進了城,秦老二沒了招攬勞力的招牌,農活自然干不下去,為了填賭坊的窟窿,這三畝地想必也是跟著老房子一起賣給了易家。 秦春嬌心底有些異樣的感覺,她也知道自己爹的秉性,家財都落了旁人手里,那也沒什么好說的。但易峋買了她家的房子和地,現在連她自己也在易家,她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兒。 她站在墻壁后面發了會兒怔,聽那哥倆仔細商議著這一年的活計安排,便抱著茶碗走到了廚房。 適才易峋說起易嶟的親事,那他自己不也如此么?二十一了,甚至已經是當爹的年紀了。他也、也該說門親事了。 想到這里,秦春嬌只覺得胸口有些發悶,像被什么重壓著,喘不過氣來。 她想起來了林香蓮那雙如小鹿般驚閃的眼睛,趙秀茹等著易嶟不肯嫁人,林香蓮也是么? 易峋對于林香蓮,真的毫不動心么?她走了三年,這三年里發生了什么,她一無所知。 她只是易家買回來的人,說到底,這些不是她能過問的事情。 至于易峋今天上午的行徑,她不是懵懂無知的幼女。男人想要女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何況,易峋正當氣血方剛的年紀。相府里二房三房的幾個爺,只比他大上幾歲,都養著一院子的女人。 她也只是易峋買回來、養著的女人,易峋想對她干什么都是可以的。她不能、也沒有權力去拒絕。 秦春嬌想了一會兒,便將這些煩心事都摁了下去,她長出了一口氣,把碗都洗了,重新走出來。 走到大堂上,易嶟似乎已經回房了,只剩易峋還在桌邊坐著。 看著易峋那厚實寬闊的背脊,她抿了抿嘴,卻也沒什么話想說。 低了頭想回房,易峋卻忽然叫住了她。 易峋看著她,狹長的眸子里,微有光芒閃爍,他低聲問道:“春嬌,你想系春繩么?” 秦春嬌有些茫然,不知他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 易峋眼神微黯,頓了頓,說了一句:“沒什么,去歇息罷。” 秦春嬌沒有多想什么,回房去了。 趙桐生才踏進自家院門,就聽見趙秀茹那高一聲低一聲如同唱歌一般的哭叫聲。 他皺了皺眉頭,沉著一張臉,大步走進屋中。 進到屋里,果然見女兒趙秀茹散著頭發,盤膝坐在炕上,滿臉是淚,正抹著眼睛。 他渾家趙太太坐在炕沿兒上,沒好氣的罵道:“瞅瞅你那出息,一個秦春嬌就把你唬成這樣!見天兒的就知道跟在易嶟屁股后頭,那易嶟給你吃**湯了!老娘真是看不上你那成色,也不知道隨誰!” 一旁趙家大兒子趙有余勸道:“娘少說兩句,妹子正難過呢。” 趙太太今年三十五歲,正是徐娘未老的時候,一張圓盤臉,一雙杏核眼,眼角高高吊起,透著精明干練。她青年的時候,也是十里八鄉的一枝花,一家女百家求,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她爹看上了下河村里正兒子,把她嫁了過來。這些年了,只有男人看她的臉色求著她的,還從來沒有她倒追著男人屁股跑的。所以趙太太看著自家女兒如今這不成器的樣子,恨鐵不成鋼,氣的不得了,卻又無可奈何。 她聽了兒子的話,一口啐在地下,正想罵,一眼瞥見她家男人回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張口道:“把你那貓尿擦了去,你爹回來了,問明白了再哭不晚!” 趙桐生一見這情形,心里已大致明白了,心中雖煩惱,但看著愛女哭成這樣,還是寬慰道:“秀茹怎么了?有什么話,對爹說,別揉壞了眼睛。” 趙秀茹抽抽噎噎的問道:“爹,你才從易家回來,秦春嬌真個在易家嗎?” 趙桐生嗯了一聲,說道:“我是在易家見著她了。” 趙秀茹嘴一癟,又要哭,卻被趙太太暴喝了一聲:“憋回去!”趙秀茹當即閉了嘴,還真的就憋回去了。 趙太太便向趙桐生說道:“這老秦家的丫頭,不是說賣到城里什么大戶人家去了?怎么隔了這幾年,忽剌八的又回來了?” 趙秀茹瞪大了眼睛,看著趙桐生。立在一邊,正要給趙桐生倒水的趙有余,也停了下來,都在等趙桐生的下文。 趙桐生清了清喉嚨,說道:“我也不曉得,我問了來著,易峋嘴里說的倒且是含糊。只知道,秦春嬌現下就住在易家。” 趙有余面色微改,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趙太太滿臉疑惑道:“這當初秦老二滿村子里嚷嚷,說他女兒進城當姨太太去了。且不說她當了個啥吧,我倒不知道這富貴人家的女眷,能隨隨便便就出來了?她莫不是逃出來的吧?”